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心跡
瑤光自問一向是個有決斷的人，可如今她自己也搞不清內心此刻的猶疑到底為何。
她始終都不願意虧欠明允什麽，因為她清楚一旦如此了，她所能償還的方法就只有一個。
然而這一次，她卻沒得選擇。
幾日之後，青隐從天宮回來，但卻沒能帶來瑤光所期待的消息。
這樣一來，她勢必要去一趟落梨洲了。
不過稍稍安心的是，墨玄近來的狀況一直很穩定，而魔族亦沒有什麽大動靜。
瑤光站在重雲殿前，此時日近黃昏，暮雨潇潇，梧桐葉落，芭蕉不展，點滴都是愁。
三清很少下雨，而現在這雨，卻已然是一連下了好幾天了。
既然事情已經到了這個地步，她還有什麽好猶豫的呢。
現在唯一的問題就是她該如何跟她師父說這件事。
如今魔族作亂，墨玄肯定不會讓她輕易出門，特別是他如果知道瑤光出門所為何事的話，更是不會答應了。
想到這裏，瑤光不免有些犯難起來。
“瑤光，瑤光。”
“啊！”聽到有人在喚她，還沉浸在自己思緒中的瑤光猛然回過身去，“師父。”
墨玄依舊是一身月白色的衣衫，清清冷冷，卻掩不住那舉世無雙的風華。
“在想什麽，叫了你好幾聲都沒反應？”
Advertisement
“啊，沒，沒想什麽。”瑤光下意識地轉過視線。
“別想太多，盡人事聽天命，即可。”墨玄面上還是一貫的淡然，心底卻劃過一陣波紋。
瑤光只是默默地點了點頭。
“過幾日我會再閉關一次，你……”墨玄暗自一嘆，她這樣子，可叫他怎麽放心？
“師父還要閉關？！”瑤光聞言猛地擡頭。
“不要擔心，只是想再參悟一下‘貞下起元’而已。”墨玄見她如此大的反應，怕她誤以為是自己身體出了什麽變化，趕忙解釋道。
“是這樣。”此時瑤光的心裏卻打起了另外的主意。
既然她師父要閉關，那她就可以利用這段時間和明允一起去趟落梨洲了。
“該交代的事情我都交代給千落了，到時真有什麽事你要聽你師兄和止水的，千萬不可妄自行動，知道嗎？”
“瑤光知道。”她垂首回答道。
兩天後，墨玄閉關。
第三天，千落手中拿着一封信，急匆匆地跑進了坤和殿。
“所以說……師兄才剛一閉關，這丫頭就跟着明允私奔去了？”止水翻着手中的那封信，上頭自然是瑤光的字跡。
千落：“……師叔，你明明知道不是這個樣子的。”
“我倒希望是這個樣子，最好回頭等她回來的時候，已經連終生都一并私定了那才好。”止水悠哉地說道。
“……”
千落表示他很無力……
話說瑤光就這麽離開三清，萬一要是出了什麽事……
“你不用太擔心那丫頭。以她的修為，一般人到她手裏只有挨打的份。何況不是還有明允在嗎？”
“我知道……”千落說着，眉頭稍稍舒展了一下。
然而目前的形式已不能算是安定，瑤光畢竟出門在外，他如何能不擔心呢。
“不過這小丫頭真是被寵壞了，居然敢擅自離開三清，真當我這個師叔是透明的嗎？等她回來看我不罰她去法嚴殿。”
“師叔，那我們是否要和掌門……”
“她明顯就是看準了師兄閉關的時機，也不知道她這是要做什麽，需要避開師兄。就算我現在告訴師兄了，一時半會兒也找她不回來。而且……這樣會打擾到師兄的。”止水說到此，目光沉了沉。
止水與墨玄師兄弟多年，從未見過墨玄有閉關的時候。如今他卻一而再地要閉關，這其中定是有什麽緣由。
而瑤光盡管備受寵愛，卻不是個沒分寸的人。這次居然如此出格，想必其中也有什麽不為人知的原因。
“你知道她這次出去的，到底是為什麽嗎？”
“我……只是聽她說好像要找樣東西。”
“找東西？”止水挑了挑眉，“她找的這是什麽東西，不去求師兄反倒要去求那明允？”
