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氣壞郡王夫妻】

将軍府入夜,用過晚膳後,練武場的比試幾乎已成定規。

在嘴皮子上失了面子,寧九墉很不客氣的用拳腳功夫找回來。

幾天下來,寧傾雪倒是看出趙焱司并沒有使盡全力,但他也狡猾的沒讓她爹察覺,看在趙焱司是為了讓她爹痛快,也沒真的傷筋動骨的分上,她沒打算拆穿。

柳牧妍則是沒再關注兩人比劃,畢竟以寧九墉的性子,若是有她在,原只用八分的力就會用上全力,就為了不在她面前失了顏面,所以索性她就不在場,寧九墉才會收斂些。

用完晚膳,柳牧妍拉着寧傾雪,沒讓她去練武場。今日她讓人從庫房裏挑了幾匹布料,要讓寧傾雪瞧瞧可有中意的,給她制新衣。

在練武場上,寧九墉正與趙焱司打得痛快,但是門外的侍衛急急的走來,寧九墉眼角餘光瞧見,立刻收了拳頭。

趙焱司也退了一步,停下了動作。

“将軍。”侍衛低頭說道:“郡王府的人在門外求見。”

提到郡王府,寧九墉挑了下眉,接過帕巾随意的一抹臉上汗水,“把人帶進來。”

沒一會兒功夫,侍衛帶着郡王府的人來到面前。

“将軍,小的吳勤,奉郡王之命給将軍送信。”

寧九墉接過,也沒有避着趙焱司直接将信打開,信很簡短,他很快的看完,皺起了眉。

趙焱司雖未靠前,但見寧九墉神情轉變,開口說道:“可是為了吳越大雨成災一事?”

寧九墉側過身,“看不出來,你還是個先知。”

趙焱司沒在意寧九墉口氣中似有若無的諷刺,只道:“回去轉達郡王,将軍不日便至。”

吳勤遲疑的看着趙焱司,又看向寧九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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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九墉的神情一凝,但也順着趙焱司的話:“回吧,就這麽對郡王說。”

吳勤立刻點頭,行禮告退。

“給我個理由。”人一走,寧九墉馬上神色不善的質問,他可不喜歡被人左右,縱使趙焱司是皇子也是一樣,方才不發火,是因為這幾日的相處下來,他明白趙焱司雖不讨人喜歡,卻不是個蠢人,一言一行自有其道理與目的,所以他可以勉為其難的聽聽解釋。

“于情于理,郡王都不該為吳越水患事找上将軍,若真要将軍出面,只有一人有權下令。”

寧九墉一個撇嘴,“我知道,天下有權可以指使我的,只是你的皇帝老子。但郡王是我的兄長,他開口要見我,你以為我該拒絕?”

“不為将軍,也該為将軍手底下出生入死的将士着想。”

寧九墉心一突,他的兄長是要他帶隊輕騎前往屈申城,以他對兄長的了解,圖的是他帶兵協助,到時救災有功,有助郡王府聲望,他也不在乎這丁點虛名,能救助百姓便好,卻沒細思過帶了一隊人離開駐地,若有心人深究,到時可以扣一頂叛亂的大帽子下來。

他雖張狂,卻也不會失了分寸,拿自己的将士冒險。

“将軍不如先上書朝廷,說明原由,在朝廷未下诏前稍安勿躁,若将軍心懷百姓,就盡快集結邊城糧食,倘若将軍顧忌一路糧食安危,就多令幾個可信将士護送,邊城百姓若有心願一同前往,也能跟随,待事成之後,有功百姓再予以賞賜便是。”

寧九墉細想,這倒是個好點子。看了眼趙焱司,雖說不讨人喜歡,但卻是個聰明的,只是——他将手中的信塞進了趙焱司的手中,不悅的說:“可你方才明明已經答應了郡王府的人,說我不日便至。”

趙焱司低頭瞄了一眼,“這等小事,由我替将軍走一趟便成了。”

寧九墉挑了下眉,難得整天只會圍着他閨女打轉的人,竟然會主動提及要離去,說到底也算是件好事。

看穿寧九墉心中所想,趙焱司也沒有點破,只道:“明日一早我便啓程,但有些事還是得要将軍手谕。”

寧九墉的手一揮,轉身大步走,“到我書房談。”

趙焱司一臉平靜的跟在寧九墉的背後,但是握着信的大手卻是用力的收緊了。

“啧!別出聲。”

寧傾雪猛然被捂着嘴,驚恐的看着黑暗中趙焱司晶亮的眸子,這人膽子也太大了,竟然夜闖她房裏,還壓在她的身上。

“明日一大早我就走了,”他低聲在她的耳際說道:“你讓我抱一會兒便好。”

聽到他要離去,寧傾雪心頭一驚,方才她回房時,從下人口中得知寧九墉與趙焱司還在書房,她還覺得奇怪,平日水火不容的兩人,竟然可以徹夜長談。

她用眼神示意,讓他移開手,一能出聲,她便低聲問道:“你要去那裏?”

