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數風流

我錦衣玉食。

我绫羅綢緞。

抖一抖身子,京城也要顫一顫。

一品大員見了我稱兄道弟,來往皆是皇親貴戚,名門望族。

外人看我風流氣派,意氣風發。縱是狀元郎十裏紅花,鮮衣怒馬,也不過是一時的風光。而我,不一樣。

我的未來只會更風光。這一點沒有人質疑。

但在一個人面前,我所有的榮光,我所有的風流,我所有的自尊,都會低到塵埃。

因為,我愛他。更因為,他是我的主子。

他是我的主子,也是這天下人未來的主子,當今太子木承乾。

我是他府中的管家,我叫李子期。

我五歲那年初見他,彼時我衣衫褴褛,他裹着一身雪白綢子向我伸出手:“來,跟我回家吧。”

那是我第一次牽他的手,也是唯一一次。

入了宮,他為主,我為奴。私下裏,他卻讓我喊他哥哥。

“殿下,我不敢。”我不止一次說。

他總會笑嘻嘻地摸着我的頭:“子期子期你這麽可愛,誰都想做你的哥哥。你就讓我占了這個便宜好不好?”

我心裏說了一萬個好,嘴裏卻吐不出一個字。他毫不介意,只有我們倆個人時,他自作主張喊我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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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何時,他住進了我的心裏。自從我做了一個膽大包天的夢,我就知道,我入了魔。今生今世,愛不得,逃不得。

夢裏的他除盡衣衫,承歡于我身下。我抱着他,抱着他,抱不夠,永遠也抱不夠。

我十六歲的時候,他迎娶太子妃。

太子妃娘娘是個和氣的人,縱是我愛他入骨,對霸占了他的太子妃娘娘也恨不起來。

太子妃娘娘是個可憐的人,他的夫君,我的殿下,并不愛她。白日裏的舉案齊眉,相敬如賓,夜晚卻常常獨守空房。

她一個披着薄衫在庭中漫步,看到了樹後憂心忡忡的我:“子期,你是在擔心我?”

“娘娘,庭院風涼,回屋吧。”我欲行禮被她攔住,只得說句不痛不癢的話。

“子期,如果你是我,你會怎樣?”她仰頭望着我,眼裏的水光映出了天上的月亮,是圓的啊。

“娘娘,子期是男子。永遠不是成為娘娘,可是娘娘,你的生活是很多人羨慕卻求之不得的。”比如我。

她笑出了聲:“羨慕我?羨慕我的名分,還是我英俊的夫君?羨慕我是太子妃,羨慕我是未來的皇後?”她終究是沒忍住,蹲下身哭了出來:“可他媽的我都不稀罕,我都不想要了,我的夫君他根本不給我機會啊。我要怎麽辦,我要怎麽辦啊?”

我本可以扶起她,可我沒有。

我背過身道:“娘娘,命由天定。您還是想開點。”不等她說話,我就離開了。

太子妃,你可知道我有多羨慕你?你可知道我有多嫉妒你?我憑什麽還要來擔心你,安慰你。我做不到。

……

春三月,太子府的桃花開了。滿園的桃花香,我站在桃樹下想起來從前。

那日我指着京郊外的一顆野桃樹道:“殿下,你看,拿住桃樹開的花多漂亮?”

他打着馬圍在我身邊轉:“喜歡嗎?喜歡嗎?子期喜歡嗎?”

我瞅準機會,一巴掌拍在他騎得馬屁股上,馬受了驚,一下帶他蹦出好遠。我笑哈哈地打着馬跑開,他騎着馬追我,四周全是他明朗的笑聲:“子期啊子期,你竟然也學會頑皮了。”

回府的第二天,早晨我醒來,推開門,院裏已經種滿了桃樹。他站在樹下看着我笑:“子期啊子期,到了明年我的小子期就可以在家裏看桃花啦。”

