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暧昧之夜（四）
蘭德爾不知道希爾想跟自己聊些什麽——他覺得他們之間沒什麽好聊的。而且蘭德爾雖然不太清楚現在他和希爾之間這種詭異的氣氛到底算是什麽，但是鑒于那次在走廊上的談話，他以為他們之間應該沒什麽進一步交流的可能了——即使他自己也不知道有什麽好“進一步”的。
希爾仿佛閑逛似的走到了宴會外的陽臺上。
陽臺上擺着一張小圓桌，圓桌旁剛好有兩個座位。
宴會的舉辦人将一切都準備地很到位，即使是這個可能從頭至尾都不會有人光顧的陽臺上，他也布置得很有情調——圓桌上頭有一盞花樣的吊燈，散發着暧昧昏暗的光芒。
圓桌上放着一盞蠟燭，蠟燭上的火苗随着晚風微微顫抖着。蠟燭旁有一瓶上等紅酒，還有兩只倒扣的酒杯。
希爾走進陽臺，看見這幾只杯子時頗有些興趣地拿起來瞧了瞧，在蘭德爾跟着他走進來的時候頭也不回地說道：“把門也關上吧。”
“……我以為您會喜歡這種音樂。”蘭德爾張了張嘴，實在不知道說什麽——這種情況讓他有些緊張了。
“我不是一個會欣賞音樂的人。”希爾笑了笑，并不在意。
他一轉身，就在一張椅子上坐了下來，随後他看着蘭德爾笑着說道：“坐會兒嗎？”
“……”蘭德爾遲疑地走了過去，将椅子拉到了希爾對面，才慢吞吞坐了下去。
“想要喝點紅酒嗎？”希爾問道，“雖然我覺得如果這兒有些花茶會更加适合。”
“不用了，”蘭德爾納悶道，“我不喜歡喝酒。”
“但是我猜你的酒量一定很好。”希爾微微挑眉。
蘭德爾擡頭看了他一眼，問道：“這種事情也是能猜的嗎？”
“當然能，”希爾笑着說道，“只要對你足夠了解。”
“……”蘭德爾楞了楞，他試圖理直氣壯點，但是最後還是嘟哝般的小聲說道，“我才入學三個多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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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爾笑着，沒說什麽。
陽臺上沒大廳裏涼快，不過因為已經是夜晚，所以不至于像白天那樣悶熱。
這家酒店建在山上，因此從這兒陽臺上望出去，可以看見不遠處主城市區裏星星點點的燈光。
蘭德爾見希爾一時間似乎沒打算切入主題，便自發地開口問道：“請問老師想跟我聊些什麽？如果沒有什麽事的話，我想我得回去——”
“回去做什麽？”希爾為自己倒着紅酒，微揚着語調問道。
蘭德爾噎了噎，蹙眉大聲道：“哦，會場上有許多漂亮的姑娘！”
希爾戲谑地看了他一眼，說道：“我以為你對海拉夠一心一意了。”
“哦怎麽可能！”蘭德爾立刻反駁了，“我和她永遠不可能是這種關系——不管她長得再怎麽玲珑可愛！誰會願意娶一頭母獅子呢！”
希爾狀似訝異地看了他一眼，說道：“我想海拉如果聽到你的話或許會有點傷心。”
“不！她不會的！”她甚至會反過來嘲笑他！蘭德爾瞪着希爾，不客氣地問道，“請問我們可以快點開始嗎，老師？”
“你很着急嗎？”希爾慢吞吞道。
“當然！”蘭德爾有些暴躁。
希爾放下了紅酒瓶。
他晃了晃手中的酒杯，酒杯中紅色的液體随着他的動作晃蕩着。然後希爾嘗了一口，微微眯起了眼睛，仿佛非常滿意——這家夥似乎很喜歡喝酒。
随後，希爾就放下了酒杯。
他的動作很慢，但是很優雅。做完這一系列事情之後，他終于斂去了臉上的神色，望着陽臺外的夜景淡淡道：“撒亞至今沒有任何下落。”
蘭德爾一愣。