“屈申城。”他也沒有瞞她,吻了下她的臉頰,“郡王來信,為了吳越大災讓将軍走一趟。”

她瞪大了眼,難掩擔憂,“那我爹——”

“我勸住了将軍,”他對她微揚了下嘴角,“他留在邊城,由我代他走一趟。”

她有些難以置信,在她心目中,她爹最大的弱點是她娘親,但還有一個致命的缺點,是太過重視與郡王之間的兄弟情誼。

這原不是什麽大問題,但若是碰上郡王府那班狼子野心的禽獸,就會出大事。

“你如何說服他?”

“只要是人都會有弱點。”他的額輕觸着她,除了親人,寧九墉身邊還有出生入死的将士,與親人無異。

他灼熱的氣息噴在她身上,她微垂下眼,“你要阻止我兄長。”

她沒說出她心中擔憂,但知道他懂。

他輕應了一聲,“你乖乖的待在這裏,我事一了就回來。”

“你有何打算?”

“不管打算如何,我都會平安回來,你兄長也會沒事。”

她的心一擰,沒費心的開口追問,他的個性,若是不願透露便是無論如何也無法從他口中聽到一字半句,上輩子的他便是如此,只是當時她并不懂,以為他是因為認為她一無是處,所以不願跟她多提,如今卻是明白了,他不願說,只是不想令她擔憂,徒增她的煩惱。

她伸出手,圈住了他的脖子,拉他靠近,印上他的唇。

他抱着她的手臂一緊,用力的回吻她。“等我回來。”

她的鼻息間盡是他身上的氣息,手心緊貼他的胸膛,感受他跳動的心。

從一開始相遇,兩人之間的關系便已理不清,斬不斷,原本劃清界線的念頭在他期待的眼神下慢慢淡去。

曾經,她用了畢生的勇氣不顧爹娘反對跟他走,而今重新來過,她一樣願意跟随,不單是因為勇氣,而是她已不想再懦弱。

屈申城的夜漸深,郡王府柏節堂傳來瓷器破碎聲和下人哀嚎聲。

郡王所居正院與柏節堂相對,喧鬧聲在向來寂靜的正院聽來分外刺耳,正打算更衣歇息的寧從文皺起了眉頭。“外頭鬧什麽?”

門外的管事推開門,一臉的遲疑上前。

“說!”寧從文滿臉不悅,對他而言,這一年多來可說是諸事不順。

先是京城有人參他一本,說他貪贓枉法,他被召進京,慶幸有二皇子出面替他說情,洗清罪名。

回到郡王府才沒幾日,不料一個賞花宴後,城百姓都贊頌著庸王府與寧家和善……偏偏這寧家指的不是郡王府,而是寧傾雪那丫頭。

萬萬沒料到平時畏怯悶不吭聲的一個人,卻有腦子在賞花宴上倒打了郡王府一耙,輕易的博得好名聲。

原本還能安慰自己吳越災情不大,縱使朝廷出面,赈銀也不多,但如今傳來的消息卻是吳越江河潰堤,百姓哀鴻遍野,西北一帶在短短時日便已集結三百萬兩赈銀,由庸王派人押送吳越。

三百萬兩——想起白花花的銀兩,二皇子暗中養私兵,花費不少,這是一次很好暗中來錢的機會。這幾日他焦急的等着寧九墉到來,偏偏後院吵吵鬧鬧,沒個安生。

“回郡王爺,是夫人……”

“她又鬧騰什麽?”提及發妻,寧從文臉色更難看,要不是礙于名聲顏面,他早就丢出一封休書,休了這個妒婦。

管事動了動嘴巴,不知從何說起。

見管事不說,寧從文起身,大步的走了出去。

才一進柏節堂的院子,就看堂外跪了一排奴仆,屋內叫罵聲不斷,不見一絲過往的井然有序,寧從文的神情更為陰沉。

“爹。”站在屋外的寧若月一看到他,立刻恭敬上前叫喚。

“嗯。”寧從文随意的應了一聲,不顧阻擋着的老嬷嬷,進了堂內,看到一地的狼藉,氣得喘了一大口氣,斥道:“你這是做什麽?”

