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受罰

第二天的一早,止水剛推開房門,就看到法嚴殿的幾個執事正在院子裏打轉。想起自己似乎還挂着法嚴殿首座的名號,他們來找他,肯定也是為了昨天的那檔子事兒。

“怎麽,瑤光還在那兒跪着?”止水問道。

“可不是嘛,都在那兒跪了一整夜了。”

“這掌門到底是在想什麽?莫說那孩子也沒什麽大錯,就算有,也不能讓她就那麽跪着,都不說個時日。”

幾個執事也是左右為難,瑤光是掌門的弟子,本來也不算什麽大過,怎麽就讓她去那兒跪着了。而墨玄又沒說要讓她跪多久,幾個執事看着雖然于心不忍,又不能就這樣讓瑤光起來。所以一大早的就齊齊來找止水了。

三清一向門風寬松,只要不是什麽太過分的大錯,一般是不責罰弟子的,每回也只有比試大會完了會有那麽十個倒黴鬼讓法嚴殿難得發揮一下作用,讓那些執事們也感受一下自己的存在感。不過這回他們是寧願不要這個存在感的。

想三清自立派以來,法嚴殿就一直是懲戒弟子的場所,不過歷任掌門大抵都尚寬厚之風,行無為之治,加上如今這首座更是個散漫不羁之人,平日裏就沒見有啥人上那兒受罰去的。如今可好,一來就是掌門弟子,而且掌門還不給個準信,只是說讓她跪着,其他的懲罰似乎又沒有,也不知道要他的這個徒弟跪上多久。

止水知道他的師兄是怕瑤光年少氣盛,且才能卓著之人其實更容易誤入歧途。瑤光又尚年幼,心性還未能全部定下來,正是需要好好勸導和約束的時候。想來這也是夠用心良苦的了。要不是怕她會有個萬一,他師兄也不會這麽做。可見對這個弟子還是很重視的。

思索了一會兒,止水朝着重雲殿的方向望了望,說道:“我這就去找師兄。”

重雲殿上。

止水一踏進重雲殿的大門,就看到他師兄已然是坐在那兒等他了。看到此,止水瞬間就放下心來了。

他師兄到底是愛護這個徒兒的,看他昨天的那個樣子,也是因為對瑤光寄予厚望,深怕她有行差踏錯的時候。

“師兄,你既然已經在這裏等我了,也知道我為何而來吧。”說着,止水便撩了袍子坐到墨玄的身邊,“今兒一大早我那院子裏可熱鬧了,你這麽整一出讓底下的那幾個執事卻是為難地很啊。”

“瑤光還在那兒?”

“自然,你不開口,她怎麽敢起來,別人又怎麽敢讓她起來。說起她現在還沒有修得仙身,也不知道昨天一晚上凍着沒。”止水說的狀似無意,不過目光卻一直在留意他的師兄,“說到底她還小,何況這丫頭很是聰明,即便是有做錯的地方,你好好跟她說不行嗎,非要這樣?”

“就是因為她還小,有些地方才不能縱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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止水搖頭道:“別人不知道會以為她犯了什麽大錯的。而且就我看來她這兩年雖然身為你的弟子,但行事作風卻很有分寸,從不以掌門弟子的身份自居自傲,上上下下對她也都是贊譽有加,師兄你是不是過濾了?”

墨玄聞言,只是有些輕嘆。

他也清楚此次對瑤光是罰地重了些,誠如止水所言,她畢竟年紀還小,存了些勝負之心自是無可厚非。

“本來她要是不出那招‘宸極’,我也沒想罰她的。”

“她這不也是顧及你嘛。”

做為掌門弟子,身負厚望,即使輸也不能輸的太難看啊。

看出他師兄已然是心疼了,止水順勢便說道:“如今罰也罰了,想必她也都明白自己的錯處了,就讓她起來吧。法嚴殿倒是很多年沒正正經經的有弟子受罰了,你難得收個徒弟,很可能還是唯一的徒弟,怎麽就給打發過去了呢。”

墨玄略一沉吟,便點了點頭。

不過止水想了想,還是說道:“師兄,本來你的弟子我也不該多少什麽,但瑤光的話,我想你就一萬個放心吧。退一萬步說,縱然她是有些傲氣,畢竟天賦才能擺在那兒。而且這自古以來才高之人哪個又不是有些性子的呢?且瑤光這丫頭玲珑通透,明白什麽叫行于所當行,止于所當止。”

