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回家
簡筠和梁浦清在梁初音很小的時候就離婚了。
簡家算小有資産,她自己也有些積蓄,出來開了服裝店,人挺來事,這些年自己一個人過得也挺滋潤的。
不過,這兩年服裝這一塊不景氣,她成天就在朋友圈抱怨手頭緊。有段時間,梁初音忙,都把她屏蔽了。簡筠就說她沒良心,生個女兒還不如生塊叉燒。
老弄堂,裏面路窄,南靳宇的車就停在路口的一棵槐樹下。
傍晚時候下了場雨,地面上濕漉漉的。下車時,腳踩在油光可鑒的青石板上,梁初音差點滑了一跤。
南靳宇在身後扶了她一把,她才站穩:“謝謝。”
他從司機手裏接過傘,在頭頂撐開。黑色的傘檐下,視野變得有些迷蒙,梁初音回頭,看到了他寒玉一樣冷若冰霜的臉。
不笑,沒什麽表情,握住傘柄的手骨節分明,紋絲不動,有種堅韌的風骨。
“走吧。”他邁開腳步。
梁初音擡腳邁出一大步,跨過一個水潭,吃力地跟在他身後。心道,腿長有什麽了不起的!
她皺皺鼻子,郁悶道。
南靳宇沒有回頭,腳步卻下意識放慢了。
梁初音怔住,心裏有一絲感動。可惜,這絲感動還沒完全升起,耳邊就聽得他笑着說:“腿短就別穿高跟鞋。下雨天,走石板路,你是嫌摔的不夠難看嗎?”
梁初音氣不打一處來:“這話你以前就說過了!怎麽跟老太太念經一樣?我喜歡不行?你見過哪個女孩子不穿高跟鞋的?!”
他唇角一牽,不知是哂笑還是別的意味。
梁初音覺得,肯定是嘲笑居多。她費力地擡起頭,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小小地瞪他一眼。
情景回溯,時間好像回到了高中時。放學時,每逢下雨,他都會撐着傘在門口等她。
他是學生會長,她是吊車尾班級的學生,路過的很多同學都認識他們,下意識就會駐足看。
那時,她可不在乎這些閑言碎語。
傘就那麽大,哪怕他已經盡量側過來給她撐了,她還是下意識往他身邊擠,扒拉住他勁瘦的胳膊。
整個人的重量都挂在他身上。
“你是樹袋熊嗎?”那時,他認真發問。
“挂死你!”她切齒,仰起頭,沖他龇牙咧嘴。
他仍是目不斜視,雪白襯衣,卓爾不群。唇邊的笑容很淡漠,優雅地一擡手:“請便。”
梁初音氣得跺腳。
……
“怎麽這麽慢哪。”簡筠在門口等他們,院子裏的門都開着。
這邊是老城區,宅子對面就是河。只是,這些年下來,河面上漂浮着垃圾,水也沒有小時候那麽清了。
南靳宇把傘收起,在檐下抖了抖,笑着跟她打招呼:“路上堵車,耽擱了。”
簡筠向來喜歡他,聞言也笑,把他拉進屋子裏:“快進來吧,站外面,身上都淋濕了。”
“您女兒還在這邊吹風呢!”梁初音沒好氣。
南靳宇和簡筠一起回頭,就看到她氣鼓鼓地站在廊下,瞪着他們。
跟小時候一模一樣。
一點一滴,都要争個長短。
“你幾歲的人了呀。”簡筠過來,粗魯地扯了她一下。嘴裏這麽說,還是飛快去洗手間幫她拿了幹毛巾。
後來,梁初音坐在椅子上,簡筠站在她身後幫她擦頭發:“工作還順利嗎?”
“順利什麽啊?!”她朝旁邊擡擡下巴,“問他!資本家,可這勁兒壓榨!”
這一副告狀的口吻——南靳宇頭都沒擡,弓着身子閑适地坐在沙發裏嗑瓜子。他向來整潔,指甲都修剪得弧度一樣,遠遠望去,動作有條不紊,特別優雅。
只是,唇角有微微上揚的弧度。
簡筠也笑:“難道靳宇還會欺負你嗎?從小到大,只有你使勁折騰他的份兒。”
梁初音:“你這是親娘嗎?天哪,我該不會是你從哪兒撿回來的吧?!”