……

一陣爽朗的笑聲打斷了我的回憶,我眼前出現的人讓我忍不住蹙眉。

“子期,你總是這個樣子?我有得罪你嗎?”姜立他總以我的好友自居,縱是我百般不耐他也不介意。

“有。”我冷笑一聲,心裏道你何止是得罪我啊?你得罪的可是整個天下。即使你是威震四海的大将軍又能怎樣,那個秘密一旦從我嘴裏說出來,你一樣會死無葬身之地。

“好了,我得罪你先給你陪個不是,快告訴我,承乾在哪,我有好東西要給他。”他狗皮膏藥一樣貼上來。

“太子妃床上。”我道。

“開什麽玩笑。”他臉立刻就變了:“子期,有些玩笑,即使是你也不能開。”

“我沒開玩笑,太子現在正在太子妃的床上,倆個人都在。”我看着他的臉變得煞白,心裏竟有種詭異的滿足感。

他的雙手開始哆嗦:“不可能,承乾不會這樣。”

“那你自己去看啊?”我不想再和他說話,伸手撫了撫落在身上的花瓣兒,伸手招來遠處的小厮:“別愣着啦,去準備熱水吧,待會太子太子妃肯定要用。”

我走了沒幾步,回身就看到姜立瘋了似地沖進了太子太子妃的房間,接着我聽到一聲凄厲的叫聲,以及女人的哭聲,男人的咒罵。

……

“是不是你?”我跪在地上,木承乾看也不看我,背着身問:“是不是你?”

“如果我說不是呢?”初春,地下還是很涼,我的心也很涼:“我說不是,你會信嗎?”

“不是你,還有誰?”他冷笑:“你的心思,你以為我看不出來是嗎?”

“殿下不信,那奴才就承認了吧。”我俯下身,額頭觸地,這樣他就不會看到我嘴唇被我咬的稀爛了。

“果真是你。”他冷哼:“子期,我真是看錯你了。”

“奴才該死,殿下殺了奴才吧。”心都死了,還會在乎一條命?拿去吧,拿去吧,你拿去什麽我都願意給你。

“殺你?哼,你吃太子府的飯十幾年,什麽功勞沒有就想輕輕松松的死。呵,我要留着你,留着你看着我和姜立幸福。”他說的每一字都想一記重錘一錘一錘敲着我的心。

它碎了啊,我的殿下。

……

紙包不住火,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

東窗事發,木承乾姜立二人的事傳到了皇上耳朵裏,皇上震怒,執意要誅殺姜立九族。

姜立木承乾連夜逃往陳州,太子妃此時已是大肚翩翩,執意跟了去。我護送着她,到了陳州。卻只得在陳州行宮的一偶剩下小皇孫,小皇孫見世三個月,見到的人只有我和太子妃。

皇上到底是心軟,一道道聖旨召木承乾回宮,許諾只要他回宮,姜立可免一死。

可木承乾不肯,皇上一氣之下下了殺無赦的命令。賊人借機行事,陳州太子行宮一百多人死于非命,只有我和倆位太子妃暗衛抱着小皇孫逃了出來,卻不敢再亮明身份,只能隐姓埋名。

我時常想起和太子妃最後的一番對話。

我抱着小皇孫,身後就是暗道。

太子妃淚眼婆婆:“子期,我這輩子最對不起的人是你。但,還請你保護好我的孩兒。”

我冷笑着看着她:“終于承認了啊我的太子妃娘娘,是您,在太子飯菜了下了藥,也是您把導火線引到了我頭上,是你去皇上哪裏揭發了太子殿下和姜立。”

她泣不成聲:“是我,都是我。子期,我段琉璃今生對不住你,來世給你做牛做馬……”

我打斷她:“夠了,你不配。但小皇孫無辜,我會保護我的。”

小皇孫漸漸長大,他成了我的桑兒。

就在我幾乎忘記了他的身世的時候,左丞相找到了我,他告訴我,皇上病危,唯一的血脈就是小皇孫,希望我顧全大局。

我不意外他能找到我,左丞相為官之前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風靈閣閣主,風靈閣通曉世間萬事。

我看着熟睡的桑兒,想到最近小鎮上越來越多來歷不明的人說:“好。”

就算我不顧全大局,執意他是我的桑兒,總有人會來取我們的命。

我逼着桑兒練梅花樁,實則那是左丞相尋來失傳已久的神蹤術。我不希望桑兒武功蓋世,只求有危難來臨,他能跑的開。我逼着桑兒從小吃莫名其妙的的藥丸,他哭着不吃,我狠着心喂他,只為造就他一身的百毒不侵。

……

我沒能看到桑兒長大,那天左丞相來告訴我:“放他走吧,來不及了。”

我讓桑兒和那倆名暗衛收養的孩子一起離開,自己留下來等待,等待死亡。

如果,可以我希望殺死我的人是他。

上天還是憐憫我的。

見第一個找上門來的是他,我松了口氣。

木承乾,今生,我的命都是你的,不管你什麽時候要,我絕無怨言。

他提着劍看着我:“那小崽子呢?”