“你這麽說,我倒變得不體諒自個兒的徒弟了?”墨玄的神色間似有幾分自嘲。

“也不是,師兄你這是愛之深,責之切。想要趁早磨磨她的性子,将來她也好堪當大任。不過那丫頭确實前途不可限量,若是心性上能更成熟穩重一些,自然是最好的。”

“是啊,有時候看着她,總是會忘記她其實才不過13歲而已,尋常的孩子哪有她那般懂事和沉靜,所以不自覺的已經不把她當孩子了吧。”

“呵呵,師兄知道就好,女孩子嘛,到底不比那些個臭小子,還是得好生教養的,偶爾縱容她一些其實也沒什麽,且相信瑤光自會有分寸的。”

聽着止水對瑤光如此放心的口氣,墨玄也有些無奈地笑了笑,他對這個徒弟是太過于緊張了嗎?

當初她剛拜師的時候,還想着要盡量多包容一些,畢竟她小小年紀就要擔負起那麽多,後來見她天賦如此卓著,不自覺地就對她嚴格起來。平日裏言談間看她的言辭見識都遠非一般同齡人可比,久而久之就不把她當小孩子了吧。

這回還弄得三清上下都認為他是個不近人情的師父呢。

法嚴殿裏。

不同于三清其他的地方,法嚴殿建得很高,屋頂離地面有好幾十米,是以整個殿堂的面積雖然不大,卻自有一股威勢,仿佛是高高俯視着在這裏受罰的每一個弟子,讓他們悔過,促他們自新。

瑤光自昨天下午起就一直跪在這裏,別說合一合眼了,就連口水都沒喝過。

不過她心裏并不怨,也不盼着她師父早點讓她起來。

這回她确實是錯了,既然錯了自然是應該受到責罰的。

想起她師父對她的諄諄教誨,想起他眼光中的期待和贊許,還有他對她的關心,愛護,教導她時的耐心和細心,所有的種種都浮現在她的眼前,那麽美好那麽溫暖。以前的她從未想過自己有一天可能會失去這一切,而這種失去的感覺是讓她如此的恐懼和無措。

如果可以,她願意用一切去交換,讓她再重來一次,這一次,她絕不會再那樣做了。

可惜,她沒有這個機會。

不知不覺間,她的師父已經成為了她的世界,她仰望着他,期待得到他哪怕是一言半語的誇獎或者贊賞。她從來都不知道原來讓她師父失望會讓自己這樣的難受,難受到當她看着地磚上自己的身影時,都不自覺地想要厭棄自己。

為什麽你要讓他失望?你明明知道他所希望的你是怎麽樣的。

心緒低沉讓瑤光幾乎感覺不到其他任何的事物。

而已經來了好一會兒的千落、玉容和寧封則互相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她這個樣子……怎麽感覺備受打擊似的?”玉容看着前面跪着的那個小小身影,“其實她也沒什麽大錯啊……我們甚至都沒覺得她錯啊。”

“大概她不這麽想吧。”千落說道,便擡腳朝瑤光走去。

“瑤光,瑤光?”連着叫了幾聲,她才反應過來。

“千落……師兄?”瑤光愣了好一會兒才擡起頭來。

“你呀,跪了一夜跪傻了不成,怎麽都不認得我們了?”看着瑤光只是傻傻地盯着他們,玉容嘆氣不已。

“玉容師姐,寧封師兄……你們怎麽都來了?”

“我們來看看你啊,對了,玉容還給你帶了些東西。你到底還沒修得仙身,這一晚上不吃東西哪裏受得了,況且之前還那麽耗費體力了一番。”說話的是寧封。

而玉容則是從帶着的食盒裏拿出了一碗粥、一疊菜和一盤點心,一一擺到瑤光的面前:“趕緊吃一點吧,回頭可別餓出什麽毛病來。”

瑤光看看那些東西,只是搖了搖頭。

“放心啦,法嚴殿的首座呢就是師父,你也知道師父他老人家了,就算看到了也不會說什麽的。”

瑤光還是搖頭。

“你擔心的若是掌門,也大可不必,今天一早師父就去找掌門了,想必不用多久你也會沒事了。”寧封也勸道。

“我……”瑤光還是把頭埋得低低的。

玉容使眼色給千落。

“瑤光,這回的事你不必太放在心上,掌門這回是罰地過了些。”

“不是的,我确實做錯了。”

“你哪裏錯了?”