原本歇斯底裏的郡王妃聽到聲音,突然像被掐住了脖子,失了聲音,死命拿着帕子捂着自己的臉,縮在榻上。

看着她一副窩囊樣,寧從文的怒氣更盛,“成天鬧騰,我看你這個主母是不想當了。”

“我……我不是。”郡王妃身子似有若無的顫抖。

寧從文察覺不對,皺着眉頭,幾個大步向前,不顧她掙紮的拉開了她的手。

待一看清出現在眼前的那張臉,他着實吓得倒抽了氣,一個個的紅疙瘩布滿了整張臉,還有些地方化了膿,讓人心頭直冒惡心,他驚駭的松開了手,退了幾步,“你……你你這臉是怎麽回事?”

看到寧從文一臉嫌棄,郡王妃再也受不了的大哭出聲,“我也不知是怎麽回事……前幾日不過些許痛癢,誰知這兩天突然就變成了這模樣。”

看到郡王妃那張醜陋臉上的淚痕,寧從文的厭惡沒有隐藏,他與郡王妃的情感本就所剩無幾,對着這張臉,他更是連看一眼都煩,不耐的開口問:“大夫呢?”

“大夫也查不出所以然。”郡王妃早已亂了方寸,她向來重視自己的外貌,如今變成這副鬼樣子,連她看到鏡中的自己都會被吓住,她幾乎找遍了西北能找到的名醫進府,但都沒有成效,她拉着寧從文的手,祈求的看着他,“郡王,你派人去把寧齊戎那個小畜生押進府吧!我派人去請了幾次,他都置之不理,王爺你快去将人押回來。”

她對寧齊戎的厭惡極深,若非不得已,壓根不會想找上他,偏偏她開了口,寧齊戎卻次次推托,方才她便是忍不住發火,失控鬧出動靜驚動了寧從文。

寧從文嫌惡的拉回自己的手,冷冷的眼神不帶一絲情感,“那小子有骨氣得很,你以為他這麽容易被左右嗎。”

說起寧齊戎,不單郡王妃厭惡,對寧從文而言也始終是心中的一根刺,雖說寧傾雪在這次賞花宴的作為令人驚豔了一把,但這丫頭天性良善,做不來傷天害理之事,他根本不放在眼裏,可寧齊戎卻不同,他一身醫術又聰穎過人,若這孩子是自己的,他肯定驕傲自得,但他不是,他是寧九墉的長子,這個人注定留不得!

“郡王爺,”府中的管事忽地出現,“戎少爺在外頭求見。”

寧從文還沒有反應,郡王妃已經激動的喊道:“那個小畜生來了,快!立刻把人叫進來。”

門外的總管遲疑的看着寧從文,“郡王爺,戎少爺說了,他并非前來醫治王妃,而是受将軍所托求見郡王,若郡王沒空一見,他改日再來。”

“你說什麽?”顧不得端着平時高高在上的架子,郡王妃就要沖出去。

“混賬。”寧從文知道寧齊戊說到做到,如今他挂心的是要送往吳越的赈銀,壓根不在乎那王妃那張臉,開口讓幾個粗使婆子将人壓住,“月兒,還不過來顧好你娘,別讓她跑到外頭撒潑。”

寧從文聲音裏的嚴厲讓寧若月從屋外的陰影處現身,這幾日她格外的低調沉靜,但寧從文并沒有放在心上,他不顧尖叫的郡王妃,往外走去,“大少爺呢?”

