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撒亞再現（三）
坐在辦公桌後的老人那雙睿智的眼睛透過眼鏡看着蘭德爾。
蘭德爾沒什麽表情，坐在沙發上，任對方随意看着。
過了半晌，梅塞爾将桌上的文件合起來放到了一邊，雙手十指交握放在桌上。嘆了口氣，沉默幾秒，他說道：“我們找到撒亞·哈爾了。”
蘭德爾沉默地看着他。
梅塞爾注視了他片刻，垂下了眼簾，語氣有些沉重地說道：“哦，非常遺憾的是，當我們找到他的時候，他已經失去寶貴的生命了。”
蘭德爾垂下了目光，依舊沉默着。
“我想我們會好好調查他的死因，如果關于他的異狀，你有什麽發現的話，也可以來告訴我們。”
“……我知道了，校長。”
梅塞爾看了蘭德爾片刻，再次輕嘆一聲。他往後靠了靠，略顯疲态地坐在椅子上，沉默了幾秒，說道：“這幾年來，學校裏面發生了許許多多的事情。”
“曾經的聖洛斯非常和平，學生們在這兒努力地學習，拼命地鍛煉自己——社會的确是殘酷的，但是學校不論競争再激烈，依舊是一個和平的家園。”
蘭德爾終于擡眼，看着對方。
梅塞爾的目光落在了牆上的一幅照片上。照片有些泛黃了，那是很久以前某一屆的校長和從聖洛斯出去，最後成為了上将的學生的合影。
梅塞爾蒼老的聲音緩緩說道：“但是顯然，現在這種和平已經被打破了……雖然目前還不知道是為什麽，但是學校會努力保證學生的安全。”
“……我知道，校長。”蘭德爾輕聲說道。
梅塞爾笑了笑，說道：“所以我希望，即使是在學校屢屢發生事故的情況下，你們依舊能相信學校……因為所有人都在努力找回曾經的和平。”
“……是的，校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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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笑笑吧，”梅塞爾眨了眨眼睛，“沉悶着只會讓自己的心情越來越差。”
“……”
“哦……”梅塞爾聳了聳肩，“你的導師在外面等你。”
蘭德爾向他點了點頭，就起身向門邊走去。
就在蘭德爾要打開門的時候，梅塞爾在背後叫住了他：“…有什麽話是想對你的室友說的嗎？”
“……”在門邊停頓幾秒，蘭德爾淡淡說道，“他永遠會在我們的心中。”
說完，蘭德爾就開門走了出去。
希爾靠在牆上，正出神地望着窗外的天空。
聽到關門聲，他轉過頭來，看向蘭德爾。沉默幾秒，他問道：“想要去看看他嗎？”
“不，”蘭德爾搖了搖頭，往前走去，想了想，問道，“他的父母會怎麽樣？”
希爾走在他的身邊。他輕聲說道：“他的母親在監獄裏，而他的父親……”
“哦，對了，他的父親早就去世了。”蘭德爾小聲說道。
“他告訴過你？”希爾看了他一眼。
“…是的。”
希爾笑了笑，說道：“我以為他永遠不會把這些事情告訴其他人。”
蘭德爾的腳步微微一頓。
“我們班的人數剛好，因此恐怕以後你都要一個人住一間寝室了，”希爾淡淡說道，“當然，如果你要求的話，或許學校會允許你和其他班的人住一間寝室。”
蘭德爾瞥了希爾一眼，露出了他幾天以來的第一個笑容：“老師，你是在安慰我嗎？”
希爾笑着看了他一眼。
蘭德爾笑着說道：“我想我一個人住一間寝室沒有問題……很大，不是嗎？”
希爾笑了笑，說道：“你覺得是，那就是。”
兩人走在空空的走廊上，忽然間，蘭德爾就停下了腳步。
希爾往前走出好一段距離，才停下來，轉過身看着他。
蘭德爾臉上的笑容漸漸淡了下去。
他站在原地，垂在身側的手緩緩收緊，嘴唇也緊抿了起來。
沉默了許久許久，仿佛是在囤積勇氣似的。蘭德爾輕輕地問了句：“……老師，你不好奇撒亞是怎麽死的嗎？”
希爾站在原地，淡淡地看着他。
蘭德爾卻低下了頭，身體微微顫抖着：“他的死狀很凄慘，是不是？……哦，我想沒人能死的比他更加凄慘，而他一定死的很痛苦，難道你不想知道是誰——”
蘭德爾忽然間僵住了。
他低着頭，能夠看見一片陰影遮了過來。
希爾衣服上淡淡的香氣飄進他的鼻子裏，那種味道能夠讓人的心漸漸安定下來。
蘭德爾就這麽僵立着，聽着希爾的聲音在他的頭頂響起：“……我知道。”
“……你知道什麽？”
“我知道你所知道的一切。”
“……”
一只手輕輕壓上了蘭德爾的頭，蘭德爾能夠感覺到這只手有點笨拙的，輕輕撫着他的腦袋。
随後，希爾微微彎下腰。