簡筠一個“糖炒栗子”掴到她腦袋上。
梁初音抱着腦袋逃到了客廳,南靳宇站起來,她順勢躲到了他身後,只探出一個小腦袋,簡筠只好作罷。
飯桌上,簡筠一直給南靳宇夾菜,勸他多吃。
南靳宇跟她聊了聊家常,後來說起她服裝生意的事情。簡筠就嘆了口氣,說:“最近這生意,不好做啊。”
“這個,您介意跟我說說嗎?”他笑了笑,神色從容。
“當然啊,你這方面,可是厲害人物啊。”簡筠煞有介事道。倒不是恭維,她是真這麽認為。
“您太擡舉了。”南靳宇謙遜笑笑,“不過,有些市場方面的問題,我确實可以幫忙出出意見。”
簡筠就等他這句話呢,她是直爽性子,一股腦兒都跟他說了。
南靳宇一邊聽,一邊點頭,偶爾提兩句,都在點子上。最後說到服裝市場這兩年發展的問題,他提議她自己半場,做年輕化品牌,以控制數量的方式提高單價,又說了一些這方面帶貨和銷售的技巧。
簡筠也是個靈活腦子,越聽越喜笑顏開,兩人聊得很盡興。
梁初音卻只覺得無聊,吃完就擱了筷子回房了。
“你這孩子,一點禮貌都沒有!”簡筠喊她。
南靳宇笑着打了兩句圓場,又把話題扯了回去。
……
快八點的時候,他過來叩她的房門。
“進來吧,沒鎖。”
南靳宇推門進去時,梁初音光着腳躺在床上玩游戲,四腳朝天,很沒有形象。
他走過來,把她踢到牆邊的鞋子拾起來,并好了擱到床邊。
他在床邊坐下,溫聲問她:“玩什麽?”
“就上次玩的那個射擊游戲咯。”她頭都沒擡,很投入的樣子。可惜,技術太爛,稍稍分神就被人打死了。
“你為什麽要跟我講話?我死了!”她放下手機,幽怨地看向他,還踢蹬了一下腿。
跟小時候一個德行。
他無聲地勾了下唇角,搖搖頭,語氣卻很溫文:“你每次失敗,都喜歡在別人身上找原因嗎?”
話是真的——有道理,但也是真的紮耳。
梁初音好氣:“你說話不能好聽點嗎?”
不過,她心裏也明白,他也是關心她的,逢年過節他都會送她禮物,且永遠第一個記得她的生日。
她生病了,他也會給她送藥送東西。
不過,他跟其他人不一樣。
他們會說好聽的話哄她,他永遠不會。或者說,是不屑,南大公子不屑于做這種狗腿掉價的事情。
她生日的時候,每次發朋友圈,五分鐘以內,下面的回複祝福永遠是一溜一溜的,只有他,從來不跟。
真是一朵——清高傲岸、不為任何人折腰的高嶺之花呢,啧啧!
梁初音皺皺鼻子,暗地裏瞪他一眼。
他背後像是長了眼睛似的,正好此刻回頭,把她搞怪的小表情盡收眼底。
她愣住,讷讷地眨巴了兩下眼睛。
南靳宇笑,忍俊不禁。笑過後,他正兒八經地問她:“初音,你到底幾歲了啊?”
梁初音:“……”
見她要發作,他忙收起了表情,回頭接了個電話,不跟她說了。電話是駱一禾打來的,告知了一下新公司成立的進展。
南靳宇點點頭:“好,我知道了,你繼續跟進。”
挂斷回頭,他看到梁初音笑嘻嘻望着自己,他也笑了一下,無奈:“幹嘛?你又想幹什麽?”
“美女的聲音哦。戀愛了?”
“下屬。”說完,他起身站到了窗邊,別的也懶得多解釋。
反正她腦洞大,還喜歡管閑事。
小時候,她人緣很好,也很受歡迎。一方面是家世和性格原因,另一方面,很多女生讨好她,讓她幫忙給他遞情書。
每次被他抓包,她總是振振有詞:“你就收一下嘛,有什麽大不了的啊?又不是收了情書就一定要答應她們。那麽多男生給我送情書,我不都收?不要讓人家難堪嘛,你好我好大家好。”
他哭笑不得。
梁初音望着他的背影,收起了臉上故作的表情。
“其實,我一直都想問你一件事情。”
南靳宇回頭,臉上并無異色:“什麽?”他總是這樣鎮定自若,鎮定到,她忍不住自我懷疑。
是不是她想多了。
像最近的這一切,八年前的那件事……
梁初音盯着他,執拗道:“你的臉上總像是戴着面具。我不知道你到底在想什麽,你總是這樣,讓人覺得很靠近,又覺得很遙遠……”
認識這麽多年,她曾經以為自己非常了解他。
然而,倒頭來還是惘然。
“……季禮的事情……”她抿了抿唇,“是不是你跟我爸……”梁浦清不喜歡季禮,從小就是。
不過,南靳宇和季禮的關系好像不差。
季禮是學生會的幹事,那會兒,也算是他的跟班之一。
但是,梁初音心裏其實也不清楚。這個人的想法,她是真的揣摩不到。似冷似熱,若即若離。
南靳宇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反而笑着反問她:“這麽多年過去了,你還喜歡他嗎?”
梁初音被他問的一愣,想了想,搖頭:“都是過去的事情了。”
南靳宇:“那就是了。年少時的感情,可能是一時沖動,等時間過去,慢慢沉澱,你會發現,當初的自己是多麽幼稚了。”
道理如此,梁初音還是很不舒服,皺眉看他:“你總是這麽高高在上地睥睨別人嗎?”
他并不生氣,笑意婉轉:“我是實話實說。不過,人總是不願意正視自己。”
梁初音:“……”
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道:“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追求和選擇。等季禮回來,你自己問他吧。問問他,我到底有沒有強迫他。”
說完他不再廢話,轉過了頭。
望着他波瀾無痕的側臉,梁初音咽下了到嘴的話。
心裏,更加的亂。
也許,她從來不曾了解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