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永遠的疤(一)

過去一個多星期之後,學生之間關于撒亞和二班學生的傳聞也漸漸平息下來。

蘭德爾不知道學校到底查出了什麽沒,至少在他等待的這一個星期裏,沒有任何老師來找他談話。

蘭德爾一整個星期的情緒都十分低落——他想不通這是為什麽。

仿佛那天在聽到希爾說了那句“我想母親會喜歡孩子”之後,他就一直是這副怪怪的樣子了。

但是又是為什麽呢?

希爾似乎不喜歡男人也不喜歡女人——這個人似乎天生就對除了親人之外的人不會有感情一般,可是這樣一個人偏偏要為了讓他母親開心而去娶一個女人。蘭德爾能夠想象出來,希爾最終會找一個喜歡他又喜歡他母親,漂亮而又溫婉的女人結婚,不過他不會喜歡這個女人——但是這不要緊,只要他母親開心就行了。

這其實是一件很好笑的事情,蘭德爾覺得自己應該幸災樂禍,可惜他現在連看希爾一眼的心情都沒了,仿佛這一眼就會讓他很糟心一般。

蘭德爾想不通。

他不是傻子,因此他也自我懷疑過,這樣算不算是喜歡上希爾了呢?

但是怎麽可能?

蘭德爾并不是接受不了同性戀情,對他來說,只要喜歡上了就是感情,沒什麽男女之分,只不過同性的戀情是少數而已——但是他以為他這輩子都只會對大熊翹臀的女人感興趣了!在他眼裏,看着對方的裸體就能讓自己硬起來,那他對對方就是有感覺的。

因此他也曾經幻想過,如果布蘭特赤身裸體地站在自己眼前,他會不會有那種自然反應。可是不論他怎麽想象,心裏還是沒有一丁點欲望。他從來沒想過要用同一種仿佛是試驗自己對希爾的感情,因為這一次,他有些害怕了。

蘭德爾有些懊惱——希爾有什麽可以讓自己喜歡的呢?在最開始的時候,他甚至是讨厭希爾的!

在煩惱了一個星期之後,他還是把這件事情抛在了腦後。

然後,高年級的幸存者回來了。

他們回來的那天,天氣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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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是藍的,還有一朵朵白雲飄在空中。

這無論怎麽看都是一個适合出去玩樂的好日子,但是對于聖洛斯卻并非如此。

那些回來的高年級學生會先被送去中心醫院,接受全面治療之後,确定沒事兒了,才能回到學校。

而這一整個治療時間,又用去了一個星期。

時間已經接近期末了,這原本應該只用一個月時間的出航任務,硬生生地被拖到了将近四個月才結束。

低年級的學生已經開始準備期末考試,他們自己心裏也在緊張着——因為期末将近,也就意味着阿爾瓦山的生存訓練快要開始了。

或許是高年級的不幸遭遇給了學校一點擔憂,今年阿爾瓦山生存訓練的方式發生了一點變化。原先是兩個學生一組,拿到了校徽的是第一名,其他組會根據他們返回的時間,和他們遇到危險時的表現打分。

但是今年,規則改變之後變為了每一組會增加一名醫療班的學生。

這個變化讓所有人都嘩然了——原本普通班是不用參加這次生存訓練的!

醫療班的學生有的緊張,有的興奮——興奮如加百利,是因為他可以和伊凡一起“玩”了!

當然了,其他具體細則還要到了那時候才能知曉。

高年級回到聖洛斯的那天,他們的家長都在學院裏不安等待着。

學生不會被直接送到家裏,他們會先到達學校——所有的老師,主任,甚至是校長都出來迎接了。

許許多多的學生擠在校園裏,擠不下的人都去了“摩天大廈”,乘電梯到了高層樓趴在窗戶邊看着。

巨大的飛行器在校園裏緩緩降落。

一扇門大開,往下翻形成一段樓梯。

随後,第一個學生走了出來。

這些學生剛從醫院裏回來——他們有的手上打着石膏,有的是被用輪椅推出來的,有的用着拐杖,有的整個頭都被白紗包了起來。

他們剛從一場浩劫當中歸來,看見熟悉的人,熟悉的景時,不論是以前再怎麽沒心沒肺的人,都流下了眼淚。

——他們回家了……他們終于回家了!

噩夢已經過去了,他們的父母都在眼前!

學生和家長緊緊擁抱着,甚至有一家三口都嚎啕大哭起來的!