管事回道:“大少爺前幾日從外頭回府後染了風寒,一直待在房裏不見人。”

“屈屈一個風寒,難不成還會要他的命不成,”寧從文火大的說道:“叫他到正廳去。”

這次護送赈銀一事,他是一定得派人跟随,而自己的兒子自然是最好的人選。

寧若月冷眼看寧從文走遠,走進堂內,看着被壓住而不停掙紮的娘親和滿屋子的狼籍,她隐隐察覺情況已超出他們的掌控,只不過她說的話,從來不會有人在意,所以她索性不多費唇舌。

踏進正廳時,寧從文已經掩飾好心中怒火,一臉慈愛,只是他沒料到等着他的除了寧齊戎外,還有個俊俏的少年郎。

見到寧從文,寧齊戎立刻拱手一揖,“郡王。”他對寧從文的稱謂從不親近,聽得出只是表面上以禮相待。

寧從文曾就此事說過寧齊戎幾次,但寧齊戎皆是裝傻充楞,不願改口,身為郡王又是長輩,他也不好總揪着這事不放,最終只能由着他。

“怎麽是你來了,”寧從文和善的問:“你爹呢?”

“父親邊城有事,不克前來,特修書一封,命寶樂前來,若郡王真有要事,轉達寶樂便可。”

寧從文聞言,臉上的和善幾乎要繃不住,他從未想過有朝一日寧九墉會不理會自己的命令,他的目光落在寧齊戎身後的趙焱司身上,“寶樂?”

“李公子,名寶樂,”寧齊戎進一步解釋,“前些日子福寶落水,慶幸李公子出手相救。”

寧傾雪落水一事,寧從文回來後也已經聽聞,對李寶樂的名號自然不陌生,這人來到西北年餘,出手雖闊綽但行事并不張狂,他讓寧修揚查過此人,并無不妥,便沒将他放在心上,卻沒料到頭一回相見,竟是寧齊戎帶他進郡王府。

“郡王爺。”趙焱司擡頭看了寧從文一眼,很快垂下眼,與寧齊戎一樣拱手行禮。

對視的一瞬間,寧從文察覺一股莫名的淩厲壓迫氣息迎面而來,他皺起眉頭,隐隐的感覺不安,這感覺已經許久未曾出現。

“我見過你。”寧從文肯定,但卻想不不起是在何處。

“郡王好記性。”趙焱司也沒有隐瞞,“年幼時,在下與郡王爺在城陽郡有過一面之緣。”

城陽郡?寧從文細細思索,此生他只去過一次城陽郡,當時天下初定不久,先皇後的父親李大将軍辭官,他正好與庸王被宣進京,便随著庸王去了趟城陽郡呂縣向李将軍拜壽。

“你是李大将軍後人?”

趙焱司點頭,并不打算多做解釋。

他自小被養在城陽郡,不被父皇待見,外祖也早已遠離京城權勢,若不是今日提及,寧從文怕是早就忘了李家。

寧從文确實沒想過有朝一日還能再見李家後人,更沒料到李家人會來到武陵郡還與守齊戎交好,隐隐覺得事有蹊跷,正想多問幾句,趙焱司卻率先開了口,“将軍讓晚輩給郡王送信。”

寧從文的心思一下子就飛到了寧九墉的信上,他使了個眼神讓一旁的管事上前去拿趙焱司手中的信。

接過手後,他飛快的打開,信很簡短,看完後他難以置信的啐了一句,“荒唐!”

信中,寧九墉直言不諱的說要多陪伴閨女,所以近日無法至屈申城,若有事便轉達寧齊戎或李寶樂,由幾個小輩代勞。

為了妻女置他的命令于不顧,這确實是寧九墉會幹的事,寧從文萬分氣惱,這個小婦養的庶弟,一輩子就是這麽點出息。

寧齊戎聽着寧從文咒罵,不以為然的神情表露無遺,“不知郡王到底所為何事,急如星火的找上父親?”

寧從文吸了口氣,壓下怒氣,目光如炯的看向寧齊戎,“吳越災禍,不容擔擱,但你瞧瞧你爹這——”他用力的将信給拍到了一旁的桌上。

寧從文的嚴厲只換來寧齊戎不以為然的撇嘴,“吳越災禍确實茲事體大,不容擔擱,只是與我父親何幹?”

寧從文氣得瞪大眼,“他是邊城守将,朝廷命官!”

“郡王說的是,父親乃邊城守将,若今日是聖上下诏要父親去赈濟,父親離開邊城師出有名,但如今聖上未下诏,郡王找上我父親,顯然極為不适當。”

寧從文被寧齊戎堵得一時無話可說,他自然清楚師出無名,但他已經太習慣利用寧九墉的去營造自己的仁善之名。

寧九墉能在戰場上出生入死,絕不是個蠢人,寧從文不會天真的以為自己能左右他,只不過寧九墉唯一的敗筆便是太重情重義。

天下大亂之初,寧九墉帶着镖局的弟兄走投無路,上門向他過要糧食,他擔心寧九墉在外日子過不下去,帶人回寧家跟他争産添亂,便給了幾袋糧食和些許銀兩打發,誰知他帶着镖局的人遠走後竟闖出了名堂。

這些年,他不過就是拿着過去曾救了镖局那票弟兄的恩情,将寧九墉與郡王府綁在一起。

“我是他的兄長,縱使不為吳越災情,難不成要見他一面也不成?”

