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重回阿爾瓦（四）

蘭德爾看着聯絡器上顯示的信號，楞了楞。

聯絡器不停震動着，蘭德爾看了海拉和加百利一眼，見兩人都依舊熟睡着，便背過身去，帶着點有些忐忑的心情接通了信號。

接通之後的一兩秒，聯絡器沉默着，對方也沒有發出什麽聲音。

蘭德爾遲疑道：“……老師？”

“……抱歉，”希爾的聲音聽起來略微有些不自在，“我吵醒你了嗎？”

“不，我在守夜，等會才會去睡，”頓了頓，仿佛為了緩和下有些尴尬的氣氛似的，蘭德爾挑眉笑道，“你是猜到了才在這個時候聯系我的吧？”

聯絡器那邊傳來了一聲不太明顯的輕笑，蘭德爾可以想象出此時希爾唇邊的笑容。

“我想如果白天聯絡你的話，說不定在你接通聯絡器的那一刻就被魔獸給吃了。”希爾帶着點笑意說道。

蘭德爾揚起了嘴角，說道：“實際上沒那麽驚險。我在阿爾瓦山上呆了兩年，山上所有的魔獸都見識過了。”

為了不吵醒加百利和海拉，他把聲音壓得低低的，也因此而産生一種耳語的親昵錯覺。

蘭德爾已經完全懶得去想自己到底是不是什麽地方出毛病了——反正現在沒人看着他。

沉默了幾秒，希爾帶着些遲疑說道：“……在山上的兩年，都發生了些什麽事情？”

蘭德爾愣住了。

“……只是有些好奇，如果你不想說的話也可以保持沉默。”希爾柔和的嗓子說道。

“不，我想說！”蘭德爾沖動地脫口而出。

這句話出口，兩人都沉默了下來，耳邊只剩下了不知道是他還是希爾的呼吸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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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德爾覺得自己的心髒跳得飛快——他已經許久沒有如此緊張過了，還是因為一個男人而緊張。

這種感覺不可思議，是他從前無法想象的。

感覺真的是一種很奇妙的東西，就像他和布蘭特曾經認識了兩年，而即使是在布蘭特對他如此深情的情況下他依舊無法動心，但是對着希爾這個才認識了一個學期的人卻心跳不止一樣——蘭德爾無法控制自己的感覺，因此只能很無奈地跟着自己的心走。

他握着聯絡器的手心沁出了汗意，不過蘭德爾并沒有覺得不舒服。他帶着點欣喜，又換了個方向坐着，然後就開始給希爾講兩年間他在山上遇到的事情。

木枝在火堆中“噼啪”作響，加百利的鼾聲震天。

蘭德爾輕聲給希爾講着故事，原本應該很漫長的黑夜忽然間就變得非常短暫。

蘭德爾并沒有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訴希爾——即使從心裏信任着這位導師，但是蘭德爾還是有所保留的。因此當蘭德爾好幾次提及某個“神秘人”之後，希爾疑惑地問道：“神秘人到底是誰？”

“哦，老師，這可是秘密啦，”蘭德爾笑着說道，“不過我想你總有一天會見到他的！”

希爾笑了笑，說道：“希望如此……這個人非常有趣。”

“對了，老師，”忽然間想到了什麽，蘭德爾眼珠子轉了轉，問道，“你對魔獸種類了解嗎？”

希爾似乎愣住了，沉默幾秒說道：“我曾經看過星球上最全的魔獸記載書籍，不過沒有全部看完。”

“如果光是描述魔獸的樣子，你能想到那是什麽魔獸嗎？”

“這得看你描述得怎麽樣了。”希爾帶着點笑意說道。

蘭德爾想象着尼安化獸的樣子，一邊跟希爾描述着，一邊心裏納悶着尼安也不怕希爾真認出他來，怎麽一點動靜也沒有。

“它的身上布滿了鱗片，就和龍一樣，眼睛很大很大，而且額前有一根獨角。”

這是尼安身上最明顯的三個特征。

“……”希爾問道，“……然後？”

