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導師真面目(三)

蘭德爾糟心地用手捂住了眼睛,剛想當做什麽都沒看見直接走人,希爾平平淡淡的聲音就響了起來:“練習到這麽晚?”

蘭德爾硬生生收回來剛邁出去的一條腿,嘴角抽搐了下,無奈道:“是的,老師。”

希爾依舊站在原位。蘭德爾聽到他輕聲笑了笑,說道:“很少有人能夠堅持一整天,即使不像格鬥一樣會消耗很多體力,但是機甲練習很考驗人的精神緊張度。”

“還好吧。”蘭德爾嘟哝道。

“回去好好休息吧,”希爾說道,“雖然有些枯燥,不過在‘摩天大廈’徹底清理完畢之前,你們只能暫時把課程提前。”

“我想其他人是不會介意的。”蘭德爾說了句,随後就想打個招呼走人,但是忽然間發現了一些微妙的地方。

和他對話的過程中,希爾始終背對着他。

蘭德爾随便瞥了眼希爾面前的東西,立刻就愣住了。

那是一架外觀很普通的專屬機甲。

白色是這架機甲的主色調,唯一具有特色的是機甲身體上象征肌肉曲線的紅色線條。

這架機甲原本不應該十分顯眼——原本的它呆在這麽一個巨大的儲存室裏,必定會被其他或帥氣或漂亮的機甲給埋沒掉——然而它所屬的主人注定了整個星球的人都會認識它。

蘭德爾在心裏說了句“該死”,心想着剛才怎麽沒認出來呢?!

“這是征服者零號?!”他心情複雜地喊了出來。

希爾的背影微不可見地僵硬了下,然而蘭德爾沒有發現。他情不自禁地快步走了過去,低嘆道:“老師,這是你的機甲嗎?”

沉默了半晌,希爾笑了笑,說道:“是的。”

“我都不知道它竟然在聖洛斯這兒!”蘭德爾不停地咋呼道,“我以為它應該呆在軍部的什麽地方之類的!它怎麽會在這兒呢?!”

“……它是我的機甲,自然跟着我一起。”希爾淡淡笑道。

“噢,但是!但是!”蘭德爾完全忘了剛才滿腦子想要快點離開的心思——這個時代的每個人都有一股熱血勁,沒有什麽能比看到星球英雄的專屬機甲更讓人激動的了——他不斷強調道,“把征服者零號放在這兒真是太委屈它了!它應該呆在軍部!這兒是學生的機甲儲存室,就算您現在是聖洛斯的導師,也應該區別對待!”

希爾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說道:“不要用敬稱了,我想我會不習慣。”

蘭德爾一愣,看了希爾一眼,頓時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臉頰。

希爾的目光重新回到了征服者零號上。

他維持着剛才蘭德爾看到他時的姿勢,就這樣站在那兒,擡着頭,仰望着這架機甲。

機甲身上依舊帶着一股只有戰場上才會有的肅殺之氣,肅穆而又深沉。

“沒什麽需要區別對待的,要是每一個建立過功勳的軍官的機甲都得被供在軍部,那麽我想軍部造多少機甲儲存室都不會夠用。”

聽着希爾這話,蘭德爾滿腦子的熱血稍微褪去了一點。他遲疑地看了希爾一眼,說道:“但是不管後浪推前浪,亦或者才人輩出什麽的,建立過偉大功勳的人就該受到應有的尊敬,”頓了頓,蘭德爾頗有些不自在地嘟哝道,“您的功勳永遠不會被星球忘記。”

希爾笑了笑,不作聲。

蘭德爾見希爾不想說話,便自顧自繞着征服者零號轉了起來。

這個時代有許多機甲工廠制造機甲,而工廠也因為制造機甲的等級不同而分了高低。

蘭德爾依舊記得,曾經有一段時間,制造征服者系列號的工廠白獅一度獲得過星球頂級制造商的稱號。

而征服者零號是征服者系列的第一架機甲,也是唯一一架這個型號的機甲。

它的擁有者是希爾·利安德爾,星球上最年輕的少将。

當時的人們聽着遠在星際戰場上利安德爾少将主導的戰役獲得全勝的喜訊,心中的熱血被掀起,一個個都狂熱地癡迷着征服者系列。

最誇張的是,當時還有一位貴族請工匠來打造了一個等比例的征服者零號雕像,擺在了家裏——他們不會請人制作一架一模一樣的機甲,因為征服者零號只有希爾·利安德爾才能擁有。

這麽多年過來,雖然白獅依舊是頂級工廠,不過征服者系列早就已經淡出了人們的視野。

就和剛才的蘭德爾一樣——如果不是特意注意了一眼,說不定很多的人第一眼還沒能認出這架機甲來——蘭德爾忍不住想,有多少人知道這個儲存室靜靜站立着這架英雄機甲呢?

