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校醫務室裏,周尋一睜開眼睛就看到眼前放大的一張臉,不由倒抽一口氣,差點兒再次抽過去。
“醒了,醒了。”老王臉怼到周尋臉上,“是醒了吧?”
周尋擡手推開老王的臉,無奈:“老師,您對眼了。”
周尋對暈過去的感覺可謂是相當熟悉了,所以醒過來都沒有廢話,不問自己在哪兒,不問為什麽會在這,也不問之前發生了什麽事情,只覺得有些無奈。
“還有沒有哪兒不舒服?”老王小心翼翼地問。
周尋是中暑暈倒,而周尋之所以下樓,則是他攆下去的,是以老王現在整個人都處于一種極度內疚的情緒下,看起來有點兒可憐。
周尋扯開嘴角笑了一下:“幹嘛啊,老師,我沒事兒了。”
周尋擡手想拍一下老王的胳膊,才發現自己左手上挂了水,于是換了右手,右手擡了一下沒什麽力氣,遂放棄。
“不用害怕,你就是中暑了,休息休息就好了。”醫務室的楊大夫倒了杯溫水過來,“其實今天不算太熱,你就是身體太虛了才會這樣,一看平常就不怎麽鍛煉身體。”楊大夫是個二十多歲戴着眼鏡的小夥子,笑起來挺親切。
不等周尋有所動作,旁邊伸出一只手握住了杯子:“我來吧,楊大夫。”
周尋躺在床上,頭微微仰着循着聲音側過身體往旁邊看,才發現賀初就站在床頭邊的角落裏,他醒過來沒見他還以為他不在呢。
賀初先将杯子放在一旁的櫃子上,然後俯身,雙手穿過周尋的腋下雙臂用力将他往上提了提讓他半靠在床頭上。
周尋被他這一提,腦子都晃蕩了一下,忍不住抱怨:“哥們兒,醫院裏的床都是可以電動坐起來的,你沒常識嗎?”
賀初低頭看他一眼:“少爺,那是醫院,這是醫務室,這只是一張普通的病床。”
“……哦。”
賀初拿過杯子直接怼到了周尋嘴邊,動作不算粗魯,但也絕對算不上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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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尋此時正處于中暑後遺症發作的空檔,頭暈乏力,還有點兒心悸,所以只能任由他為所欲為。
“不愧是大外甥,這照顧的相當熟練啊。”楊大夫開了句玩笑。
周尋感覺到自己嘴裏的杯沿硬生生往嘴巴裏多怼了三分,磕的他嘴皮都疼了。
這絕對是公報私仇!
“你怎麽知道他倆的關系?”老王相當震驚。
“賀初可是咱學校校草啊,校草多了個小舅舅,全校都知道了,我怎麽可能不知道。”楊大夫笑道。
周尋看向校草,校草面無表情端着杯子垂眸看他,冷着聲:“喝不喝?”
周尋咕咚咕咚喝了大半杯水,心裏說了聲卧槽。
他當初說自己是賀初的小舅舅,純粹是為了膈應一下賀初,但那天早上他沒料到賀初竟然因為沒人敲鑼而曠課,最後人沒膈應到,反而鬧得全校皆知。
他當時确實腦子小了,本以為就是個玩笑,開過算完,沒想到賀初這麽大影響力,竟然還是個校草。
周尋又看了一眼賀初,賀初将杯子放好,順手扯過桌上的紙巾一巴掌糊在了周尋嘴上。
周尋被他這一巴掌拍的腦袋往後仰了仰,差點兒罵出聲,但最後硬生生把這口氣咽了下去。
畢竟他理虧在先。
“賀初還挺會照顧人的。”老王誇了一句。
周尋咬牙。
您怕不是眼睛不太好使。
這叫會照顧人?
