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等光
我等了他好久。
他卻沒有來。
——《黎悅的日記本》
黎悅:“……”
犀利的三連問。
她被噎得啞口無言。
她總覺得,今天厭神的心情真的很糟糕。
就像是個随時都會被點燃的炮仗。
林宴淮冷聲道:“別人的論文,這麽上心?”
他說這話時,眸子冷冰冰地盯着他看。
黎悅沉默。
厭神今天心情不好,确定了。
看她心虛的樣子,他始終不忍心再繼續苛責。
林宴淮稍微緩和了神色,但身體沒動,仍就着這個姿勢,撩起眼,淡聲道:“吃了。”
黎悅緊張地咽了咽口水。
在他如炬的目光中,抖着手,拆了包裝。
頂着芒刺在背的視線,以最快的速度啃完了巧克力。
咽下最後一口,她接過林宴淮遞過來的礦泉水。
涼水入喉,沖淡了口腔中的甜膩,黎悅将瓶蓋擰上,舔了舔唇。
粉舌一閃而過。
像一只靈巧的小兔子,在打盹的大灰狼面前無知無覺地蹿過。捕獵者還未蘇醒,它便已消失了蹤跡。
林宴淮驀然直起身,轉身朝外。
“走,去吃飯。”
**
下午兩點,林宴淮從大樓內走出。
他一路步伐匆匆,卻在拐出研究院的大門時,意外聽到了兩道熟悉的聲音。
“師姐,你這樣是不是太過分了?”一個女生猶豫說,“故意把論文寫得亂七八糟,萬一她不管你,耽誤的不還是你自己嗎?”
“慌什麽,教授把我們交給她,她還能不負責嗎?你忘了,教授怎麽誇她的,說她最負責,要是不管我,那不是打臉嘛。”
“放心吧,誰知道我是故意的?我明明是真的弄不好。”崔億染嗤笑道,“她那天不是說我做不好學術?那就讓她來喽,我還樂得清閑。”
林宴淮在後面聽得狠狠皺眉。
“師姐……你真的有些過分了,我看黎老師對程老師沒有別的想法,就算程老師喜歡她,那也是程老師的事情,你不能把所有的怒火都沖一個無辜的人發……”
女孩的話戛然而止。
她看到一個被口罩和帽子遮得嚴嚴實實的男人氣勢洶洶地直奔她們這邊而來。
兩個女生齊齊看向來人,被吓得一動不敢動。
崔億染認出了這身裝扮,“林、林……”
林宴淮打斷:“你叫什麽。”
口罩都遮掩不住話中的冷意。
“我……我……”崔億染吓懵了。
男人露在外面的眼睛冷然淡漠至極,眸光似劍,刀尖上仿佛淬了致命的毒藥。
他的目光帶着冰冷的寒意,一寸一寸剜着崔億染臉上的血肉。
見她吶吶答不出話,林宴淮本就不多的耐心被徹底消磨,他上前逼近一步,壓迫感鋪天蓋地席卷而來。
他眼底壓着戾,語氣冰冷,“你,叫什麽。”
“崔、崔億染……”
“很好。”
林宴淮得到答案,轉身離開。
他走到一無人處,拿出手機,撥了個電話。
電話接通,質問劈頭蓋臉:
“崔億染,你認識?”
對面愣了片刻,顯然沒有預料到這個突如其來的問題。
林宴淮不耐地催促:“說話。”
對面很快反應過來,給了肯定的答案。
男人倏得笑了,眉眼向下壓着,怒火卻依舊止不住上湧。
他漠然望着大樓的方向,冷峻的眼眸中,漆黑如墨的瞳仁泛着冷光。
語氣嘲諷,不屑,還帶着濃烈的惱怒和威脅:
“程訴,管好你的爛桃花。再讓我聽到有人欺負她,誰的面子我都不會給,你知道的。”
程訴被挂了電話,還有些回不過神。
風度這個詞,在林宴淮身上從來都沒有見過。
他猶記得,當年那些人對林宴淮冷暴力,孤立他的時候,那時他也是冷眼看着所有人。
程訴知道,他不抵抗,是因為他不屑與那些人計較。
當年的林宴淮就是這樣,從來都不會圓滑地處事,只說自己想說的,只做自己想做的。得罪的人越來越多,也因此被孤立地越來越嚴重。
他從不顧及別人的臉色,更加不管自己所言所為會帶來什麽樣的後果,對待所有的人,都是一視同仁的漠然。
灑脫,卻也冷漠到近乎沒有人情味。
在衆人中,是一個格格不入的怪人。
這麽多年過去,他好像還是他,但又好像,不一樣了。
**
周五,程教授終于出差歸來。
他去了嘉市,見到了耿局。回到A大後,把好友托他帶的東西交給了黎悅。
其中有好幾封信,都是局裏的同事和昔日的隊友寫給她的。
程教授看着她拆信,覺得有趣,“真是沒想到,你們年輕人竟然也喜歡寫信啊?”