貴族之子死死咬着嘴唇,希望自己能夠表現地堅強點,但是眼淚卻怎麽也忍不住,最後沉默地流着淚,與自己的父親,母親,還有管家擁抱。

校園裏的情景讓人沉默,這種場合太過于讓人震撼。

有些低年級明明不認識任何一個高年級的人,卻也顫抖地哭着。

許多新聞媒體都達到了現場,他們準備好了攝像頭,準備好了話筒,但是看見這幅情景,卻什麽也說不出來了。

老師與學生擁抱着,校長也沉默地走到一位位家長和學生面前,輕聲安慰着。

然而有些家長卻沒有等到自己的孩子——軍部在之前并沒有公布過幸存者的名單,因此他們也不知道自己的孩子是否還活着。

等到飛行器裏已經沒人出來了,他們才知道,他們的孩子已經沒了。

有人昏倒在了地上,有人表情麻木,有人怒吼着咆哮着。

世間百态也不過如此,再多的話語在此時都派不上什麽用場。

幸運便是幸運,不幸便是不幸。生活永遠無法回溯,也就沒有“如果”一說。

蘭德爾在一棵樹下站了許久。

他放在樹幹上的手都快把樹皮給摳下來了。

“你不是認識幾個高年級學生嗎?”海拉不知何時走到了他的身邊,“你不去找他們嗎?”

“……我看不見他們。”

海拉笑了笑——她很少會露出這種不含任何諷刺的笑容。“放心,他們還活着,希爾向你保證了,不是麽?”

蘭德爾在原地躊躇片刻,最後還是嘟哝道:“是的,希爾向我保證過,他們絕對活着。所以我去不去找他們都無所謂,不是嗎?他們此刻應該和父母在一起。”

“但是他們也需要和其他認識的人見見面,”海拉歪着頭說道,“你現在這幅樣子跟個大姑娘似的。”

“誰是大姑娘!”蘭德爾猛地回頭生氣道。

就在這時,前面傳來了腳步聲。

蘭德爾一僵。

微風吹過,一句話傳進了他的耳朵裏——“啊,能見到你真好,親愛的伊凡。”

這聲音很沙啞,仿佛聲帶被扯壞了一樣。但是蘭德爾認得這個聲音——他知道——

他猛地回過了頭!

一個金發男生站在那兒,他的頭發亂糟糟的,沒有了以前的光澤,仿佛一堆雜草一般——他的臉色很難看,有些病态的蒼白,臉上還貼了一張可笑的創可貼。

這個貴族少爺此時沒有了以前的從容與優雅,仿佛整個人被打碎了重新組合起來一般,帶着滿臉的疲憊和無奈。

“布雷茲……”蘭德爾喃喃着,目光移到了布雷茲身後,他的瞳孔猛地緊縮,幾乎失聲道,“…布蘭特…”

站在布雷茲的身後,布蘭特依舊非常沉默。

然而他的樣子卻讓蘭德爾心驚了。

那原本是一張非常英俊的臉——但是已經被毀了!

一條疤痕從他的額頭開始,一直到他左邊的耳朵後面——那條疤痕鮮紅而又猙獰,幾乎扭曲了他的半張臉!

蘭德爾呆呆地看着布蘭特,他覺得自己仿佛被人澆了一盆冷水,從頭到腳都是冰冰涼的。

“你、你的臉……”他的指尖哆嗦了起來,聲音也有些顫抖。

“哦,是的,”布雷茲開着玩笑,用手肘戳了戳布蘭特的腰,說道,“這家夥被毀容了,真可惜,是不是?”

“……你,”蘭德爾的喉結滾動了下,他幾乎有些無法理解地看着布雷茲,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你怎麽能——”

“伊凡,”布雷茲嘆了口氣,他揉了揉額角,沉聲道,“我們能夠活着回來,已經很不錯了,是不是?”

“……”

“一張臉和一條命,哪個更重要呢?”布雷茲指了指自己的脖子,聳了聳肩說道,“真抱歉,估計以後我都要用這口破嗓子跟你說話了。”

蘭德爾看了看布雷茲,又看了看布蘭特,他不知道能說什麽,腦袋都是空白的。

“別露出這幅表情,”布雷茲苦笑了起來,“我能要求一個擁抱嗎?”

