第33章 出乎意料
南宋這邊的碼頭上,早己有官員敲鑼打鼓在此迎候,待使團一行人下了船。完顏康落在隊伍的最後頭,看着他們一方熱情,一方謙和,兩方把手言歡,好不親熱。
完顏康雖并非第一次看到如此情景,之前也曾見過宋使與西夏的者前往金國賀新年、賀金主生辰的,多有邊境上打得厲害,你殺我的邊将,我宰你的守将,使者之間卻談笑風生的。
不過每次看到完顏康還是忍不住在心裏咧嘴。這也是為何他知道自己絕對“成不了大事”的原因,無論前世今生,他性子裏就是一個武人。小事上能裝腔作勢,撒謊抵賴,但遇到了大事,他全身的骨頭經絡就都繃了起來,是死活也服不了軟的,即是說,政治這種事,他玩不轉的……
完顏洪烈與那南宋的官員談笑了一番,扭頭卻不見了完顏康,在人群裏尋了半天,才看見他叉着手遠遠站在了侍衛堆裏。完顏洪烈想了想,卻最終忍住了并沒叫他。
這一路上,在金國境內的時候,完顏康雖未着甲,卻一直是一身戰袍,背弓挎箭,刀不離身。但到了宋境,他卻立刻換了漢家的深衣,一派文人打扮。完顏洪烈自然知道他這是不願因為任何自己的情祝,引起南邊的敵意。
完顏康如此做法,完顏洪烈也曾覺得無奈,但轉而一想,他對這個只是從包惜弱口中聽聞,今日卻是初次所見的母邦尚且如此,那更說明他是個重情知思之人,這反是好事。
于是,便在完顏洪烈的有意放縱下,完顏康這個趙王世子與使團副使之一,忽然成了擺設,若不是特意去尋,怕是都無人知道使團裏有這麽一號人的存在。
使團裏還有人以為是趙王父子倆吵了架,但一日見父子倆在院中喝酒談天,才知道并無此事。但這位世子爺到底為何如此,卻更是無人知道了。
這一日,衆人己經到了臨安城。入城時,看着臨安的城牆,完顏康不由有些感慨一一從趙氏南遷,直到被蒙古所滅,南宋一直未曾有都城,只有行在,即天子巡行所到之處,無論南宋北宋,宋的都城只有汁梁。
從這點看,南宋奪回北地的決心還是很大的,但就如同北宋奪回燕雲十六州的決心也一直很大一般,想法雖是好的,但偏偏總做錯事……
他們前腳住進了釋館,當天晚上,便有“一白衣公子”登門來訪。
“歐陽!”完顏康這幾天“深居簡出”也把自己悶得厲害,但又害怕做錯事,所以只能悶着,如今歐陽克來了……他還是第一次見到他這麽開心吧。
“你還是第一次見到我笑得這麽開心。”歐陽克自然還是那個歐陽克,玉冠白衣,折扇輕搖,唇邊一抹風流的淺笑,再标準不過的纨绔子。
“我房裏有龍鳳團茶,可要來嘗嘗?”
“自然要嘗嘗!”歐陽克眼睛一亮,宋時喝茶乃是喝的茶餅,龍鳳團茶聽名字便知乃是貢茶,除了皇帝那一家子外,也只有受寵的大臣能得到被切割下來的小小幾塊,且大多也不舍飲用,而是于家中珍藏。位極人臣尚且如此,江湖草莽,任是如何聲名煊赫,這種東西卻也是碰不到的。
完顏康帶着歐陽克進了屋,拿出茶餅茶壺,卻還未等他把茶餅扔進壺裏,就被歐陽克一同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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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好東西給你了你,可真是牛嚼牡丹!”歐陽克将扇子在旁邊一拍,站起來擠走了完顏康,“你便用這樣的東西沏茶?”歐陽克嫌惡的看了看完顏康用的那個白瓷的茶壺。“裝的水多,解渴。”
“……”
“我想起來了,連帶着團茶,倒是還送來了一套茶具。不過喝茶而己,要那許多累贅的東西作甚?”完顏康嘆氣。
“……”
“好~這就給你拿出來。”完顏康其實也是故意逗弄歐陽克,他早就知道歐陽克雖然是西域來的江湖人,但于附庸風雅上卻是不輸任何江南的酸文人。
“這些茶具都是新的,如今卻是不能用的。”見完顏康拿出那些茶具,歐陽克先是一喜,繼而卻又是一嘆。一一指點的那些物件,這個需用溫茶洗,那個則需冷水抱,還有這絹篩上的絹看着好看卻會害了茶香,要換。
“這些我卻都是不明白的。”完顏康初時雖然覺得好玩,但沒多久便被他說的頭大,“幹脆這些,連帶着那團茶都送與你吧。”
“送我?”
“你說我是牛嚼牡丹,卻是沒錯的。”完顏康笑道,“無論是這千金難買的貢茶,還是街邊上一文錢一碗,還能續杯的粗茶,我喝着都是一個味。這就如尋常樵夫,任是如何的名劍名刀在他手中,也只是用來砍柴。于我來說,喝水也就是為了解渴。”
“你竟将如此好茶喝出了粗茶的味道?不對……難道我來之前你己經喝了?”歐陽克方才還是感動,聽完顏康竟如此對比,立刻變得面色慘白。
“我自然是喝了,你待如何?”完顏康一挑眉,不過是些茶葉,歐陽克竟然用這般的語氣與他說話,頓時覺得心中不快。
歐陽克一愣,也察覺自己語氣過了,立馬提起初時完顏康用的那個白瓷壺:“這還是你第一次送我東西,一時情難自禁,廣隸勿要氣惱。不如我現在便把茶沏了,也好替廣隸出氣。”
“你心疼得手都抖了,算了吧,另外……”
“嗯?”