黎悅認真地看着信上的內容,一心二用地回答:“只有我喜歡,他們也都是配合我的習慣。”
況且她離開了嘉市,也不适合和他們有太密切的往來。
托人帶書信,剛剛好。
趴在桌上休息的羅晌聞聲從臂彎裏擡頭,睡眼惺忪,嘴裏含着濃濃的困意:“教授,我們老大就是個老古板,我爺爺都比她年輕。”
唐萌也适時插話:“喜歡寫信,喜歡養花,天一亮就起床,放假了就拎着鳥籠去公園遛彎。不愛上網,不玩社交軟件,程教授你不信的話問問她,知道微博是幹什麽的嗎?”
黎悅:“……”
她還真知道。
咳……
程教授爽朗笑道:“現在住宿舍,不能遛鳥喽。”
黎悅瞪了一眼唐萌,又轉頭看向笑眯眯的程教授,尴尬地撓了撓頭,“那是老師養的鳥,我只是幫忙照看,我不喜歡養小動物……”
羅教授見她窘迫,沒再繼續打趣,叫上了他們三人,一起開始新課題的研讨。
将近五點,短暫的會告一段落。
黎悅沒有如往常一樣留下來加班,接了個電話就急匆匆走了。
另一邊,林宴淮和程訴一起從訓練場出來,往校園主路的方向走。
“那天你說的事,我不知道。”程訴撣了撣軍綠色襯衣下擺的泥土,看着遠處的夕陽,認真道,“那個學生喜歡我,我也不知道。”
林宴淮漠然開口:“我不關心你知不知道,我只在乎她是不是受了委屈。”
程訴扯了下嘴角,笑了聲,沒接話。
這人,還是一如既往地直接。
兩個人走到了主路的分岔口,程訴突然停下腳步。
他摸出打火機,從煙盒裏抽出一根煙,點上。
林宴淮淡淡看着。
“忍了好久,抽一根,你不介意吧。”
程訴一看他挑剔的眼神,就知道他在想什麽。
“介意,”林宴淮如實回答,“非常讨厭。”
程訴定定看了他半晌,突然笑了。
看吧,就是這樣,直白到不分場合和地點,只表達自己的看法和感受。
“嗤,毛病。”程訴掐滅了煙,從兜裏摸出手機看了眼時間,挑釁地看着林宴淮,“我和她約了一起去提車,就先走了,林先生。”
林宴淮的眸光暗了下去。
他薄唇微張,還沒來得及說話。
一輛黑色越野車突然剎車,正好停在他們面前的主路上。
車子在停下之前,還來了一個帥氣的掉頭。
車尾氣甩了兩個男人一臉。
“……”
車門打開,身材嬌小的女孩跳下了車。
她扒着車門,沖這邊揚起一個燦爛的笑容。
鮮活靈動的身影跳躍進林宴淮的眼睛裏,夕陽灑在他背後,襯得男人的面容愈發柔和。
他的眼睛追随着她,嘴上卻淡聲對程訴說:“約好了一起去?”
程訴:“……”
黎悅沒想到,他竟然也在。
她小跑到他們面前,眼睛若有似無地往林宴淮那邊瞟。
“咳,黎老師,動作挺快的哈。”程訴剛剛被打臉,此刻有點尴尬。
黎悅一無所知,點點頭,“會散的早,我說今天還車,就一定會做到的。喏,完璧歸趙了。”
林宴淮突然開口:“你們沒有約好一起去嗎?”
黎悅茫然看向他,“誰?約什麽?”
回應她的,是一聲帶着氣音的輕笑。
黎悅更加迷糊。
她看着程訴好像臉色不是很好,但看厭神,他笑了。
所以這兩個人應該沒吵架吧?
“對了程老師,上次你借我的書,我放在你的車裏了。”
程訴詫異她看書的速度,“這麽快?”