“師父說過的,修行最要緊的就是要能夠沉心靜氣,不能被外物和那些虛名所擾,否則必不能有所大成。”

“拜托,那種境界怕是只有掌門才達的到吧,他對你的要求未免也太高了吧。”玉容聽了直搖頭,這話自然是這麽說的,不過這丫頭不會如此認死理吧?那樣的境界不要說她了,只怕連他們這幾個做師兄師姐的,也都遠達不到呢。

“是啊,你也不要這麽介懷。修行本就不是易事,誰又沒有不犯錯的時候呢,我們幾個也都是在這法嚴殿裏待過的。”千落也安慰她。

“千落師兄……”聽他這麽說,瑤光更覺得自己是做錯了,眼眸中都有些淚花在閃動了,“我那麽做,你不生氣嗎?”

“我哪會生氣啊,本來師兄妹之間切磋一下就很尋常,再說你想贏,難道有什麽不對的嗎?你原來是在想這些嗎?”千落看她這低沉的樣子,原以為是受了罰才會如此。

“也不是……只是,我大概讓師父失望了……”

“怎麽會呢,你……”

“你若這麽想就錯了。”

玉容的話還沒說完,止水的聲音就響起在了殿門口。

“師父/師叔?!”

千落他們都紛紛看向止水。

瑤光也看着他。

“師父,你是不是從掌門那裏回來,掌門他怎麽說?”玉容迫不及待地問道。

“能怎麽說,瑤光可是他唯一的弟子,師兄不會舍得一直讓她受罰的。”

“這麽說來?”千落詢問道。

“嗯,瑤光,你可以起來了。”

“真的嗎?瑤光聽到沒,你趕快起來吧。”玉容說着,就想把瑤光拉起來。不過怎奈瑤光跪得實在太久了,想起也起不來,一旁的寧封也上去拉着她的另一邊,才好歹把她架了起來。

“既然如此,你們兩個就把她送回去吧。瑤光,師兄對你一直都是寄予厚望的,這點從不改變。這次他是有點關心則亂了,你懂嗎?記着這個教訓就好,以後莫讓你師父那麽擔心了,知道嗎?”

瑤光聞言,用力地點了點頭。

于是一群人便出了法嚴殿,不過才剛跨出大門就都愣了。

止水看着站在不遠處的墨玄,回頭對瑤光笑道:“看吧,師兄還是很疼你的。”

而瑤光似乎都沒有聽到他的話,眼睛直直地看着墨玄,但不多久卻又立刻低下了頭。

“師兄你既然親自來了,倒也省得玉容和寧封跑一趟了。”說着,便示意了一下自己的兩個徒弟。

“見過掌門!”玉容和寧封終于是反應了過來,立刻給墨玄行禮。

“師父……”瑤光則幾乎是輕不可聞地叫了他一聲。

墨玄只是微微一颔首,幾步上前看着瑤光,然後便伸手摸了摸她的額頭。

“玉容,你去藥局那兒拿些驅寒的藥來吧。”

看她的樣子,多少還是受了些寒氣的。

說着,墨玄便抱過瑤光,回了重雲殿。

止水笑着看他師兄帶着徒兒走了,又看了看身邊愣着的自家徒兒,拍了下她說道:“玉容,掌門讓你去藥局呢,你還杵在這裏,是要為師代你去嗎?”

“啊,我馬上去,師父!”玉容這才反應過來墨玄的交代,立刻往藥局去了,不過才走了幾步卻又折回來說道,“師父,這藥我去拿,但是,這重雲殿,能不能你代我去啊……”

止水聽了直拍了一下玉容的腦袋:“師兄有那麽可怕嗎?去趟重雲殿你還能少塊肉不成?再說為師今早剛去過那裏了,不去了。或者,你找寧封啊。”

壞笑着說完這最後一句話,止水便潇灑地轉身走了。

“喂,我告訴你,我是不會去的,你別打我主意。”說着,寧封也擡腳開溜。

“你……”玉容氣得一跺腳,他倒還真不愧是他們師父的徒弟,溜得夠快啊!

