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遇見故人（二）

“軍部有消息傳出來，說是克倫二號衛星上出現激光反應。”

希爾微微一愣，看向了海因。

海因的眉頭緊皺着，低聲說道：“在那之前，沒人發現克倫二號衛星上出現什麽異狀。那顆星球除了岩石和沙漠，沒有別的東西，所以也從來沒有存在過生命。”

忽然間出現了激光反應，也就是說明了那顆星球上有生物登陸了上去。

而且，還發生了戰鬥。

希爾微微蹙起眉，問道：“有去調查過嗎？”

海因搖了搖頭，說道：“激光反應是今天淩晨四五點的時候産生的，如果立刻過去調查，可能會陷入不必要的糾紛。因此軍部打算等到激光反應消失二十四小時後派人過去調查。”

“……不必要的糾紛嗎？”頓了頓，希爾笑道，“你覺得…那些會是什麽人？”

海因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說道：“我想你清楚我的想法，所以也不必這麽問了。五年前你把洛齊納星人徹底從新瑪法上趕走了，可是從去年開始，他們的小動作又頻繁了起來，”頓了頓，海因蹙眉說道，“而且格麗華德家那個小兒子……”

希爾沉默了。

格麗華德夫婦被軍部三番四次地請過去，然而不論怎麽問，都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他們自稱并不清楚是什麽情況——愛德華的确是他們的兒子，而他們也不明白為什麽他們的小兒子忽然間就變成了“星球敵人”。

“你知道蘭德爾格麗華德和愛德華格麗華德的情況，是嗎？”海因又問道，“你不應該把這件事情一直瞞着，雖然可能你有自己的計劃…可是我們錯過了抓捕愛德華的最好時機，而現在他可能已經成為了洛齊納星人的領袖。”

希爾沉默了半晌，沒有說話。

“我想開學的時候，你也對學生說過，”海因意有所指地說道，“一個優秀的戰士不應該抱有英雄情懷，而忘記了自己還有同伴。”

過了許久，希爾唇邊化開一抹無奈的笑容。他輕聲說道：“…但是我已經不是戰士了。”

海因笑着說道：“可是顯然你的學生一直把你當做目标。”

希爾的身體微微一震。

“我想只要有了愛德華的線索，蘭德爾也就能找到了，”海因狀似不經意地提到，“同樣的，只要能找到蘭德爾，我們也能夠有愛德華的線索，他們兩人是緊密相連的。”

“……我想我并不喜歡我的學生與星球敵人之間的緊密聯系。”希爾苦笑道。

夜晚，回到家裏，希爾在自己的房間裏呆坐許久。

窗戶開着，沒有任何東西能夠阻擋他的目光看向夜空中的繁星與月亮。

默不作聲地擡頭望了星空許久，希爾忽然間想起了前幾天海拉和加百利來找他時的情形。

蘭德爾的消失沒有給海拉帶去絲毫打擊，這個女生反而更加自信與冷靜。

“那天我在樹林裏碰到了一個銀發男人——那個人是在蘭德爾離開之後出現的，所以我問他是不是認識蘭德爾，”當時海拉說道，“但是他沉默了很久，說他并不是。然後我問他是什麽人，他也沉默，不肯說——于是我猜測他是一個洛齊納星人，這次他承認了。”

“但是他的樣子并不像是樂于承認這一點，而且我敢打賭他絕對認識蘭德爾，”當時海拉滿眼懷疑地看着他問道，“蘭德爾似乎告訴過你很多事情，你知道這個人嗎，老師？”