“之前我也是在我爹那喝的,他倒是和你說的一樣,說我是牛嚼牡丹,不分好賴。沒糟蹋了你的好東西,放心吧。我方才脾氣也有些大,倒是要與你道歉。”
“我喜歡你對我發脾氣。畢竟,只有你與我親熱了,也才會發脾氣,你說可對?”歐陽克又恢複了纨绔本性,笑着湊到了完顏康身邊,兩只手搭在了他肩膀上,呼出的氣全吹在了完顏康脖子上。
“歐陽,親熱夠了就說正事吧。”若和他再這麽調笑下去八成就沒個完了,完顏康無視脖子上豎起的汗毛,拉過一旁凳子示意他坐過去。
歐陽克撇撇嘴,這還剛剛漸入佳境,怎麽就夾然跳到正事上去了?一一正事與私事的區別以及重要性,顯然與旁人不同。歐陽克習慣性的便想要口花花一番,向完顏康讨些甜頭,再談正事,但話未出口,他就想起來了完顏康并非常人。
他方才能與自己就茶葉上調笑一番,己然是極限。若再要得寸進尺,那八成自己就要得不償失了。于是乖乖坐在一旁,但多少還是舊習難改,見完顏康的手放在桌上,他便把自己的手也伸過去,覆在了他的手背上。
完顏康看了他一眼,無奈的嘆了一聲,卻并未躲開,歐陽克這才心滿意足,但張口的第一句話,便讓完顏康驚愕得瞪大了眼睛,他說:“蒙古與宋,不會聯合。”
“為何?”
‘萬一鞋靶得志,直犯中原,或虜酋逃遁,逼近邊界;或恐中原有豪傑。’、‘一弱虜滅,一強敵生,猶未足以為喜也。’前一句是慶元二年的左相餘端禮說的,後一句聽說是一個叫衛泾的官說的。如今南邊的士林之人也多是如此的态度。
“……”完顏康皺眉,卻是有些難以理解了。餘端禮他不清楚,衛泾他卻是知道的,因為他曾出使過金國,雖然他那時候年紀還小,但因為完顏洪烈特別對他說過這個人,所以記得清楚。
他說衛泾為人“正直誠懇,有唐時魏征之風範”,能被完顏洪烈如此誇獎的人,這可是完顏康所知的第一個。也即是說,有這種想法的衛泾絕對不是奸佞,而是直臣。歐陽克也說了士林中人都是如此态度,那便說明南宋對外交的看法還是很冷靜的,怎麽最後卻仍舊聯合了蒙古呢?
難道因為這是小說的世界,所以人們的觀點與正史不同?
其實完顏康這是誤會了,真正的歷史上,南宋士大夫們也是如此态度的。至于為何最後鬧到了那般地步,錯不在南宋目光短淺,而是金國鼠目寸光。
原來,按照歷史現在金國應該是宣宗在位,他同意了臣子“取償于宋”的觀點,一邊被蒙古揍得狗血淋頭,一邊對宋發動了進攻。而在他攻宋之前,蒙古雖然一直對着南宋飛媚眼,南宋卻是一直對他們不假辭色的。
因為宣宗的所為,南宋才開始與蒙古聯系頻繁。直到金哀宗即位,停止了對宋的戰争。南宋也就立刻把蒙古甩到一邊去了,南宋甚至還曾助金守住靠南宋這邊的防線。但無奈,因為将領指揮上的失誤,依舊是把蒙古軍隊放了進來,造成了事實上的借道。
南宋聯蒙,因為當時的金國己經被打殘了,再也不能起到宋與蒙古間的屏障作用,對南宋沒有了任何用處。與其完全便宜了蒙古,南宋何不#插#上一手呢?
完顏康一直以為南宋的外交策略錯了,然而事實上,至少在金、蒙、宋三國糾纏的這一時期,南宋的外交策略并沒有任何錯誤。
而完顏康雖然鬧不明白為什麽,但無論是正史上也如此,或是只有小說中的世界才這樣,如果此事屬實,總之對他來說是好事。
“歐陽可能确定?”
“若廣隸不信,那何不與我一起去親耳聽聽?”歐陽克倒是并不在意完顏康的懷疑,挑起一邊眉毛,輕笑着問。
“我的身份……堂而皇之的打聽這些,不會有什麽麻煩吧?”
“廣隸放心,我帶你去的地方,不會有任何麻煩。”完顏康疑惑,但既然歐陽克這麽說了,他還真心癢癢的想要去親耳聽聽,于是便點了頭。
“洽好廣隸的這身衣裳也合适,走吧。”依舊不放完顏康那只手,歐陽克抓着人出門去了。片刻之後,看着眼前的朱紅牌匾,完顏康默然了,歐陽克帶他來的,不是別的什麽地方,乃是一家女幹院……一間很大的女幹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