“……”蘭德爾猶豫了下，小聲問道，“魔獸可能會變成人類嗎？”

“變成人類？”希爾似乎被這種說法給驚訝到了。沉默了幾秒，他忽然間語氣有些嚴肅地說道：“為什麽忽然間問這個？”

“呃…”

“有更加具體的描述嗎？”希爾飛快地問道。

蘭德爾從來沒見希爾用這麽着急的語氣說話過，頓時有些呆住了。

而就在他沉默的這幾秒，他的全身忽然間劇痛起來！

這種痛覺找不着來源，只覺得仿佛是從靈魂深處傳來的——蘭德爾手中的聯絡器頓時掉落在地，他倒在了地上渾身抽搐着，痛苦無比！

“伊凡？”

聯絡器裏傳來了希爾着急的聲音——

“伊凡？你怎麽了？！”

蘭德爾閉上了眼睛，渾身顫抖着，拼命地在心裏說道：“尼安——尼安，停下！”

“——停下來——尼安，你要殺了我嗎？！”

世界忽然間只剩下了“嗡嗡”聲，震得蘭德爾腦袋發脹——

他忍不住呻吟出聲——

“嘿，伊凡，你怎麽了？”

恍惚中，有人搖晃起了他的身體。

“伊凡，你沒事吧？”

蘭德爾睜開眼，一片模糊的視野中只看到一個黑色的影子。

他微微張開嘴，下意識地喊了聲：“……老師？”

“你說什麽？”加百利看着蘭德爾的模樣，急得渾身都出汗了，回過頭看着也被吵醒了的海拉，他問道，“他怎麽了？吃壞東西了嗎？”

海拉皺起了眉，她起身，撿起了地上的聯絡器看了看。

信號已經被切斷了，這樣一來除了蘭德爾誰都看不出剛才聯絡他的是誰。

海拉走過去，蹲下身看了看已經漸漸停止抽搐，重新閉上了眼睛失去意識的蘭德爾，皺眉道：“我不知道。他從來沒有這樣過。”

“……太可怕了，”加百利呆呆道，“你聽見剛才他的慘叫了嗎？”

“……我就是被那個聲音給吵醒的，”頓了頓，海拉說道，“他一時半會兒應該醒不來了，咱們換班吧。”

“哦…好的。”

而墜入了昏迷中的蘭德爾來到了一個夢境。

他發現自己身在一個一片漆黑的空間中。

沒有一絲光源，沒有風，仿佛這個世界根本不存在人類一般。

蘭德爾愣了愣，立刻就意識到了什麽——他生氣地朝周圍喊道：“尼安，出來！”

“你為什麽要這樣做？！”

“你差點殺了我，知道嗎？！”

一連喊了好幾聲，周圍除了他的聲音和回聲，沒有其他的聲音。

蘭德爾的臉色沉了下來，冷冰冰道：“你打算把我困在這兒一輩子嗎？我以為我們相處得很和諧——你這麽做的原因是什麽？害怕希爾拆穿你的身份嗎？”

在他的連連質問中，一個模模糊糊的影子在前方出現了。

蘭德爾冷冷注視着影子漸漸成形，變成了一個銀發男人的模樣。

蘭德爾往前走出幾步，然而不論他走出多遠，他和尼安之間的距離似乎都沒縮進——蘭德爾停了下來，嗤笑道：“怎麽？我不知道原來你還會害怕我的接近——我差點就以為你是傳說中的奇奇獸了！”

“奇奇獸？”尼安笑了起來，“哦，我可沒那麽厲害。”

“是嗎？那你在害怕什麽？”蘭德爾問道，“根本沒有可以變成人類的魔獸，是不是？你根本不是什麽魔獸——你一直在欺騙我！”

“你可真是從心底相信着你的導師，”尼安似乎嘆了口氣，“何況他根本還沒說什麽。”

“……”蘭德爾無法反駁。但是光是看希爾的反應，他就知道“魔獸能夠變成人類”并不是一件什麽好事兒。

“之所以剛才你會産生那種反應，是因為我們的‘契約’，”尼安解釋道，“我能夠附到你的身上，正是因為我們有了靈魂契約。靈魂契約的規則就是不能把我的身份透露給其他人。”