“嗯!”女孩點點頭,有些不好意思地開口,“我很感興趣,不知道程老師還有沒有別的……”
程訴微愣,反應過來她這是還想借書看,下一秒看了林宴淮一眼。
眼底笑意漸濃,聲音也有底氣了不少:“今晚我回去整理下,明天給你送過來。”
女孩眼睛亮了,“謝謝!”
黎悅還了車就離開了。
林宴淮提步追了上去,走之前,連半個多餘的眼神都沒分給程訴。對着程訴那副得意洋洋的嘴臉更是無動于衷。
“悅悅!”
“——!!”
黎悅猛地怔住。
悅……悅?!
她幻聽了?!
她瘋了嗎?!
下一刻,她得到了答案。
男人帶起了一陣清風,風中裹挾着獨屬于他的冷薄荷香,他站在了她的面前。
“悅悅。”嗓音低沉好聽。
“!!!”
黎悅的瞳孔顫了顫。
蒼天,她的耳朵真的沒出問題啊!
可是、可是……
可是他用這麽好聽的聲音,用她最喜歡的音色,低聲叫她的時候,真的像是在心口通了電一樣,刺得她的小心髒酥酥麻麻的。
黎悅強裝淡定:“有、有事嗎……”
“聽說你喜歡槍械,我正好有個朋友是開私人射擊館的,不知道你有沒有興趣,我想帶你去看看。”
想帶她……去看看?
黎悅呆呆楞住,心髒一點一點跳動更快。
聒噪的心跳聲傳進了耳朵裏。
心底漸漸冒了絲絲的甜,就像是他給她吃過的巧克力一樣甜。
見她不動,林宴淮靠近了些,“不願意嗎?”
男人和緩而輕淡的聲音溫柔地融進了風裏。
他的眼睛,那麽好看,他剛剛親昵地叫住她的樣子,簡直就像是做夢一樣。
不,就連夢都不敢做。
當然願意。
她怎麽可能拒絕得了呢?
“等我明天來接你。”
黎悅慌亂地移開對視的眼睛,拼命克制住欣喜和雀躍。
“好啊,我等你。”
**
第二天是周六,黎悅早早地起了床,花了一個早上細心地裝扮,她從櫃子裏拿出了一條最好看的長裙,那是傅橙橙幫她選的。
傅橙橙的眼光一向比她好。
就是不知道,他喜不喜歡這個顏色。
拿着裙擺到腳踝的長裙,她猶豫了。
今天是去射擊館,穿這個,好像不太方便……
她最終把裙子放了回去,換了個便宜行動的褲子,上半身搭了個白色雪紡襯衣。
她又将平時散着的頭發梳起。
她的頭發不夠長,梳到腦後,馬尾只有小小一節,讓她看上去年紀又小了兩歲。
黎悅不太會化妝,只做了個簡單的護膚,上了一層薄薄的底妝。
武裝完畢,她對着鏡子照了照,很滿意。
她覺得,自己和平時好像沒什麽差別。
突然又有些挫敗。
她實在不擅長打扮自己。
臨出門前,從抽屜裏拿出了一管嶄新的口紅,淺橘色,很元氣,傅橙橙說很适合她。
膏體抵着唇的時候,黎悅的手微頓。
好像沒有必要這麽隆重的……
算了,還是不塗了吧。
她依照昨天的約定,十點鐘在校外的那間咖啡館碰頭,然後一起出發去射擊館。
她在9點50分的時候到達了這裏時,才驚覺一個問題。
他們竟然,互相還沒有留過聯絡方式。
不過應該沒關系吧,她想。
反正等他一會到了,再要他的電話也不遲。
黎悅忐忑地坐在了面對門口的位置上,翹首以盼那道熟悉的身影出現在門口。
然而,十點過了,他沒來。
十一點,十二點……
她的眼中,光彩慢慢暗了下去。
唇邊的笑意也消失不見。
從初升朝陽,到烈日西移,再到烏雲密布,大雨滂沱。
她就坐在座位上,不曾離開。
新換的衣服上,被她不小心濺上了咖啡污漬。
黎悅盯着那處棕色印記出神。
“女士,您等了四個多小時了……要不要吃點東西?”店員小哥端着一盤新出爐的提拉米蘇,擔憂地詢問着。
黎悅擡頭,平靜地看向窗外的大雨。
“謝謝,不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