“……歡迎回來,”蘭德爾的聲音顫抖着,他走上前,張開雙手,擁抱住了布雷茲,喃喃着說道,“歡迎回來,學長…”

“我們回來了。”布雷茲低聲說道。

當天晚上,沒有任何的歡迎晚會。

所有的高年級跟着自己的父母回了家,到了晚上的校園再次冷清了下來,帶着點無法掩飾的悲哀。

蘭德爾早早地就躺上了床,卻怎麽也睡不着。翻來覆去,腦袋裏都是布雷茲粗啞的聲音,和布蘭特的臉。

他想到了愛德華,想到了米歇爾,想到了撒亞,還想到了自己的父母——

這注定是一個不眠夜,最後,他在門禁之前穿上了衣服出了寝室門,跑去了“摩天大廈”後面的湖邊。

他也不知道自己來這兒能做什麽,只不過習慣性地就跑來了這兒。

湖邊沒有任何燈光,因此整片湖水都是濃厚的黑色。

湖的對面是一片黑影,看不清楚到底有些什麽。

蘭德爾就這樣在湖邊坐了下來,屁股下的草有些潮濕,晚上潮濕的空氣甚至讓人有些冷意了。

蘭德爾就這樣在那兒呆坐許久,直到身後傳來了腳步聲。

這個腳步聲他似乎已經非常熟悉了,因此他沒有回過頭,依舊維持着坐姿。

一個人在他身邊坐下,對他說道:“今晚想要睡在湖邊嗎,伊凡?”

蘭德爾緊抿着雙唇,沒有回應他。

對方笑了笑,說道:“今天見到布雷茲和布蘭特了嗎?”

蘭德爾想要繼續保持沉默——他不想理這個家夥,但是他失敗了。

轉過頭,他帶着怒意大聲說道:“你沒跟我說過他們會變成這幅樣子回來!難道醫生們治不好嗎?!”

希爾的臉色很平靜,他冰藍色的雙眼在黑暗之中似乎成為了唯一能夠吸引蘭德爾的光源。

“他們受傷太久了,已經超過了最佳治療的時間——”

“你們應該早點把他們送回來!”

“但是這也就意味着我們可能放棄了其他幸存者的生命。”

“你們——你們可以帶最好的醫生過去,直接在那兒治療!”

“飛行器上無法存放太多的藥品和醫療設備。”

“……”

希爾很耐心地一句句解答着蘭德爾——實際上這些蘭德爾都懂,但是他就是無法接受。

他的兩個朋友——這樣兩個朋友,就因為這一場可笑的災難而變成了這幅模樣!

布雷茲永遠都沒有了原先那副嗓子——那嗓子雖然說不上性感,卻也曾經讓許多女生為之着迷。而布蘭特——這樣一個沉默的,認真的,強大的男生,他的臉被毀了——他又為什麽要承受這種痛苦呢?!

希爾嘆了口氣。

他伸出手,将蘭德爾的頭輕輕壓進了他的懷裏,仿佛哄小孩子般輕聲說道:“這一切并不是你的錯。”

“我沒有自責!”蘭德爾生硬道。

“那你為什麽要跑來這兒呢?”

“……”

“你是難過了嗎?因為朋友們遭受了這樣的事情?”

“為什麽他們就要受到這樣的遭遇呢?!這一切都是愛德華——”

“噓——”希爾輕輕拍着蘭德爾的背,說道,“那就抓住他,為你的朋友們——但是憤怒只會讓你走錯道路。”

“你知道,即使沒有這一次經歷,等他們以後進入了軍部,也會受到更多的傷痛——很多東西是必然的,但是如果你反過來想想,他們能夠回來,重新站在你面前,這已經是很值得慶幸的事情了,不是嗎?”

“很多事情無法解釋。為什麽愛德華和他們是同一屆?為什麽愛德華偏偏要在這時候策劃這些事情?為什麽你的朋友要受傷——但是這就是命運,”希爾的聲音輕輕的,一字一字進入蘭德爾的心中,“命運永遠是無法揣摩的東西,當你遭受災難之後存活下來,你能做的只有慶幸與感激,而你最需要的是親人朋友的擁抱,和他們的笑容。”

希爾不說了,但是他依舊輕拍着蘭德爾的背,仿佛想讓他安然入睡。

就這樣沉默了許久,蘭德爾輕聲問道:“你不覺得你對我太好了嗎,老師?”

“你是我的學生。”

“那你不怕我愛上你嗎?”

輕拍的手沒有停下來,但是希爾也沒有回答他。

蘭德爾在這樣的懷抱中,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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