“學校已經派人去尋找他，不過沒有任何線索——當然，一個活生生的人，不可能會憑空消失，不是嗎？”
蘭德爾蹙起了眉，他警惕地盯着希爾，可是對方卻似乎完全沒感受到他的目光似的，依舊平平淡淡地看着夜景。
希爾到底是想怎麽樣呢？
當初會問起撒亞的狀況，他必然是知道些什麽的——他是知道撒亞中毒了？亦或者他甚至知道愛德華和米歇爾的事情？
實際上蘭德爾一直在思考，希爾到底是個什麽立場——他仿佛知曉一切，但是他置身事外。
他知道蘭德爾在幹些什麽，但是他不幹涉他。
當然也是因此，蘭德爾才一直沒過分地戒備他——他想希爾應該不會妨礙到他。
可是這會兒，這個男人怎麽又主動提起這檔事了呢？
沒聽到蘭德爾的回應，希爾也沒有在意。頓了頓，他說道：“那天有一個工人在那個訓練場看到了什麽人。”
蘭德爾怔了怔。
他收緊了五指，不過臉色還是和平常一樣。
“然後他看見是誰了嗎？”蘭德爾平靜地問道。
希爾笑了笑，他說道：“不，我想他沒有……即使他手舞足蹈地試圖把他看到的那個人的樣貌描述出來，不過他口中的那個人可能并不在聖洛斯學院之中。”
“…是嗎？”蘭德爾問道，“但是我想那兒應該有攝像頭。”
“我想那人聰明地避過了所有的攝像頭——其實這也不難，不是嗎？”
“……所以呢？”蘭德爾注視着希爾，“你到底想和我說什麽，老師？”
希爾看向了蘭德爾。他冰藍色的雙眼在昏暗的燈光下閃爍着光芒，但是仿佛永遠不習慣直切話題似的，他只是問道：“撒亞是你的室友，你不知道他去了哪兒嗎？”
“我不知道！”蘭德爾皺眉道，“我當然不知道他去哪兒了——我甚至試圖聯絡他，但是沒有任何音訊。”
“是嗎……”頓了頓，希爾垂下了眼簾，輕聲問道，“他最近發生了什麽？”
聽到這個問題，蘭德爾一聲嗤笑了出來。
椅子在地上摩擦發出刺耳的聲音，蘭德爾兩手撐在桌子上，站了起來——他看着希爾諷刺道：“老師，你到底想問出些什麽來呢？在撒亞身上發生着什麽事情，在我身上發生了什麽事情——所有人的動向，你不都是最清楚的嗎？你到底想要做什麽呢，希爾·利安德爾！”
很久以後，蘭德爾才意識到當時的他實在是太嫩了——因為沒有經驗，所以沉不住氣，也不知道有時候別人對着你演戲，你不該如此迅速地亮出自己的底線。而當他意識到這點的時候，他已經成了一個和別人拐彎抹角一整天也不會輸給別人的人。
尼安在他的腦海裏發出了一聲輕微的嘆息——但是他從頭至尾都沒有說話，只是聽着兩人的對話。
尼安附在蘭德爾身上的時候，大多數時間都保持沉默着。因為總是出言提醒對蘭德爾并不一定是好的。
蘭德爾聽到了尼安的嘆息聲，不過他沒放在心上——是的，他不該這麽快就沉不住氣，可是沒關系，不是嗎？希爾從一開始就知道一切，現在唯一不同的只是他們坦誠了！
希爾依舊坐在座位上，擡眼看着蘭德爾。那雙冰藍色的眼睛亮的驚人。
“我并沒有想要做什麽，我也的确不知道你們在做什麽，”希爾淡淡說道，“只是作為你們的導師，我想如果我再不來找你好好聊聊，或許你會被直接請入校長的辦公室。”
“哦，是嗎？”蘭德爾發出一聲譏笑，“那經過和您的談話，我就可以不用進校長的辦公室了嗎？”
“我想我必須了解情況。”
“你真虛僞。”
“……”
“你真是虛僞到極點了，希爾·利安德爾，”蘭德爾說道，他冷靜了下來，一字一句道，“別跟我拐彎抹角的，我讨厭這樣。”
希爾沉默不語。
搞不懂這個男人想要的到底是什麽——蘭德爾有些暴躁地繞過他走到了陽臺邊上，靠着扶欄說道：“你說過——如果撒亞有任何問題，我可以來找你。”
“是的。”希爾大方地承認了。