“郡王切莫動氣,”趙焱司口氣略帶清冷的開了口,“将軍關切百姓不在郡王之下,對于吳越災禍,将軍早已安排妥當。”

寧從文的臉色微變,“你這話是何意?”

“郡王應該早已聽聞郡王府賞花宴時,福寶提議各家公子、貴女捐助,善款交由庸王府處理。”

這事寧從文當然清楚,他還為此大發雷霆,當時原以為吳越災難不大,所以只是想要讓寧修揚和寧若月得個美名罷了,誰知道美名沒落到自己的頭上,卻便宜了寧傾雪。

再也無法繼續僞裝笑臉,寧從文的神情一冷,“你的意思是,寧九墉背着我這個兄長與庸王府早有協議?”

趙焱司懶懶的勾了下唇角,“郡王此言差矣,并非将軍找上庸王府,而是庸王找上了将軍。畢竟救災急如星火,不容閃失,王爺自然得找個值得信任之人商量才是。”

寧從文氣得一張臉鐵青,這話擺明了自己在庸王的眼中是個不值得信任之人。

寧齊戎忍不住給了趙焱司贊賞的一眼,心頭一陣爽快。

“庸王已下令派兵五百,同行近千人一同前往吳越。”

寧從文氣得都快喘不過氣,這事兒他竟然全然不知,“派兵五百,為何同行者會有近千人?”

“自然都是百姓自願前往。庸王下令調糧之餘,悲憫吳越百姓因遭逢災難家園毀滅,流離失所無所依歸,下令有志者一同前往重建吳越,事成之後論功行賞,賜予銀兩、田地開墾安家。”

“荒唐!”寧從文一臉猙獰的用力一擊案桌,激動道:“賜予銀兩也就罷了,給田地又是怎麽一回事?”

“郡王這是惱了?”趙焱司意味深長的看着寧從文。

寧從文被看得心虛,但硬着頭皮開口,“此等大事,任意為之,難道我不該惱?”

趙焱司輕搖了下頭,“政令一出,聞者皆稱仁政,原以為郡王仁德,對此事該是全然贊成,看來外頭傳聞也不可盡信,郡王竟是舍不得施恩百姓。”

寧從文氣得差點噴出一口血,這話說得他不知如何反駁,他要仁善之名,但這也得在不損害他利益的基礎之下。

他是郡王,朝廷賞賜加上這些年用手段得到的田地不少,若真要論功行賞,礙于名聲所累,他勢必得要大大的出一番血。

“我自然不是舍不得那些身外之物,只是氣惱寧九墉反了天!”他沒有腦子糊塗的去責罵庸王或承認自己心中不舍,而是轉回數落自己的弟弟,“如此自作主張,難不成是想名揚天下!”

寧齊戎聞言幾乎要被氣笑了,這人當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還以為天下人都與他一般只在乎虛名。

“郡王這話又錯了,”趙焱司倒是不見一絲氣惱,一針見血的回答,“将軍在天下還未安定前便早已名揚天下,如今将軍根本無須像郡王一般費盡心思錦上添花。”

“你……”寧從文抖着手,指着趙焱司,幾乎氣得倒仰。

寧齊戎再也忍不住大笑出聲,趙焱司這張嘴,還真可把人給活活氣死。

“郡王大可不必為了賞地一事動怒,此事将軍已有交代,”趙焱司還不忘繼續補上一刀,“邊城一帶山林、荒地無數,放任無人打理本就可惜,到時便委請庸王上書朝廷,只要立功百姓,便能賜地開墾,一來能增加邊城稅賦,二來也讓百姓日子過得踏實,這是一石二鳥的好事。”

确實是好事,到時寧九墉的名號可真是黃毛小兒都知,更別提若真事成,還能把不少百姓引往邊城那個不毛之地。

寧九墉的腦子不差,但這樣周全的計劃絕對不是他能想出來的,他氣憤的雙眼帶着銳利,看向趙焱司,“想出這般的好計策,還真是後生可畏。”