“這個……聽她說是本古籍。”
“古籍？”止水聞言，眯起了雙眼。
“師叔，怎麽了，是不是……”
“沒什麽，”止水擺擺手，“總之這件事先這樣吧，她既然是跟明允在一起，安全應該不成問題。至于其他的，等她回來再說吧。”
“那掌門那裏？”
“你也知道師兄鮮少閉關，這次應該是有什麽不得不如此的理由。且一旦閉關被打擾，弄不好出了什麽岔子可不得了。”
話雖這麽說，不過千落明白止水還是有心要幫瑤光隐瞞的。
當然，他并不知道止水此時心裏還打着另外一個主意。
“是，我明白了。”千落說完，便起身告退了。
滄海茫茫，無邊無際，瑤光與明允禦劍行了一晝夜，還不見有什麽島嶼或陸地。
“明允師兄，還沒到嗎？”
“快了，大概再過兩個時辰就應該到了。”
“嗯，”瑤光說着，目光注意到了底下的海面，不由得驚呼了起來，“這裏的海水……”
只見蒼藍色的海水間竟然泛着五彩斑斓猶如寶石一般的光芒，斑駁陸離，流光溢彩。
她驚訝地看着明允。
“這片海叫‘虛海’，偶爾海中會浮現出一些幻象。”
“那這些光芒是幻象？”
“沒錯，”明允點頭道，“有人甚至還在這片海中見到過樹木森林呢。”
“是這樣。那明允師兄……現在這個，也是幻象嗎？”瑤光指了指此時海面上出現的巨大陰影。
“不，這不是幻象，而是……巨鯨。”
“什麽？！”瑤光看着海面上面積越來越大的陰影，猜想這巨鯨應該是要浮出海面了吧。
“不要擔心，巨鯨一般是不會主動攻擊人的。”
明允話剛說完，一頭巨大的鯨魚就從海面上一躍而出，而後又迅速地落回海中。那千層白浪亦随之而起，一時間水花四濺，好似猛然間下了一場大雨。
“過了虛海我們就到了。”
“好。”瑤光說着，目光緊緊地注視着前方。
明允側目望了她一眼，眼眸中的光芒黯淡了一瞬。
等瑤光踏上落梨洲的那一刻，她終于明白了此處為何會叫“落梨洲”了。
落梨洲上開滿了梨花，千樹萬樹，紛落如雪，就連地上都落滿了層層疊疊的梨花，如同積了一層厚厚的雪。
“我母親很喜歡梨花，所以這裏種滿了梨花，久而久之，人們就把這裏稱之為‘落梨洲’了。”
“原來如此。”瑤光看着眼前缤紛而落的純白色梨花，洋洋灑灑，就如雪飄一般，純潔而靜美。
“走吧。”明允說完，便帶着瑤光朝裏走去。
一路上，雜花生樹，群莺亂飛。近處是溪流潺潺，芳草如茵，遠處則是遙山含碧，蒼翠欲滴。
不多時，一處木質的建築就出現在瑤光他們的面前。
“這裏……是你家？”瑤光看着眼前這座有些簡樸過頭了的房屋，疑惑地問道。
“你進去就知道了。”明允說着，領着瑤光走上木質的臺階。推開大門後，瑤光一下子就愣住了。
這屋子裏的陳設全然不似它的外觀那般的簡單，各類家具器物擺放地井然有序，琉璃燈盞，八寶屏風，紫檀雕件，紅木桌椅……精致大氣，華麗典雅之餘還透着幾分柔美，空氣中亦彌漫着幾縷淡雅的馨香，無一不顯示出女性的特質。
“這裏其實并不能算是我家，我母親出嫁前一直住在這裏。只是我出生後時常會和母親一起來這裏小住幾天，跟自己家倒也無甚區別。”
明允的最後一句話說的很是淡漠，瑤光有些疑惑地望了他一眼，但終究還是沒說什麽。
以明允這樣的身份樣貌，仙界中自然有很多關于他的傳聞。瑤光此前曾聽說過他父母之間的感情似乎不怎麽樣，且他母親是神族後裔，卻在生下他之後沒多久便過世，相較于一般的神族後裔而言，她的生命實在太過短暫，因而外界對此一直都猜測紛紛，莫衷一是。
而明允幼年之際就被送上昆侖，之後他不曾去見過他父親一面，直到他父親過世。
“怎麽了瑤光師妹？在想什麽？”
“不，沒什麽。”
就在瑤光想着這些有的沒的時候，明允已經穿過房間走到了另一邊。
“這邊走，我母親的書房還在裏面。”