這叫殺人還差不多。
見周尋似乎真的沒什麽事兒,老王松了口氣,還是跟周尋鄭重其事地道了個歉:“周尋啊,老師很抱歉,都是老師沒搞明白……”
“別。”
老王沒說完就被周尋打斷了:“老師啊,您可別吓我了,跟您沒有任何關系,您別往自己身上背鍋,我這人吧,不想做的事兒您就是拿刀架在我脖子上我也不做,我現在就想好好歇會兒,您別叨叨了行嗎?”
“行吧。”老王在周尋肩上輕輕拍了拍,“你在這好好休息,我打電話跟你家裏人說一下,讓他們接你回去。”
“不用,我家就一個爺爺,年紀大了,您別吓着他,我躺會兒就好了。”周尋懶得再說話,整個人出溜下去平躺在床上閉上了眼睛。
老王覺得這事兒還是要通知一下家長的,但看周尋的樣子又不想讓家裏人知道,一時間也有些猶豫。
賀初想到陳伯,心中嘆口氣:“老師,您回去上課吧,我看着他。”“對啊,老師。”周尋倏地睜開眼睛,“他也是我家裏人。”雖然心裏有愧,但并沒有妨礙周尋占便宜。
賀初無情的眼神看過來時,周尋忙閉上了眼。
老王想了想大外甥也确實算家人,看周尋也沒太大問題,就讓賀初在這陪着他,自己先走了。
賀初扯了把椅子放在床邊,自己坐上去,視線落在周尋臉上。
周尋臉上一點兒血色也沒有,唇瓣也發白,似乎從他見到周尋這個人那天起,他臉上就沒有過健康的膚色。
周尋很快又陷入了沉睡,楊大夫看他沒問題便到外面值班去了。
第三節 課下課時,趙青昊和龔立肖來了一趟給賀初送了幾張卷子,此時周尋還睡着。
趙青昊站在床邊啧啧半天:“這哥們兒真特麽別具一格啊。”
龔立肖也感慨:“你當校草這麽多年也沒他來這幾天出的風頭大。”
兩人在周尋床邊觀光了幾分鐘,最後意猶未盡的走了。
周尋睡覺,賀初便拿了卷子在一旁寫。
鹽水挂完,賀初也沒喊楊大夫,直接上手将周尋手上的針給拔了。
周尋的手很白,青色的血管在白皙仿佛透明的皮膚下很顯眼,賀初用棉棒按住針眼幫他按着。
因為打針的緣故,周尋的手冰的吓人。
可能是尋到了熱源,周尋的手無意識的握緊了賀初的手。
打算進來給周尋拔針的楊大夫抱臂靠在門上,輕聲道:“挺熟練啊。”
“不難。”賀初說。
楊大夫笑了一聲:“你想好了嗎,大學學中醫還是西醫?”
賀初搖搖頭。
楊大夫替賀初為難地嘆了口氣:“确實挺難選,西醫是你的夢想,但在中醫上你真的很有天分,我聽賀老說過無數次,你是個天才。”
賀初垂了垂眼皮:“你要從小在藥材堆裏長大,你也可能是個天才。”
“你可別這麽說。”楊大夫擺手,“有天分就是有天分,跟是不是在藥材堆裏泡大的無關。”
“再說吧。”賀初将棉棒扔到垃圾桶裏,想抽回自己的手,但周尋死握着不肯放,賀初直接在他虎口上用力捏了一下,睡夢中的人疼的“嘶”了一聲,松了手。
賀初将他的手塞進被子裏,低聲嘀咕句:“麻煩。”“不過你學習得抓緊了,不管到時候學中醫還是西醫,總歸要先考個好學校。”楊老師又說。
“嗯,我知道了。”
楊大夫又出去了,賀初拿起卷子打算繼續寫,就聽旁邊傳來一個聲音:“我聽說你爺爺是很厲害的中醫,原來你也能看病啊?”
