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蛛絲馬跡(二)
最近撒亞睡覺的時間越來越長了。
好幾次蘭德爾想把他叫醒,勸他去看看醫生,但是不論蘭德爾怎麽大聲叫喚或者搖晃他,對方都不會醒來,好像徹底沒了聲息一樣。
蘭德爾甚至有些心驚了——撒亞這家夥,不會哪天睡着睡着,就永遠起不來了吧?
而即使偶爾幾次被蘭德爾叫醒了起來,撒亞也是一副很沒精神的樣子,整個人病恹恹的。
“你這樣不行!如果你那學長回來了看到你這幅模樣怎麽辦?”蘭德爾只能用激将法。
可是似乎完全不頂用。
撒亞瞥了他一眼,扯出一抹笑容,說道:“他會回來的,我知道,但是我想睡覺。”
“沒人不讓你睡,但是你怎麽能睡這麽久?”蘭德爾瞪大了眼睛說道,“你生病了,應該去看醫生!”
“不,我沒生病,我只是想睡覺!”撒亞堅持道。
等到和蘭德爾吵着吵着清醒了,撒亞就又恢複了正常的樣子——性子軟軟的,什麽事情都對蘭德爾言聽計從,絕不反對。
蘭德爾實在琢磨不透這家夥到底是怎麽了——單看他正常的樣子,那還真的是挺正常的。
當然了,即使是清醒的時候,撒亞依舊不肯去看醫生——他仿佛很怕進醫院似的,即使是學校的醫務室也絕對不願意去——蘭德爾當然也不可能閑到把整天的時間花到這件事情上去,因此之後也就懶得去管他了。
今晚依舊如此。
等到撒亞完全沒動靜了,蘭德爾就悄悄出了門。
繞到“摩天大廈”後面的那幢教學樓裏,他走到上次和海拉呆過的那個教室。海拉果然已經在那兒了,不過這次她的面前除了薄薄的幾張紙,沒有別的東西。
推開教室外蒙了一層灰塵的門,蘭德爾走了進去。
這間教室比他們上次來的時候更髒了,開門的一瞬間蘭德爾甚至吸進了一些灰,咳嗽了起來。
“我想以後我們可以換個更加有情調的地方約會。”蘭德爾痛苦地說道。
“哦,但是我愛這兒的氛圍,”海拉眯起了眼,“讓我有種緊張感。”
“……你真變态。”沉默幾秒,蘭德爾只能無奈地如此評價。
在海拉面前坐下,對方立刻将她面前的幾張紙推到了蘭德爾面前。
蘭德爾看了她一眼,沒有立刻将資料拿起來,而是問道:“我們什麽時候去調查探查設施?”
“我已經去過那兒啦——”瞥見蘭德爾皺眉的樣子,海拉解釋道,“你也知道那兒最近都是軍部的人,說起來最近聖洛斯真是深受軍部的‘寵愛’——這次派來的人裏有我父親認識的人,我趁機混進去了。”
“好吧,”蘭德爾妥協道,“那你發現什麽了嗎?”
“當然!”海拉的眉毛高高挑了起來——她仿佛一下子變得興奮起來了,“不然我為什麽會今晚叫你出來?我已經忍不住想告訴你我的大發現了!”
蘭德爾狐疑地看了海拉一眼,猶豫着拿起了放在桌上的資料。
差不多只有四五頁的樣子,而且幾乎全都是黑白的複印件——原件的年代似乎有些久遠,并且原照很小,所以被放大後的圖像有些模糊。
海拉似乎都是從雜志報紙上找來的圖片,幾張資料上均是圖片配合着文字解釋的格式。
蘭德爾手中拿着的第一張紙上有一行大字标題——“傳奇少校昨日去世”,标題上方有一行小字,是新聞報道當天的日期——“新歷1425年4月6日”。
蘭德爾微微一怔。
海拉沒有注意到蘭德爾的異樣,細瘦白皙的手指指了指标題上“少校”兩個字,輕快地說道:“這是格麗華德家的祖父,也就是那位去過洛齊納星球的塞羅先生!”
蘭德爾的大拇指摩挲了下紙張邊緣——他裝作很鎮定很疑惑的樣子,問道:“這關格麗華德家什麽事?”
“哦,拜托你先把這些看完再問我!”海拉翻了個白眼,再次指向資料中間那張大圖,“文字不重要,這就是一篇關于塞羅少校的悼念文,說真的,看起來寫的那麽感人肺腑,實際上他們一個個人都對塞羅和某個洛齊納有暧昧關系的事情非常鄙視呢!”
“什麽暧昧關系?!”蘭德爾裝作很震驚地樣子問道,“塞羅先生和洛齊納星人發生了什麽嗎?”
“先別問這些!”海拉看起來有些不耐煩了,“你看這張圖片左數第二個人!”