“啊，好。”瑤光聞言立刻跟上了他的腳步。
穿過花廳，走過中庭，沿着游廊轉過一個花園，亭臺樓榭回環往複，匠心獨運，倒很有幾分江南園林之感。只是這仙氣缭繞中的奇花異草琳琅珠玉不時地在提醒着來人這裏是神仙的洞府。
一路兜兜轉轉，好不容易才來到了書房。
“這裏的設計還真是繁複精巧。”瑤光啧啧稱奇。
她見慣了各類大氣磅礴或是簡約質樸的建築，第一次見到如此精巧雅致的房屋，還是倍感新奇的。
“是啊，對神仙來說有的時間去經營一些他們感興趣的事。我母親除了喜歡搜集各類書籍之外，對于園林建築也曾感興趣過一段時間。”
說話間，兩人已經踏進了書房。
書，到處都是書，或雜亂或整齊地對方在一起，連綿不絕，一望無際。這裏簡直就是書的海洋，鋪天蓋地的能把人淹沒在其中。
如此茫茫書海，她該從何找起？
“這裏的書雖然很多，不過都是按照甲乙丙丁四部分類法分好的。”明允邊說邊帶着瑤光往裏走，“甲部主要包括六藝，小學，乙部包括諸子，兵家，術數等，丙則是史記，舊事，雜事等，而丁部是詩賦、圖贊一類。瑤光師妹要找哪一類的書？”
“原來如此，我明白了。明允師兄就帶我去丙部吧。”
如此一來，範圍可是縮小了不少啊。
不過，當瑤光走到丙部看着眼前浩如煙海的卷帙之時，還是頗為無奈地苦笑了一下。
她自問也算是博聞廣識，但看到這裏的書籍時，才知道自己有多淺薄。
而這樣多數量的書，短短幾天的時間裏，她又能看多少呢？
要是能這裏待個一年半載的，那就好了。
只是，一來她不知道她的師父能撐多久，二來，她又有什麽理由可以待在這裏那麽長時間呢？
瑤光下意識地看了看此刻在她身邊的明允。
“如果哪天你真的忍不了了……還是趁早離開吧……明允，會是個很好的選擇……”
耳邊驀然響起千落曾經對她說過的那番話。
她當然明白，沒有比明允更合适的選擇了。而且，她不讨厭他，而他，對她似乎還有着那樣的情誼。
況且一旦如此了，那她豈不是有了最正當不過的理由，可以留在這裏嗎？
這個想法，足夠地誘惑。
瑤光擡起頭仰望着眼前直達屋頂的書架。
然而，她能感覺到明允對她幾乎無條件的好，就像這次他幾乎是不問緣由地就帶她來了這裏，僅僅只因為這是她開口所求之事。
“那瑤光師妹，你……”
“嗯，我就留在這裏看了。明允師兄若是有其他什麽事的話就去忙好了。”
“那好，我也好久沒回這裏了，就去各處轉轉吧。”
瑤光目送明允離開之後，便開始一本本翻閱起手邊的書，她主要浏覽的還是關于天地初開混沌之際與上古蠻荒時期的記載，希望可以從中找出一些關于“貞下起元”的紀錄。
就這樣，整整兩天的時間裏，瑤光不眠不休地查閱着各種書籍，希望能從中找出一些蛛絲馬跡。
明允已經記不得他是第幾次走近書房，然而每一次都只能看到她快速地翻閱着古籍的身影。
到底是什麽能讓她執着到近乎瘋狂的地步呢？
明允不由得輕笑了一下。
如果事到如今他還猜不出來的話，也枉費了自己在她身上如此的心思。
他從不否認瑤光的聰慧，但她畢竟還太年輕。
“瑤光師妹，瑤光師妹，”明允一連叫了她好幾聲，她才反應過來，“你也在這裏看了兩天，該休息一下了吧。”
“啊，明允師兄……”她淺淺地笑了一下，“不要緊，我沒關系的。”
瑤光修行有些年頭了，偶爾不吃不喝個幾天也撐得住，更何況她根本就沒這個時間呢。
“那怎麽行，好歹吃點東西吧。”明允說着，把手中的東西遞了過去，“燒飯做菜我不會，所以就在附近摘了些果子，這些可都是仙果呢。”
瑤光看着他手中那些碧綠色的果子，一個個都誘人地很。
她伸手拿過一個，一邊吃目光還一邊在掃視着手中的書。
