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6
可不是,公安局的同志不找工會領導、不找保衛科領導,居然找這個頭天來上班的黃毛丫頭,周副主席臉色能好看嘛。
何如月接電話,一下就聽出來,這是費遠舟。
“何同志,有件事要辛苦你。”
“什麽事?”
“陳新生有個女兒,叫陳小蝶,在覓渡橋小學讀二年級。這不他現在也回不去了,家裏沒人,要麻煩何同志四點半去學校接一下。”
接孩子?我還是個孩子呢!
何如月目瞪口呆:“現……現在不是放暑假嗎?”
“這我就不知道了,反正在學校。一下子父母都沒了,這孩子只能麻煩你們廠裏先照顧一下。辛苦何同志,我挂了啊。”
費遠舟好像很忙,又好像是怕何如月拒絕,反正,說完就真挂了,壓根沒給何如月反應時間。
聽見電話筒裏傳來“嘟嘟”聲,周文華問:“公安局同志找你什麽事?”
何如月心中一動:“說陳新生有個女兒,現在媽死了,爸關進去了,要咱們廠先安頓一下,周副主席你看……”
看什麽看,沒什麽好看。一聽是這事,周文華頓時沒了興趣。
“既然公安局找你,那你去辦嘛。”
袁科長也說:“陳新生家是雙職工,現在女兒豈不是成了孤兒?還真得工會負責起來。”
周副主席立刻身體就不好了,萎在椅子上:“工會難啊,人少事多責任大,瞧把我身體都忙壞了。”
論戲精的退縮,周副主席只用了半天,就演了一出精彩的現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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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如月知道指望不了他,索性道:“沒事,周副主席你身體不好就回家休息吧,我下班了正好過去接小孩。就是不知道陳新生家裏還有沒有什麽親戚,小孩總需要安頓的。”
袁科長突然就瞥了她一眼。
他猛地意識到,這黃毛丫頭是個厲害人物。一下子抓住重點不說,把周文華差回家休息也是個不動聲色的妙招。
周文華是個什麽人,整個行政樓的人都心知肚明。見困難就躲,見好處就上。真要他在這兒,非但幫不上什麽忙,擺個官腔還會添不少麻煩。
還不如讓周文華回家歇着。
這下大家都知道,工會就算正副主席都不在,她何如月,頭一天上班的黃毛丫頭,也把一攤子事兒撐起來了。
活兒到底是誰幹的,這丫頭四兩撥千金的、就掰扯清楚了。
袁科長眼皮一擡,順手送了個人情:“丫頭,你去勞資科找職工檔案,查一下陳新生的社會關系。看看哪家關系近,就把孩子送去。”
周文華趕緊跟上:“老袁說得對,你就這麽辦。哎喲,我心髒又痛了,頭也痛,我再堅持一會兒,不行就真的只能回去休息了。”
您快別堅持了,趕緊的回去吧。歡送您吶!
…
廠區那棵百年老樹下,幾個青工閑散地坐着。
那個被稱作“老大”的男人這回沒上樹,他背靠樹坐在地上,視線向上,冷漠地望着驕陽下一動不動的樹葉。
微仰中,極好看的下颌與突起的喉結劃出一條完美的線條,像極了一幅畫。
一個衣服打了好幾個補丁的小青年用羨慕的眼神看着“老大”:“老大現在不用上樹都可以沉思了。”
“老大”沒說話。
戴學忠也是一臉盲目崇拜:“你們有沒有發現,今天咱們一整桌,只有老大和何同志吃了葷菜。咱們老大是財大氣粗,何同志是憑啥?”
補丁小青年接話:“我聽說何幹事是何總工的女兒。咱們廠裏,只有廠長和何總工兩家裝了電話機,何幹事肯定是嬌小姐啊,吃個獅子頭算什麽,說不定人家天天在家吃紅燒肉。”
這年頭物資并不太豐富,買米買油買肉都要憑票,這些小青工年齡小,大多二十左右,還長身體呢,真是日常吃不飽。聽見“紅燒肉”三個字,比見着漂亮姑娘還神往。
話音未落,好幾個小青工已經不由自主開始咽口水,好大的聲響。
“老大”終于收回了眼線,冷冷地将小青工們掃視了一圈:“吃個葷菜就牛逼了?明天午飯每人一個獅子頭,我結賬。”
小青工們頓時一片歡呼,惹得過路的職工嫌棄地投來白眼。
“不好好幹活,二流子!”
“你要死啦,聲音這麽大,要被人報複的,快走快走……”
“他們又在鬧罷工嗎?三天兩頭鬧,一點奉獻精神都沒有。”
戴學忠率先站了起來,雙手叉腰,瞪圓眼睛:“放屁啊!老子今天還協助警察同志破案了!”
“老大”擡眼望他,低喝一聲:“坐下!”
戴學忠忿忿不平,但也不敢違拗“老大”,梗着脖子哼啊哼地坐下。
“老大”緩緩地道:“罷工不丢人,沒什麽不敢承認。”
“小補丁”也嚷嚷:“對啊,就是罷工了,怎麽着,來咬我啊。一幫屁事不幹的老資格,幹活不見人,分獎金就跑前頭,把我們小青工當猴耍,當然要罷工。”
有個蔫蔫的青工,蹲旁邊抽煙,聽到這兒,扔了煙頭,轉頭望大夥兒:“不都說工會是職工的娘家嗎?咱們廠這娘家人,怎麽從來不幫職工說話啊?”
又有一個青工道:“工會那些人指望不上,最多搞搞跳繩比賽,發個毛巾肥皂就是天大的喜事,你還真當娘家了。你跑去喊何幹事一聲娘,看她理不理你。”
戴學忠不幹了,張口就罵:“小赤佬,你罵誰都行,不能罵何幹事,何幹事是好人!”
“小補丁”倒也說了句公道話:“我也覺得何幹事是好人。傅建茗你們知道吧,我們車間那個大學生,山裏來的,家裏窮的狗屎一樣,求爹爹告奶奶想要個補助,周副主席就是不給他蓋章,人家何幹事今天頭一天上班,就幫他把章蓋了。傅建茗回了車間,哭得沒個人樣。”
戴學忠來勁了:“看吧,我就說何幹事好人吧。她和那些老狗腿不一樣!”
“老大”靜靜聽着他們争,然後悠悠地開口:“剛上班的黃毛丫頭,什麽都不懂。是不是好人,一年後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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