賀初偏頭,只見周尋翻了個身側躺着,眼睛看着他,不像剛醒來的樣子,眼睛裏一點兒混沌的神色都沒有。
“你沒睡?”賀初皺眉。
“我睡眠質量不好,一點兒聲音就能醒。”說着周尋笑了一下,“不然你當我為什麽砸了那麽些杯子。”
賀初也想到了剛開學那段時間每天早上的哐當聲。
“你可以直接找我說。”賀初有些理解不了這人的想法,明明一句話能夠解決的事兒偏要弄這麽多彎彎繞繞。
“我多善良啊,怎麽忍心打擾你。”周尋笑眯眯,心情看起來很好,“再說了,那多沒意思啊,你看現在多有意思。”
賀初忍了忍,最後祝福周尋:“好好養身體,希望你這輩子都健健康康的,龍精虎猛。”
“然後,跟你打一架?”周尋簡直是秒get賀初的意思。
“你這性格以前沒人想打你嗎?”賀初覺得周尋能活這麽大實在是個奇跡。
“那倒沒有。”周尋看着天花板想了半天,“我沒有朋友,也沒有對頭,你這麽一說,我活的還挺凄慘的啊。”
賀初:“……”
這凄涼中夾雜着傻逼的話,賀初實在沒法接。
“你還沒回答我剛才的問題呢。”周尋想起了被兩人岔出去十萬八千裏的問題。
“不會。”賀初說。
“別啊,你給我看看呗,看看我還能活多長時間。”周尋伸出自己的手,将手腕搭在床頭的櫃子上。
“說了不看。”賀初沒理他。
“看看呗,又不缺塊肉。”周尋手腕往賀初那邊移了移,直接橫在了賀初的卷子上。
賀初擡頭冷冷看着他,周尋笑嘻嘻:“快,快,把完脈,咱回家,讓陳……我爺爺給你做好吃的。”
賀初不給他看,周尋就胡攪蠻纏,賀初最後拗不過他,伸手搭在了周尋的手腕上。
少年因為太過清瘦,腕骨有些突出,腕骨一側有一顆小小的紅痣。
賀初的手剛搭上去,周尋便急切地問:“怎麽樣,是不是病入膏肓了?”
賀初沒理他。
“說話啊。”
“你會不會看啊?”
“還沒好?”
……
賀初擡眼看他,周尋眼睛亮了亮:“好了?”
“閉嘴。”賀初吐出兩個字,“你能安靜三分鐘嗎?”
“不能。”
接收到賀初冷冰冰的視線,周尋到底還是閉了嘴。
其實周尋沒指望賀初能看出什麽來,中醫這玩意兒博大精深,不是西醫,你得個腫瘤啥的去醫院拍個片,接着片子上就能顯示瘤子在哪個地方。
中醫全憑把脈摸,先不說周尋對中醫的看法如何,就憑賀初的年紀,周尋就不信他能看出什麽來。
畢竟太嫩了。
片刻後,賀初收回了手,面色複雜地看着周尋。
“如何?”周尋對着賀初挑了挑眉,“看出什麽來了?”
“三個月。”賀初說。
“什麽?”周尋一怔,随即輕笑一聲,“你說我還有三個月的壽命?”
“呵。”賀初嘲諷一笑,“你還真是高看自己了,沒聽說過禍害遺千年嗎?”