他一遍一遍看着這架冰冷的機甲,心裏翻滾着複雜的情緒——他在第一次看到希爾的時候被他的外貌給驚豔到了,但是随後希爾臉上虛僞的笑容徹底破壞了他在蘭德爾心中美好的最初印象——那時候的蘭德爾幾乎就快看不起希爾啦。

一個連真誠的笑容都擺不出來的人,怎麽會是那個人人口中都稱贊不已的英雄呢?

他的溫柔都是假象,沒有人知道希爾真正的模樣。

然而又是經常的——希爾無意間的舉止與話語,總是在不斷提醒着其他人——他的确是上過戰場的人。看啊,他的機甲上有那麽多的傷痕,那些傷痕可能是被敵人砍中的,可能是被激光線劃出來的,也有可能是被戰場上掀起的沙粒給刮傷的——有許許多多其他人無法想象到的可能性。

希爾·利安德爾的确是一個從戰場上活下來的英雄。

蘭德爾深呼吸一口氣,露出了一個釋然的笑容。他從征服者零號身後繞了過來,忍不住對希爾說道:“真酷,老師,”他指了指機甲左手上的傷痕,問道,“這些都是戰場上留下的嗎?”

希爾笑了笑,說道:“是的。”

“其實這些刮傷,工廠是能夠修複的。”蘭德爾用拇指摩挲了下那條傷痕,嘟哝道。

“但是就和人一樣,這些傷痕都是英勇的象征,”希爾笑道,“我想它也不希望把這些痕跡從它身上完全抹去。”

“對了,”蘭德爾忽然間雙眼亮晶晶地問道,“什麽時候你會在我們面前駕駛一次征服者零號?”

希爾怔了怔。

蘭德爾頗有些得意道:“我會自動模式,我想就算你再厲害,我也可以和你對峙上幾分鐘——別人肯定也忍不住想和你過過招,那樣的感覺一定很棒……”

蘭德爾顧自己說着,光是想象到那種場景就忍不住興奮起來,完全沒注意到在他自我想象的時候,希爾嘴角的笑容在一點一點消失。

等到蘭德爾終于發現自言自語很無趣,停了下來之後,才發現希爾面無表情地看着他。

蘭德爾微微一愣,遲疑道:“……怎麽了?”

希爾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就和好幾次他在某一瞬間給人的感覺一樣,非常冷漠。這種樣子帶着點疏離感,仿佛想要把人遠遠撇開似的。

他淡淡瞥了蘭德爾一眼,就将目光放到了征服者零號身上。

沉默許久,他輕聲說道:“不,我想永遠不會有這個機會了。”

“為…什麽?”蘭德爾有些錯愕。

“醫生說過,我的身體狀況再也不允許駕駛機甲——即使是實戰演練也不行,”說完,希爾的嘴角扯出一絲笑容,帶着點諷刺,“非常遺憾。”

他的臉上第一次露出這種表情。

蘭德爾呆住了。

說完希爾就轉過身,頭也不回地走了,仿佛真的對自己的機甲沒有任何留戀似的。

蘭德爾站在原地,僵了許久。

等到希爾的身影已經徹底消失在儲存庫,他才緩緩從征服者零號身後繞了出來。

他站在了希爾剛才站着的地方,然後像希爾那樣擡起了頭。

過了許久,他忍不住小聲說道:“你的主人其實挺可憐的,是不是?”

高大的機甲靜靜站立着,目光投向未知的遠方。

“但是我想他不需要別人的同情,”蘭德爾聳了聳肩,頓了頓,他再次看了機甲一眼,腦海中浮現出了剛才希爾嘴角那種自嘲的笑容,“……我想這才是那個人的真面目吧。”語罷,他吐出一口氣,也離開了儲存室。

接下來幾天都是枯燥的機甲練習。

希爾照舊會每天出現在訓練場上,照舊每時每刻都帶着那張笑容面具,狀似溫柔耐心地回答着每一個學生的問題。

然而蘭德爾卻越來越覺得,實際上希爾是一點都不想做老師的。

或許在他沉默地看着學生練習的時候,腦海中浮現的都是曾經上場殺敵的景象。或許在他輕聲細語地告訴學生應該怎麽做的時候,他滿腦子都是離開這個鬼地方,回到軍部,亦或者說是回到宇宙。

讓一個原本應該馳騁在星際之中的人折了翅膀,只能被關在學院這個小牢籠裏,還要每天微笑着面對其他人,裝作自己已經很滿足的樣子——這得有多辛苦呢?

然而有時候現實就是這麽殘酷,命運永遠都是無可違背的東西。

很快,一個星期過去。

“摩天大廈”正式恢複了使用,而就在這學生重新回到理論課上的第一天,遠在其他星系的高年級們傳來了噩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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