“我不信你不知道在撒亞身上發生了什麽——或許你比我更早地猜到了真相，是嗎？”蘭德爾雙手緊緊握住扶欄，他并不想承認他和海拉花了那麽大工夫才找到的真相，竟然如此容易地就被希爾給發覺了——仿佛他和海拉就是兩個跳梁小醜似的，但是有時候他又不得不承認希爾的确容易發掘到真相，最可惡的是這家夥什麽都不會說，依舊在那兒裝模作樣，“你知道我們在調查什麽，你也知道撒亞和米歇爾在交往，你知道高年級的人遇到的隕石沖擊是誰搞得鬼，你也知道愛德華和米歇爾到底是什麽身份——你到底想要什麽呢？知道了這一切只打算袖手旁觀嗎？你不是曾經為星球戰鬥的戰士嗎？”
這麽一大通話講下來，蘭德爾的腦袋有些混亂。他不知道這樣和希爾攤牌到底應不應該……他在心底小聲呼喚着尼安，可是對方沒有回應他。
是的，尼安永遠不會做他的引導者——這一條路得靠他自己走。
沉默了許久，就在蘭德爾以為希爾已經不打算講話的時候，他聽到背後傳來了一聲輕笑。
他微微一僵，就聽到希爾平靜的聲音在他身後響了起來：“為星球戰鬥的戰士嗎……是的，我的确曾經是，但是那也是‘曾經’。”
“沒有人可以和過去撇開關系！”蘭德爾猛地轉過身，“難不成你也站到了敵人那一邊去了嗎？！”
“我沒有。”希爾微微偏過頭，看向蘭德爾的這一眼帶着點冷意。
“那你到底是什麽态度？”蘭德爾質問道，“你打算看着洛齊納毀掉這顆星球嗎？你甚至眼看着學生就這樣落難——”
“我想我無需為高年級學生的落難而負任何責任，”希爾冷冰冰道，頓了頓，他試圖讓自己的語氣緩和下來，“我想你知道，你今天對我講的這一通話，或許明天就會傳到校長的耳朵裏。”
“到時候所有人都會知道你并不是真正的伊凡·沃茲林，所有人都知道你是帶着目的進入這所學院，甚至沒人能夠保證你不會帶來任何危險……我還是這個問題，伊凡，你真的放心把這些都告訴我嗎？”
“得了吧，就算我不告訴你，你也知道，不是嗎？”蘭德爾有些無力了。
“不，這不一樣。”希爾輕聲說道。
“……”蘭德爾有些厭倦了，他蹙眉道，“但是我已經說出來了，不是嗎？”
“別無選擇？”希爾笑了笑，“我可以當做什麽都沒聽到。你和海拉依舊可以偷偷摸摸調查着洛齊納星人和愛德華之間的關系。”
“但是如果真的有這種選擇，你又何必今天來找我呢？”蘭德爾問道。
希爾勾着唇角，他晃着酒杯，緩緩說道：“一周後，高年級的人就會回來，可是愛德華和米歇爾不在歸來者的隊伍當中。”
“是的……你知道他們去了哪兒？”蘭德爾問道。
“不，我不知道，”瞥見蘭德爾不信任的目光，希爾淡淡補充道，“我是認真的。”
“……”
然後希爾就不說話了。
他盯着酒杯中的紅色液體，用手支着下巴，仿佛在沉思似的。
蘭德爾已經不想猜這個家夥的想法了，因此也就任他沉默着，管自己看着遠處的夜景。
過了半晌，希爾終于開口了。
他說道：“我想如果不是為了愛德華·格麗華德，我不會答應來聖洛斯教學。”
蘭德爾微微一愣，轉過頭詫異地看着希爾。
對方微微偏過頭，仿佛躲避着他的目光似的。
或許希爾從來沒有試圖和別人坦誠過，有些不自在，因此也經常因為猶豫而停頓。
“教學是一件很困難的事情，而我沒有任何耐心去一遍又一遍地糾正學生的錯誤，享受他們崇拜的目光。”
這是很容易發現的事情，說實在的，希爾這個人和教師這個職位非常不搭。
“但是為了愛德華，我過來了——”希爾轉過頭，注視着蘭德爾，說道，“是的，我的确從一開始就知道愛德華是什麽人，我也知道你和海拉在搗什麽鬼……但是從某一方面說，也是你們搗亂了我的計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