“唉。”周尋嘆口氣,“那要不我改個名,叫周禍害?不求千年,五六十年也行啊。”
這話題不知道又拐到哪去了,賀初也懶得聊下去,起身收拾桌面上的卷子。
“你還沒說三個月什麽呢?”周尋也坐起身開始穿鞋。
“我說你懷了三個月了。”賀初說,“以後要小心點兒,別吃生冷的,別幹重活,注意營養,适量運動……”
賀初話還沒說完,便被人從後面在小腿上踢了一下,力氣不大,不怎麽疼。
“你大爺的。”周尋彎腰系鞋帶,“也就是我脾氣好,不然我……”打架是打不過了,周尋變了個說法,“不然我躺地上訛你,訛到你傾家蕩産。”
果然不出他所料,賀初還是太嫩,什麽都看不出來。
周尋系完鞋帶起身時,順手在賀初褲腿上拍了拍,将自己剛才踢上去的那丁點兒灰塵給拍了下去。
還有十多分鐘就要放學了,兩人也就沒回學校,賀初跟老王說了聲,跟周尋一起出了學校。
周尋雖然暈了一場,但氣色還算行,不像動不了的樣子。
“打車吧。”周尋站在路邊沒看到有出租車,于是拿出手機打算從手機上叫一輛。
周尋剛點開手機,便被賀初伸手按滅了屏幕。
“幹嘛?”周尋看他。
“從那。”賀初伸長胳膊指着對面一條小胡同,“穿過中學街,再轉個彎就是天水巷,走路五分多鐘,少爺,不用打車,腿着就行。”
“我不想走路。”周尋搖頭按開手機繼續打算叫車。
我管你五分鐘還是十分鐘,我就是不想走路,怎麽的?
“行,那我走了。”賀初也不多說什麽,幹脆的邁步走人。
周尋在手機上戳着的手頓了頓,有些煩躁:“我身體不舒服,打個車怎麽了?”
賀初已經開始過馬路,頭也不回道:“你打啊,我攔着你了?”
賀初聲音平淡,與平常說話的語氣并無不同,但周尋總覺得有點兒別扭,臉也拉了下來。
不等周尋從手機上叫車,不遠處就來了一輛空的出租車,周尋擡手攔了下來。
打開車門坐上去,司機問去哪兒,周尋說:“天水巷最裏面那條巷子最後一戶。”
司機沒動,從後視鏡看他一眼:“同學,天水巷就在對面,你走過去用不了幾分鐘。”
“我就想打車。”周尋冷着臉說。
“行行,打,打吧。”司機提醒過了,也不啰嗦,翻了計較表,就打算開車。
“等一下。”周尋煩躁的喊了聲。
“怎麽了?”司機問。
周尋抿着唇從口袋裏掏出十塊錢扔到副駕駛的座椅上,說了句“我不坐了”然後下了車。
“喂,不用錢。”司機降下車窗喊道。
周尋冷着臉沒說話,趁着路上沒車過了馬路。
周尋走的有些急,過了馬路後有些喘不過氣來,不由撐着腿緩了緩才繼續往前走。
這次他放慢了步子,溜達着往賀初剛才指的方向走。
折騰了這一會兒,賀初早就沒了人影,而此時學校到了放學時間,校門口又熱鬧了起來。
這是周尋第一次在校門口閑逛。
算是閑逛吧,因為他走得慢,所以也就将對面這趟所謂的中學街看了個遍。
以前他一放學家裏的司機就已經等在外面了,他從來也沒有機會接觸過這些。
書店,文具店,小吃店,還有一些攤販,煎餅果子,卷餅,炸糕,奶茶……
他倒是都知道,但基本沒吃過。
空氣裏食物的味道特別香。
周尋肚子咕嚕了一下。
買?不買?
周尋到底是沒敢買。
他這些年吃藥把胃吃壞了,今天又暈了這麽一次,他不敢再折騰了。
過了中學街,周尋站在岔路口,有些茫然。
前後左右各有一條路,剛才賀初只說過了中學街拐個彎就是天水巷,這彎要往哪拐?
要不要發個信息問一下賀初?
周尋只糾結了三秒,幹脆利落的轉身,他要回去打車。
“這兒呢。”
清冷的帶着些許懶散不耐的熟悉聲音從一旁傳來。
周尋看過去,三人寬的小巷內有一棵不算高的山楂樹,樹上結了些紅果,白襯衣黑校褲的少年筆挺的站在一旁,一手插在校褲兜裏,一手轉着手機把玩,清冷的臉上沒什麽表情,眉宇間也皆是不耐。
但,即便不耐也還是站在那裏沒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