他迫使蘭德爾擡起頭來，近距離地注視着他。
蘭德爾對上了那雙冰藍色的眼睛，聽到希爾柔和的嗓音對自己說道：“我知道他為什麽會變成那樣，也知道為什麽傷害他的人會做出這種選擇。”
蘭德爾的喉結滾動了下，他的聲線有一絲不可察覺的顫抖：“您覺得這是正确的嗎？”
希爾挑了挑眉，說道：“不，我想不論是什麽情況下，殺害一個人都沒有正确可言。”
蘭德爾顫抖了下。
“但是有的時候，即使知道這是不對的，我們還是必須去做，”希爾直起身，輕輕嘆出一口氣，“抱歉，我想我不知道能夠對你說些什麽，但是你不用如此自責。”
蘭德爾慢慢擡起頭，看了希爾半晌，想說什麽，卻又沒有說出口。
希爾微微蹙起眉，以為蘭德爾還在自責當中，想了想，說道：“這也是撒亞自己做出的選擇，從一開始他就知道會有這樣的結果。”
“……”蘭德爾注視着希爾，過了老半天，才輕聲說了句，“後天就要去阿爾瓦山了。”
希爾楞了楞，說道：“是的。”
“……”
“……你想說什麽？”希爾難得有些困惑。
“兩年前……”蘭德爾慢慢地說着，仿佛有些言語困難似的，他甚至覺得有些暈眩——
“……”希爾微微有些驚訝地看着蘭德爾。他從來不覺得對方會跟他說起這件事情。
即使他知道蘭德爾真實的身份，兩人一直以來也都裝作什麽都沒發生過——他依舊叫蘭德爾“伊凡”，蘭德爾也一直做着伊凡。
沒人會對這件事情有所深究，因為每個人都有着自己的秘密。
而當秘密被一方坦白出口，也就代表着某些平衡被打破了。
希爾的眸色變深，他沉默地注視着蘭德爾。
“……兩年前，我從那兒消失。”蘭德爾試圖說些什麽。在離開學校之前，他忽然間有種強烈的沖動告訴希爾兩年前發生在他身上的事情。
他以前從來沒有想過這種事情——光是讓希爾拆穿身份就讓他有夠郁悶了，他根本沒想過對希爾坦誠。
因此蘭德爾自己也對自己現在的想法十分驚訝。
或許是某種因素在作怪——他想起了當初在儲藏室看到希爾站在征服者零號前的模樣，想到清晨希爾坐在湖邊，為他講着戰場上的故事的模樣，也想到了希爾安慰自己時的模樣——仔細一想，其實希爾經常安慰他，不是嗎？
蘭德爾還想到了兩年前自己的墜崖——他的視線所及之處只有天空，天空離他越來越遠，狂風呼嘯着沖撞着他的身體，而後他重重摔落到地面！
他還想到了高年級出航前，布蘭特對他的坦白，和他回來時的模樣。
現在他要回到阿爾瓦了，回到一切發生的原點。
這是近日來唯一能夠安慰他的事情——一想到這件事，他就會很興奮，但也有些不安。
冥冥之中，他總覺得或許這趟回歸會發生些什麽——發生些可能會改變現狀的事情，因此他才會有想要對希爾坦白的沖動。
——如果之後就沒機會了呢？
但是他又想要坦白什麽？
蘭德爾的眼中出現了迷茫的神色。
他忽然間想起了那晚在希爾家時，希爾說的話。
“我想母親會喜歡孩子。”這句話沖撞着他的胸口，讓他竟然有種酸澀的感覺。
蘭德爾覺得他可能是明白自己的心情了，然而一切在希爾的這句話面前又有些無力。
——哦，好吧…事态已經發生到這種地步了，你怎麽還有心情想這些事情呢，蘭德爾？
蘭德爾在心中默默念道。
擡頭，對上希爾沉靜的雙眼，蘭德爾扯出了一個笑容。
他收回了原本想說的話，輕聲說道：“現在，我要回去了，老師。”
希爾微微一愣。
兩天後，低年級特殊班學生和普通班醫療班學生聚集在校園中。
每個人限帶一個行李包，訓練期間不允許使用機甲。
陽光很好，是個适合出行的日子。
學生們在出發前早就已經自己組合好隊伍，而蘭德爾當然是和加百利，海拉一組。
看着停在不遠處的巨大艦艇，蘭德爾有些恍惚。
兩年前，他和加可布一起上了這艘艦艇。而現在加可布已經到了宇宙中的某個小角落，而他現在的名字是伊凡。
“嘿，真是太帥氣了，伊凡！”加百利興奮地張望着周圍，“我現在有些慶幸我當初選擇了醫療班——真是太幸運了！”
海拉有些不耐地瞥了加百利一眼，不客氣地對蘭德爾說道：“這個家夥靠譜嗎？”
蘭德爾聳了聳肩。
加百利豎起了眉毛說道：“嘿！”
這時，所有的導師都已經過來了。
導師們在艦艇前集合，校長對他們說着什麽。
過了沒多久，導師們散開。
因為學生們已經各自分好組，所以已經沒有了哪個老師管哪個班的說法了。每個老師負責四組，這樣就能差不多把所有的學生都管理起來。
海因朝蘭德爾他們這邊走了過來。
他在學生面前站定，拍了拍手，說道：“現在，請你們按順序排好隊伍。”
“——準備準備，我們上艦艇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