“不然就會渾身痛得要死？”蘭德爾飽含着怒氣說道，“我可不知道有這麽回事兒！”

“哦……我以為你不會這麽蠢得跟別人提起這件事情。”尼安無辜地聳了聳肩。

“別和我來這套！”蘭德爾憤怒道，“我當然會好奇我的盟友到底是個什麽身份！即使你幫助了我很多，但是自始至終我都不知道你是個什麽來頭，你覺得我能信任你嗎？”

“——我可從來沒讓你信任我。”尼安說道。

“什麽？”蘭德爾微微有些錯愕。

“我從來沒讓你信任我，”頓了頓，尼安說道，“因為我會幫助你僅僅是因為我們有契約在。我幫助你，而等到我有需要的時候，就輪到你來幫助我了。”

蘭德爾愣住了——是的，他忽然間想起來了，他必須答應尼安一個條件。而這個條件由尼安說了算，就算最後尼安讓他自殺，他也必須照辦。

蘭德爾沉默了下來。

靜默片刻，他聽到尼安嘆了口氣。

“好吧，你相信……神的存在嗎？”

“……你想說其實你是神？”蘭德爾捏緊了拳頭，嗤笑道，“你當我還是三歲小孩子嗎？”

“我可從來沒那麽小看過你，”尼安笑了起來，仿佛兩人剛才緊張的氣氛完全沒存在過一般，“任何東西在某一個地方生存了上千年上萬年，都會變成某種類似于神的存在——好吧，我不知道其他東西怎麽樣，但是我的确是這樣。”

蘭德爾依舊懷疑地看着他。

“我在這座山上活了很久很久，”尼安的聲音輕輕的，仿佛是在講述古老的神話故事，“我原本只是一只普通的魔獸，那時候山上還有許多我的同伴。”

“但是随着歲月變遷，和戰火蔓延，我的同類漸漸死去了。我陷入了沉睡，我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而等到我醒來的時候，一切都已經變了——山已經變了，周圍的活物也變了，然後我發現，連我自己也變了。”

“我不再是傳統意義上的‘活物’，因為我的存在很難定義，”尼安說道，“就和我可以附到你的身上，卻依舊能化作實體出現在現世當中一樣，你覺得該如何定義我這種怪東西呢？”

聽着尼安這番話，蘭德爾的臉上漸漸露出了錯愕的表情。他呆呆地看着這個銀發男人。

尼安苦笑了下，說道：“你瞧——你這種傻乎乎的表情。”

“我——”蘭德爾愣愣的，完全不知道說什麽，“這——這種事情……”

“你不相信？”尼安問道，“但是我的确做到了，不是嗎？試想一下，如果其他人知道了我的事情，他們會怎麽做？你确定他們不會像是對待稀有動物一樣對待我嗎？”

“……但是他們捉不住你。”

“是的，但是我依舊不想出現在世人的眼中，”尼安眨了眨眼睛，“我已經習慣了偷偷摸摸的生活。”

蘭德爾沉默了下來。

實際上這些東西他早該想到了——然而他卻從來沒有注意過。而這些事情由尼安來親口告訴他，卻遠比讓他自己想通更難以消化。

過了許久的時間——仿佛是為了等待蘭德爾緩過神來一樣，尼安也一直沉默地站在那兒——蘭德爾開口，輕聲問道：“你到底想要什麽東西？你最後會想要讓我做什麽？”

“這件事情…恐怕目前還無法告訴你，親愛的蘭迪……”

陷入沉睡前，蘭德爾只記得尼安輕輕地說了這句話。

第二天醒過來的時候，他發現自己趴在加百利的背上。

然而他們卻沒在行進中。

海拉就站在加百利的身側，她的神情非常冷淡，渾身帶着十足的殺氣。

蘭德爾緩緩睜大了眼睛，動了動。

随後他擡起頭，看到三個聖洛斯的學生站在他們面前，面帶敵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