明允看着如此專注的瑤光，不着痕跡地說道：“瑤光師妹近來一直都待在三清嗎？”
“啊……嗯，是啊，一直都在三清。”瑤光的目光依舊停留在手中拿着的那卷書上。
“這樣啊……這樣也好，就不必聽到那些無謂的傳言了。”
“傳言？”瑤光說的似乎有幾分漫不經心。
“不，也沒什麽。瑤光師妹可是墨玄上仙唯一的弟子，他對你好自然是再正常不過的。不過……”明允就此打住了話語，等待着瑤光的反應。
果然，瑤光終于擡起了頭，側過臉來看着他。
“就是……”明允迎着她的目光，神色間有幾分猶豫。
看到明允這為難的樣子，瑤光目光中的疑惑不由得大大加深。
“外界有傳聞說你和你師父之間有……男女之情。”明允一口氣把話說完。
“啪”，瑤光手中的書掉落到了地上，而她卻一點都沒有察覺，還是維持着此前的那個姿勢。
明允一刻不漏地觀察着她臉上的神情。只見她的眼眸中有一瞬間的呆滞，随之而來的便是驚疑、不安以及仿佛是心事被窺破一般的惶恐和無措。
“這些流言也不知道是怎麽被傳出來的。你和墨玄上仙是師徒，他待你特別一些亦無可厚非，你們之間怎麽可能……應該，是不可能的吧？”
明允看着久久回不過神來的瑤光，原本肯定的語氣裏卻帶上了一絲絲的疑問。
“是，這不可能。”此時的瑤光似乎已經完全平複了下來，只見她神色冷淡語氣淡漠地如此說道，與平日裏那個冷漠沉靜的瑤光仙子別無二致。
沒有人知道此前她的心裏到底經歷了怎樣激烈的波瀾與起伏。但是她只知道一點，她絕不能讓任何人看出任何的端倪。
即便這個人是明允。
說完，瑤光便俯下身子想去把此前掉落在地的書撿起來。
然而，就在她的指尖剛剛觸到那本書的一剎那，上面卻傳來了明允的一聲嘆息。
“我也希望這不可能……”
無盡的餘音夾雜着意味不明的情愫，繞在瑤光的耳邊，帶着幾分纏綿，幾分遺憾，更有幾分……明了。
這一次瑤光震驚與複雜的心情完全不比上一次的來的少。
他……都知道了……
怎麽會？怎麽可能？
千落能看出她的心思，她并不覺得意外。畢竟他們倆相處多年，說是情如兄妹亦不為過。但是明允……瑤光自問與他相識雖有些日子，但和他到底交集不多。說得上是朋友，卻算不上過從甚密，且瑤光也不覺得自己是個容易被看穿的人。
“你……”瑤光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你很驚訝，為什麽我會知道？”明允不知何故又嘆了一聲，“瑤光，你可知自我見到你的第一面起，就已經把你放在心上了。那個時候我以為自己僅僅只是好奇而已。可是瑤光，你對于自己不在意的人和事，從來都不會多看一眼吧。”
瑤光渾身一個激靈。
她感覺自己從來都沒有這樣狼狽過。
生平第一次，就這樣被人生生地看穿，而她，竟然完全地反駁不能。
但是，她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明允。他是如此高傲的一個人，何曾有過這樣慘淡和寂寥的神情？
心底的不忍與罪惡交織着極端的不安和驚慌，如此的折磨比任何肉體上的傷痛還來的難以承受。
“明允師兄，不要……逼我……”她痛苦地閉上雙眼，牙齒緊緊的咬着自己的嘴唇，幾欲出血。
“你覺得……我是在逼你？是，我是在逼你，瑤光，你該做出決定了。不，其實你很明白你該如何做，所差的就是有個人來逼你真正的把它踏付諸于行動。”明允的目光牢牢地攫住瑤光，幾乎是逼迫着讓她也看着他。
“我說過的瑤光，一切你所請求的事，我都會答應。不管……它們是出于何種目的。”
作者有話要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