當時希爾怔楞了許久，不為別的，只為一句“蘭德爾似乎告訴過你很多事情”。

然後他才發覺，很多他知道的，有關于蘭德爾的事情，沒有其他人知道。

他在蘭德爾還是伊凡的時候就知道了他的真實身份——雖說這是他自己發現的，可是蘭德爾确實跟他承認了。

他也是唯一知道蘭德爾兩年間在阿爾瓦山經歷的人，更知道了蘭德爾有個神秘的夥伴。

其實那個黑發少年很信任他。

可是希爾卻不得不承認，他從來沒有相信過任何人。

每當他意識到這點，他便又想起了那天蘭德爾近乎條件反射地為他擋下那一擊——

日複一日地思考一個人，一件事，是件很容易讓人疲憊的事。而這件事又很容易成為一個習慣。

而希爾已經很累了。

他有些恐慌了——害怕自己一輩子都會被蘭德爾格麗華德給困住。

有時候他也會想，他會有這樣的感受，是因為他覺得自己虧欠了蘭德爾嗎？對方為他差點付出了性命，而他真的能置之不理嗎？

答案是不能。

不僅是因為自尊……更是因為他的确無法忘記那個黑發少年。

希爾忽然間覺得，或許他應該改變現狀了……至少不能永遠這麽等着，等着對方找到他。

克倫二號星球的自轉速度與新瑪法并不一樣，因此蘭德爾有些時間混亂了。

可是顯然其他人都習慣了這種生活——海盜們來自不同的星球，也去過不同的星球，他們習慣了這種搞不清楚時間的生活。

唯一能讓蘭德爾弄清楚時間的，就是自己身體的感受。

在連續搬運了很久的武器之後，蘭德爾已經極度疲憊了。

他的眼皮上下打着架，只差徹底黏在一起。

他打着哈欠，跟在阿飛身後将一個鐵箱子搬到指定的位置去——也不知道這箱子裏到底是什麽東西，非常的重。才來回搬了一次，蘭德爾就覺得自己的手臂要斷掉了。

阿飛在前面吼了聲：“快點，伊凡——你看起來比我強壯多了！”

蘭德爾一個激靈，剛想睜開眼應一聲，忽然間胸口一陣悶痛！突如其來的感覺讓他的身體一震僵硬——一聲巨響，箱子掉到了地上，蘭德爾睜大了眼睛，彎腰不停咳嗽着！

響聲立刻把那佩羅那個尖酸刻薄的人給吸引了過來。

他踢着那雙足足有十厘米的增高鞋，氣勢洶洶地走了過來，随後指着掉到地上的箱子，對着蘭德爾破口大罵：“你知道那裏面是什麽東西嗎？！你竟然敢這樣把它丢到地上——如果裏面的東西摔壞了，把你碎屍都不夠賠！！你這個白癡，廢物，蠢蛋！！”

蘭德爾劇烈咳嗽着——這種感覺很怪異，并不是嗓子癢或疼，只是仿佛胸口有什麽東西要出來一樣，不咳出來就無法呼吸——

但是他知道再咳下去，事情就要無法控制了，因為那佩羅的脾氣顯然不正常。

于是他努力深呼吸一口氣，閉緊了嘴巴，緊繃着身體擡起了頭。

效果是顯然的，他雖然憋住了，但是臉色通紅，冷汗也順着額角流了下來。

那佩羅冷冷看着他，數落道：“什麽廢物，你是哪個人手下的？”

加可布站在那佩羅身後，臉上沒什麽表情，也沒有看蘭德爾。

蘭德爾的眼神飄忽了下，雖然不想給曲奇惹麻煩，卻還是只能乖乖回答道：“曲奇。”

那佩羅冷笑一聲，說道：“什麽樣的上司就有什麽樣的屬下！”說完，就轉身走人了。

蘭德爾看着兩人的背影離去，順了口氣，随後有些疑惑地拍了拍胸口。

那種悶痛感已經消失了，一切正常的好像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

于是他繼續搬起箱子，按着原路走去。

曲奇的人把他們那艘大船給開了過來。

隐形船已經全部散架無法用了，他們唯一能夠用來運輸貨物的工具只剩下了那艘大船。

因此，在大船開過來的期間，他們這些人需要把這些貨物移動到大船即将着陸的地點去。

等到把第二個箱子搬過去，曲奇走到了蘭德爾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蹙眉道：“聽那佩羅說你身體不舒服？”

蘭德爾對着站在遠處的那佩羅翻了個白眼，多少有些郁悶——海盜之間有誰會講“身體不舒服”的？這在那群大漢中顯然是個笑話，也只有曲奇才會對着他問出這種問題了。

蘭德爾搖了搖頭，說道：“沒事，就是咳嗽了幾下。”

“你和阿飛不同，”曲奇說道，“阿飛好歹跟了我做海盜做了快十年了，所以他什麽事情都經歷過。吃人肉對他而言，并不是最糟糕的事情。”

沒想到曲奇會對他說這些話，蘭德爾有些驚訝。

“而且洛齊納星球上本身病毒蔓延，吃病死的人肉很容易會出問題，”曲奇蹙眉說道，“我想你必須得注意一下，不僅為了你自己，也是為了我們——這種傳染病一旦出來，整艘海盜船上的人都會遭殃。”