我沖他跪下:“我的殿下,那是您的親生骨肉。”

“我沒有那麽卑賤的骨肉。”他唾棄:“你們躲得還真是夠嚴實啊,我找了你們十幾年。”

“我也等了殿下十幾年。”

“是嗎?”他笑:“就算我不來,其他人也回來殺你們的吧。這天下之主的位置誰不想要。”

“有的,殿下。這位置,您不要。”

他把劍刺入了我的胸膛大笑:“你說得對啊,我不要,這位置我不要。可我不要這位置我也要殺了你,如果不是你,姜立就不會死了。”

我感覺不到一點不痛,真的,沒有感覺。我看着胸前流出的血笑了:“殿下,您不殺我我也活不久了。”

他冷笑:“和我有什麽關系?當年你設計我和段琉璃上床生下雜種,又去父皇哪裏揭發我和姜立的事。你知不知道,姜立死了,被人捅了十幾刀,可笑的是這個人是你,李子期!”

是,是我。我的殿下。只因為我恨他,我恨他啊。

當年,我原以為只有我們四人逃了出來,卻沒想到就會在逃難的路上遇到木承乾和姜立。他們皆是破衣褴褛,木承乾重傷,姜立也負了傷,廢了一雙手。

我執劍殺了姜立,把重傷的木承乾扔在了一家偏僻的醫館前。我忘不了,我走的時候,木承乾幾乎要吃了我的眼神。

那股恨意,刻骨銘心。

我突然覺得我沒必要在難為自己,反正我要死了,這一生我過的太憋屈,我能感到身體裏的血在慢慢流失。

我擡起頭看着木承乾第一次喊了他:“乾哥哥。”

我看到他明顯的一怔,還是對我有情誼的吧,我欣慰。

“乾哥哥,你喜歡上姜立是因為姜立把他的眼睛給了你吧,可你真傻,你和他在一起那麽長時間你都沒發現他的眼根本不瞎嗎?”

木承乾沒料到我會提及此事,他怔了怔問:“你什麽意思?”

我指了指自己的右眼:“你看,其實這只眼是看不見的,因為他不是我的眼,只是從一只毛皮動物身下扒下來的。當時,你在騎射中中箭昏迷,下了右眼,我把右眼給了你,自己和蕭神醫在逍遙谷呆了一段時間,等自己完全适應了這只假眼才回的太子府。我回去的時候,卻發現,你和姜立已經在一起了,我的殿下。”

木承乾開始哆嗦:“你在說什麽……”

我沒打算停下,我知道自己時間不多了,我想沒有執念的死去。身上的力氣越來越弱,我說起話也越來越力不從心:“姜立他騙了你。你還記得我當時說他是騙子嗎?不管我怎麽說你都不信,可我不能,不能讓你知道是我給了你右眼,我不知道你會做出什麽選擇。還有,我的殿下,太子妃的事……”

“你別說了,別說了……”木承乾打斷我,他蹲下身抱住我:“我……我帶你去找大夫,我……”

“不必了啊,我已經不行了。為了給桑兒試毒,我的身子早已是千瘡百孔。我今天說出來,就是讓你愧疚,讓你一輩子忘不了我。”

他開始哭:“我愧疚了我愧疚了,你原諒我……”

我笑了:“殿下啊,這次你怎麽這麽容易就信我了呢?萬一我是騙你的呢……”

“不會的不會的,”他搖頭,說起話語無倫次:“走……我們去找大夫。你原諒我,原諒我……”

我還想說話,卻是在沒了力氣。

只能在心裏道:再見了我的殿下,我不會原諒你的,因為我從來沒怨過你,對你,有的,只有執念,我的殿下。下輩子,我就不會在錯過你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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