蘭德爾看向了海拉指着的那個地方。
這是一張塞羅葬禮當天的照片。
可以想象得出當時的天氣一定是陰沉沉的。雖然已經是四月份,但是周圍有夠凄涼。
沉重的木質棺材被擺在了中間,上面放滿了悼念者的花。
一男一女站在最前方,他們兩人看起來都差不多有六七十歲了。男人筆直地挺着背,緊抿着雙唇——他閉着雙眼,臉上說不出的悲怆。而女人微微佝偻着脊背——她整個人就像是快要倒下去了一樣,勉強依靠着站在她身邊的男人,用手捂着嘴。蘭德爾甚至能想象出眼淚從那雙眼睛裏流出來,順着女人臉上深深的皺紋滑落的樣子。
他們身邊站着一個小女孩和一個小男孩。他們看起來才三四歲。
兩個孩子牽着兩位老人的手,有些懵懂地看着眼前這具棺材,似乎完全不明白他們正在幹什麽。
棺材周圍站滿了人,一個個都垂着頭。有人在流眼淚,有人卻在小聲交流。
不論是對這位少校離奇經歷的鄙視,還是對他真正的悼念,都在那一刻被相機給記錄了下來。
蘭德爾的目光在那個小男孩身上流連片刻——他知道那是自己的爺爺。
然後他又看向了海拉指着的那個人。
那個人站在鏡頭的的正對面,他站在第二排,身影被前面兩個人遮擋住了一些,非常低調。
他帶着一頂帽子,帽檐被壓得很低,仿佛就是為了故意不讓人看清楚他長得什麽樣一般。
此時的他目光直視着被擺在人們面前的棺材,面無表情的——沒有悲沒有喜,更沒有嘲笑和輕視。
這樣一個人出現在這樣的場合實在有夠奇怪,因為沒人能夠猜到他來這兒的意圖。仿佛他只是一個偶然路過的過客,因為一場盛大的葬禮,因為在場的人們交織的各種情緒而駐足一般。
雖然那人的樣貌很模糊,但是蘭德爾還是在第一時間就知道了海拉想要告訴他什麽。他的瞳孔猛地緊縮,一個名字從他口中吐了出來:“……愛德華!”
海拉驚訝地看了蘭德爾一眼,她眯着眼盯着對方滿臉震驚地看着照片的模樣,過了半天才移開目光,慢悠悠說道:“我以為你認不出來——雖說你和那幾個高年級的關系似乎很好,不過你和愛德華·格麗華德似乎并不熟?”
蘭德爾一震,擡頭看了她一眼。
海拉笑了笑,說道:“當然,這不關我事——你可以看看接下來的幾張照片。”
蘭德爾抿緊了雙唇。他的背脊有些微微發涼,他甚至沒有勇氣去看接下來的照片。
他的心中有一個聲音不停提醒着自己——海拉沒有否認!她并沒有否認那個人是愛德華!
“看吧,”海拉輕聲說道,“相信我,當我第一次發現這件古怪的事情的時候,我也像是洗了一個冷水澡一樣。”
蘭德爾沒有去看海拉——他緊緊盯着葬禮上的這張照片,過了許久,才緩緩呼吸一口氣,将第一張紙拿開,放到了一邊。
第二張複印件的時間比第一張的更早。
那是從一本雜志上截取的照片——蘭德爾知道這本雜志。這本雜志以星球著名人物為主打,每一期都會講述一個傳奇人物的故事,至今都很受人們的歡迎。
顯然,複印件上截取的這一期內容,講的就是他的祖父塞羅的。
雜志發行的時候,他的祖父還在醫院裏躺着。
資料上的那張照片中,他的祖父躺在病床上。
以照片的角度,只能看到祖父側身躺在病床上的一抹殘影——夕陽将窗外的樹木影子投射到了地上,然而不論窗外的世界有多精彩,多美麗,塞羅·格麗華德卻永遠閉着雙眼,不屑一顧。
整條走廊上,醫務人員步履匆匆。
而走廊拐角,一個穿着襯衫的修長男人的身影一閃而過。
蘭德爾将第二張紙也放到一邊。
第三張資料上的照片是在蘭德爾父親十八歲生日宴會上拍攝的。
宴會場上有許許多多的人,一個個都穿着正裝禮服,手持酒杯,優雅無比。
而在宴會場地的一邊,一個和蘭德爾父親年紀相仿的男人穿着西裝,顯然也經過了一番打扮——但是他卻低調地靠在牆上,喝着酒杯中的紅酒,目光落在虛空處,發着呆。
第四張照片拍攝的場景是格麗華德家次子的誕辰慶祝會。
還在襁褓裏的蘭德爾被他的父親抱着,而他的母親懷裏卻抱着另外一個小男孩——這個小男孩就是愛德華。
蘭德爾的手微微顫抖着。
他張了張嘴,想問些什麽,卻不知道從何問起。
海拉主動将最後一張紙從蘭德爾手中抽走,随後和另外三張資料放在了一起,整理好放在了一邊。
她端正了下坐姿,說道:“我暫時只找到這麽點——不過已經很了不起拉,我想愛德華·格麗華德肯定也想不到他留下了這麽多的證據!”
蘭德爾擡頭,看着海拉,過了好幾秒才問道:“…你怎麽能确定那個人…不,那兩個人就是愛德華?”第一張和第二張照片上的男人顯然是同一個,他們的體型身高都差不多,然而第三張照片上的那個人卻明顯年輕了一些,“他們只是長得很像,畢竟人怎麽可能……”
“怎麽可能忽然間從一個大人變成一個襁褓裏的小孩子?”海拉冷笑一聲,說道,“你還想不明白嗎,伊凡。宇宙這麽大,有許許多多我們無法想象的事情。我的确不知道為什麽愛德華可以從一個成年人變成一個嬰兒,但是無可否認的是,我們看到的那個成年男人,和愛德華長得一模一樣,而在他的哥哥出生之後,他就變成了一個嬰兒——誰能說這一切都是偶然?”
“在塞羅回歸新瑪法,到蘭德爾·格麗華德出生前的那段時期——我只是随便翻了翻那段時期他們家的照片,就在四張裏找到了那個奇怪的男人。然而在蘭德爾出生之後,不論我怎麽找,找的多仔細,都沒有再發現那個男人過。”
海拉棕色的雙眼看着蘭德爾,帶着點得意:“你能否認,那個男人和愛德華沒有一絲一毫的關系嗎?”
蘭德爾沉默不語。
海拉冷哼了一聲。
她說道:“然後我告訴你一下我調查探查儀器的結果——顯然,探查儀器的探查數據被人竄改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