蘭德爾蹙起了眉，問道：“你覺得我是生病了？”

“你自己感覺呢？”

“……我不知道。”

曲奇拍了拍他的肩，說道：“你先別搬了，這些東西靠那些人足夠了。回去之後找馬桑醫生看一下。”

蘭德爾只得悶悶地點了點頭。

馬桑醫生他知道，莫納對他說過，那是整艘海盜船上唯一一位醫生。這位醫生的醫術很高明，可惜人不怎麽正直，拿活人做實驗，被星球發現之後，就被驅逐了出來。

蘭德爾在原地坐了下來，當然受了不少注目禮。

在那佩羅和曲奇又因為別的事情，往倉庫返回過去的時候，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蘭德爾回過頭，驚訝地看見加可布站在他身後。

他們兩人找了一個比較隐蔽的地方，加可布開口第一句話就是沉沉的：“你怎麽會來這種地方？”

蘭德爾原本想說的話，全都因為加可布的這句話，被他吞回了肚子裏。

他沉默了幾秒，苦笑道：“…這事情說來可長了。”

加可布皺眉道：“我聽說高年級的人出航任務發生意外了？”

蘭德爾驚訝道：“你怎麽知道的？”

“海盜船可是信息量很大的地方，”加可布說道，“很多事情軍部可能不知道，但是‘魔王’卻已經知道了。不僅是出航任務，你們阿爾瓦山也發生了意外，是嗎？”

“……如果不發生意外，我怎麽會站在這裏？”蘭德爾扯了扯嘴角。

加可布沉默地注視着蘭德爾。

人的變化很快。

兩年後回到聖洛斯，再次遇見加可布，蘭德爾就知道對方已經改變了不少。然而這次碰見他，更是像徹底換了個人一樣——從前的加可布可沒有這麽沉默內斂，仿佛什麽事情都被他深埋到了心底一樣。

“愛德華沒有被抓住，是嗎？”

“如果被抓住的話，恐怕你們就不會在這顆星球上遇到這支軍隊了。”

加可布蹙眉道：“他們原本應該是在準備一次突襲——那個最大的激光炮早已經被安裝好，顯然在他們沒料到我們會來之前就已經有了什麽打算。”

“但是激光炮不足以破壞到新瑪法——”蘭德爾蹙眉道，“那種激光炮的等級還是太低了。”

“那也就說明，那個激光炮，原本就是他們為了抵禦想要踏上克倫二號衛星的人，”加可布低聲道，“如果只是為了做一次突襲，那麽他們可以在新瑪法反應過來之前就撤退，會在這裏安裝這個，也就說明他們原本打算把這裏當做一個長期據點——他們不害怕新瑪法發現這個地方，因為即使發現了，他們也會抵抗——新瑪法必須接受他們多了一個抱有強烈敵意的‘鄰居’，并且得做好準備長期受到攻擊！”

“也就是說，戰争徹底開始了嗎？”蘭德爾輕輕說道。

加可布有些緊張地看了外面一眼。

“現在的情況很特殊——新瑪法肯定會發現這兒産生了沖突，但是他們不可能派大規模軍隊來調查這麽一件莫名其妙的小事情。而洛齊納既然選定了這個地點，就不可能輕易放棄。非常容易想到的，那就是在我們還沒來得及撤退的時候，新瑪法派來的偵察兵已經到了，但是同時，洛齊納會派出更大規模的軍隊——”

蘭德爾蹙起了眉。

雖然這情況他開始沒想到，但是經加可布這麽一提醒，卻的确是最有可能的。

加可布的語速很快，他原本聲音就很輕，這下更是仿佛在同蘭德爾耳語一般。

他小聲說道：“不管洛齊納和新瑪法發生怎麽樣的沖突，我們和新瑪法之間——我們是更容易逃脫的那一個。但是在這場混亂中，我必須……”

聽着加可布的話，蘭德爾的眼底一閃而過驚訝的神色。

然而這抹神色卻很快就被蘭德爾隐去了。

加可布說完，看向了蘭德爾。

蘭德爾也沉默地注視着他。

就在這時，外面忽然間傳來一個喊聲。

那人喊道：“嘿，有一架飛船正在飛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