趙焱司目光幽冷的直視寧從文,“郡王謬贊,百姓能安樂富裕,相信向來素有仁善之名的郡王爺肯定也是樂見其成。”

寧從文莫名的被趙焱司的眼神看得心頭一顫。

“這事……”他心一橫,猛然一個搖頭,“我不同意。”

“只怕是遲了,”趙焱司不留情面的說道:“三日後,庸王世子領軍出發,郡王若得空,記得前來送行。”

寧從文大驚,三日後就要由庸王世子領軍出發?而他竟是半點風聲都不知,他們徹底孤立了他,還是在他不知不覺之中……

“在下替将軍送信,如今功成身退,就不打擾郡王歇息,”趙焱司起身,“告辭。”

寧齊戎臉上帶着笑,随意行了一禮,也跟着轉身離去。以往上郡王府,礙于長幼之別,還是不敢太過逾矩,總覺得憋屈,沒像今日這麽爽快。

寧從文出聲留人,但是寧齊戎根本不理會,反而加快了步伐跟在趙焱司的身後,等到出了郡王府大門,寧齊戎再也忍不住說道:“今日我算是服了你。”

趙焱司不發一言,只是接過衛鈞手中的缰繩,淡然的擡頭看了眼郡王府的朱紅大門。

上輩子寧從文狼子野心與二皇子勾結,若沒有郡王府的財富和陰謀,成為二皇子在西北的後盾,二皇子壓根成不了氣候,他的眼光過一絲光亮,随即又轉為平靜。如今二皇子自有他兄長在京城對付,至于武陵郡王——此生再也別妄想得到天下至善之名與百姓之助。

雖然只有一瞬,但寧齊戎還是被他眼中的冰恨意駭了一下,疑惑布滿他心中,“你與郡王府有仇?”

趙焱司唇角牽出一抹笑,卻了無笑意。

寧齊戎挑了下眉,“你不想笑就別笑了,看着怪駭人的。”

趙焱司臉色立刻回複平靜,翻身上馬。

原要跟着上馬的寧齊戎卻被郡王府傳來的騷動吸引,他看了過去,就見一道人影向自己沖了過來,他立刻伸手一擋,将人推倒在地。

今日的夜色深濃,但月光明亮照人,饒是寧齊戎是個大夫,見多了樣貌醜陋的傷痕,但還是被突然出現眼前的這張滿是紅疹與黑斑的臉吓了一跳。

“你不許走!”郡王妃的聲音凄厲,狼狽的想要從地上爬起。

寧齊戎認出這張臉屬于向來愛美的郡王妃,他沒有心生同情的伸手去扶,反而令眼旁觀。

跟出來的嬷嬷心疼的将人扶起來,嘴上還不停安撫的說:“夫人,你別激動。”

郡王妃推開了嬷嬷,沖着寧齊戎嚷道:“小畜生,你快出手醫治我的臉。”

寧齊戎聽到咒罵,幾乎要被氣笑了,要他出手相救,還敢口出惡言,真是自找死路,“郡王妃的臉怕是已毀,在下無能為力。”

郡王妃聽到容貌已毀,先是一震,最後像是瘋了似的狂吼,“你胡說!你就是學藝不精,是個庸醫!”

寧齊戎冷哼,随她撒潑。

聽到動靜趕到的寧從文看到郡王妃的樣子,只覺顏面盡失,斥了一聲,命下人将人給帶回府內。“戎兒——”

齊戎直接擡手打斷了寧從文的話,“郡王,在下當真無能為力,郡王還是另請高明。”他看着被拖進府裏的郡王妃,沒有印象之中的一絲高傲,看來是要瘋了,“郡王還是去看看郡王妃吧。”

寧從文就算看出寧齊戎是故意不願相救也拿他沒辦法,只能恨恨的轉身離去。

寧齊戎心情極好的翻身上馬,正要離去,卻注意到趙焱司的眼神在自己的身後,他好奇的轉頭,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只見王府大門陰影處有個人影,他不由眯起了眼。

寧若月從暗處走了出來,緩緩的來到寧齊戎面前,“二哥,我們都是一家人,你何苦拒人于千裏之外?”