其實倒也不是重雲殿有多恐怖,但是玉容寧封他們就是本能的對墨玄有一種敬畏,加上昨天看到他難得生氣時的樣子,更是堅定了他們心中沒事也要繞着走的想法。

有些人就是天生可以不怒自威,氣場強大壓人一等……

這也是某種意義上說,瑤光這個掌門弟子并不招人嫉妒,某種程度上也不招人羨慕的原因之一了。

被墨玄抱着的瑤光一直把頭埋在他的胸前,不敢看他。

在她記憶中她師父從來都沒有抱過她,兩個人之間不曾有如此這般的接近。甚至在瑤光的印象裏,她都沒有被異性抱過,連她的父親都沒有。(作者亂入:自然還是有的,當你還是個小團子的時候。瑤光:走開,表來破壞氣氛!)

墨玄的身上是她一直以來都很熟悉的氣息,清洌而微涼,如同薄荷草一般,淡淡地萦繞着她。

從法嚴殿回重雲殿的路并不算長,瑤光卻覺得這似乎是她一生中最為漫長的一段路。

師徒之間一直都沉默着,沒有任何的言語。瑤光偷偷地擡起頭,目光慢慢地往上移,卻在還沒看到墨玄的臉時,便又垂下了眼簾。

墨玄把瑤光送回她自己的房間。

看着這個徒兒一路上只是埋着頭,雙手卻緊抓着自己的衣服,墨玄心中踟蹰了一下,伸手摸摸她的頭,說道:“你這樣子,是不是覺得委曲了?”

“我沒有!”她猛然擡起頭來,“我……我錯了,師父……我以後再也不會這樣了……”

話還沒說完,她又垂下了頭。

“你這回是錯了,不過為師也罰你罰地過了,我們兩個都有錯,算是扯平了,如何?”在墨玄的印象中,他的徒兒從不曾有過這樣的神情,她身上仿佛有種與生俱來的光芒,雖不耀眼,卻是種無聲的張揚,灑脫而跳躍。而現在的她,眉眼間皆是暗淡和低落的神色,隐隐似乎還有些不安與彷徨。

到底還是個孩子啊。

墨玄微微有些心疼:“等會兒玉容拿來的藥,你要按時吃,現在餓不餓,想吃什麽?”

瑤光聽了,只是擡頭直直地看着他。

“怎麽了?”墨玄看着她這個樣子,關切地問道,“是不是哪裏不舒服了?”

哪知道他話音剛落,瑤光的眼淚也跟着一道落了下來。

“師父……”她一頭撲進墨玄的懷裏,“我昨天那麽做……有違你的教導,你……不會失望嗎?”

墨玄一愣,這丫頭,想的是這些嗎?

“我當你是什麽想不通,原來是這樣。你不過犯了點小錯,也許在別人看來那都不算是錯。為師先前對你或許是嚴格了一些吧……”墨玄拍着瑤光的背,想他這些年來不要說生氣動怒了,就是一般的感情起伏也是甚少有,而昨天看到瑤光的宸極一出,也不知怎麽心裏的怒氣一下子就蹿了出來,當他想收的時候就已經來不及了。

墨玄在言語間并不曾對瑤光做過什麽嚴格的要求,擔心給她太多的壓力。但另一方面又不知不覺間對她有極高的期待,特別是擔心她性子上出了什麽差池,結果造成了實際上的壓力。想來也确實夠矛盾的。

他自己什麽時候如此失措過了呢?

“這回的比試,我知道你心裏太過看重了一些。使用宸極也是一念之差,輸贏之事,可以在意,但不必執着。你只要記住這一點便是了。至于失望……瑤光,從今天起你還要記住另一件事,你雖然是我的弟子,可你也是你自己。為師對你是有期望,不過比起你修得無上的仙術,還是更希望你能夠快樂和自在一些,明白嗎?”

瑤光擡起朦胧的淚眼:“弟子記住了。”

她明白她師父的這番話,但其實她從來都不曾迷失過,因為在她的世界裏,眼前的這個人已經占據了太多太多,那不是迷失,那簡直都快要成為一種信仰了。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或許從那天他把她從地上拉起來的那一刻起,她便一直都是這樣的仰望于他,更希望自己有一天可以站在和他一樣的高度,陪他一起看滄海桑田。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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