寧齊戎居高臨下的看着寧若月,輕描淡寫的丢了句,“在我看來,以心相交才算是一家人。”

換言之,便是他從未感受到郡王府的真心,自然無法視郡王府的人為一家人。

聽到寧齊戎的話,寧若月并不覺訝異,高風亮節的寧九墉養出的孩子,自然是不屑郡王府的手段。

只是——她諷刺的揚了下嘴角,“二哥自诩光明磊落,該是萬萬沒料到我娘親的臉是福寶所為吧?”

寧齊戎的臉色因寧若月将髒水潑向寧傾雪而微怒,“月兒,我還以為你是郡王府裏唯一的聰明人,看來也不過如此。”

“事實勝于雄辯,我娘是用了福寶給的桃花粉才會毀了容貌。”

“證據呢?”

寧齊戎的話令寧若月默然。證據她确實沒有,畢竟她娘親已将寧傾雪留下的桃花粉用得一點不剩,縱使要查也查不出所以然。

郡王妃也曾懷疑過桃花粉有問題,但還是料定了寧傾雪沒那個腦子和狠勁,只有她知道——與寧傾雪相處多年,她看出那個小福寶已經變了,縱使她有心隐藏,終究沒有逃過她的眼。

“沒有證據就別胡言亂語。”寧齊戎不快的一踢馬腹,不留情的離去。

寧若月擡眼對上趙焱司的眼神,冷冷的說道:“我知道你也不相信我,罷了!世人真可笑,謊言有人信,真話反倒無人相信。”

趙焱司沒有答腔,只是頭也不回的追上寧齊戎的腳步。

寧若月冷着臉看着兩人遠去,心中百感交集。她縱使有心為善,也被人視為有所圖謀,而寧傾雪不論做了麽,在所有人心目中,她就是個心慈仁善之人。

寧齊戎聽到後頭的馬蹄聲,怒氣未消的拉缰放慢速度,出聲說道:“那個寧若月真是瘋了,竟說郡王妃那張臉是福寶所為,福寶早就離開郡王府,更別提人現在不在屈申城。”

“跳梁小醜,胡言亂言,”趙焱司反應依然冷淡,“你又何必往心裏去。”

寧齊戎想想也是,都是他一時氣糊塗了,“八成是想讓我點頭醫治的手段。”

趙焱司微斂下的眼裏閃過一絲銳利光芒,“既是如此,你可千萬收起那套醫者父母心的心思。”

“放心吧,縱有慈悲,也是要對值得之人,郡王府壓根不配。”寧齊戎心軟,但也不是個濫好人,“對了,你兄長在你離開屈申城隔日便已經離去。”

聽到寧齊戎的話,趙焱司只是冷淡的應了一聲。兄長離去,他并不意外,上輩子京城也有二皇子押送赈銀八百萬兩前往救災,在半途之中京城人馬與西北人馬會合之事。

這一路雖有疫病産生,但二皇子處理得宜,赈災一事做得無一疏漏,聲勢如日中天,回京之後,不單得到封賞,更步步坐擁勢力,當時太子病弱,不被待見,最後更中毒而亡,雖有壯志,但終究未酬。

如今太子身強體健,以他的聰慧天資,在這個時間回京城,接下來的路自會安排妥當。

寧齊戎不解的看着他,“你這反應太過了吧,有時我還真看不明白你們兄弟,看似情深卻又不夠親近,他大病初愈,未必能忍受得住舟車勞頓的折騰,你不怕他有個萬一?”

“我只相信寧大夫既能點頭同意讓我兄長離去,便知寧大夫胸有成竹,定會妥善安排。”不是他無情,而是上一世他圓了李家的遺憾,報了兄長被毒殺的仇,這輩子,他只想順着自己的心,将福寶擺在第一位。

趙焱司信任的口吻讓寧齊戎頗為受用,忍不住輕笑,他點頭讓人離去,但也讓舅舅帶着妻小随行照料,他費了大功夫才把人救回來,可不想功虧一篑。

“天晚了,我回了,”寧齊戎說道:“你也早點回去歇息吧。”

“我與你一道。”

寧齊戎挑了下眉,“你我似乎不順路。”

“福寶之前住的西梢間還空着,我在那歇着便成了。”

趙焱司說得理直氣壯,寧齊戎根本還沒來得及拒絕,他就一踢馬腹走遠了。

寧齊戎看着他的背影,真是臉皮厚得讓人無言。算了,自己心地善良,就不跟他讓較,勉為其難的收留他一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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