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在夏蒼喬重生後的記憶裏,對于夏老爺,是十分陌生的。
據說他是夏老爺在成婚之前的私生子,母親只是夏家一個微不足道的丫鬟,大概是年輕偷嘗禁果吧,卻不想這個禁果居然被生了下來。
夏雲卿雖然是正房所生,但因為晚了兩年,所以繼承人的身份就這樣平白無故的擦肩而過。
按道理說,夏夫人該是極憎恨自己的。再退一萬步說,在成婚之前,像夏家這等有錢有勢的家庭,怎麽會允許有私生子的發生?他應該出生就被人害死,或者早早給送走了吧?
又或許因為……他是兒子?
不不不……夏家這種家庭應該是極重視血統這種東西的。蒼喬兀自思前想後,一邊跟着夏雲卿到了書房裏。
凝神的檀木香氣很淡,窗臺下的四方矮桌上擺放着成套的紫砂壺。蒼喬剛進門,就聽到屋裏有人咳嗽起來。
“爹。”夏雲卿走過去,幫忙倒了一杯茶水。
細流的茶水聲,紫砂壺底觸到棗色的六角木盤上,輕微的磕碰聲讓蒼喬的心也跟着一緊。他的目光越過夏雲卿的肩膀看到坐在書桌後的男人身上。
那男人的眉眼和夏雲卿十分像,劍眉飛揚,眼神如鷹。氣質沉穩低調,不張揚卻帶着不怒自威的氣勢。
很難想象他不過是一個生意人。
“蒼喬。”男人啜了口茶,眼睛看向站在門口的夏蒼喬。
“……爹。”蒼喬覺得有些別扭,低下頭走進去,站在夏雲卿身邊。
“今天的事我詳細問過武少爺了。”男人放下茶杯,手指在面前的書頁上翻了一頁,“恐怕是武少爺誤會了你,我已經代你解釋過了。不過你的禮儀,還得好好加強。別人和你說話時,怎能忽視走開?”
蒼喬撇撇嘴,不吭聲。
“聽到了?”男人目光緩慢的看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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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蒼喬淡淡答應。
“……”男人又看了他一會兒,手指摩挲拇指上的玉扳指,“聽到了就出去吧,雲卿你陪着你大哥,莫要讓他再惹是生非。”
“是。”夏雲卿規規矩矩的應了,蒼喬轉身便走。
才走了幾步,男人突然又開口:“等等。”
“武家的幺女……這婚事你應不應?”
蒼喬頓時冷笑:“你和夏雲卿折騰的差不多了,現在想起來問了?”
屋裏突然陷入可怕的寂靜。那份沉重的氣息仿佛看得見,重重壓在蒼喬肩膀上。可他偏偏梗着脖子,就是不低頭。
夏老爺好半響才道,“沒問過你意見……是爹的錯。下回要不要讓你見見月華……”
“不用了!”
蒼喬心裏說不上是氣悶還是憋屈,甩袖跨出了門口。夏雲卿沒有跟出來,想必是被夏老爺叫住了。
他氣呼呼繞過假山,剛好碰到谷小在和總管家說着什麽。池塘裏豔紅的鯉魚在腳邊圍成一群,他蹲下身看着水中的倒影,喃喃自語:夏蒼喬啊夏蒼喬,有個看似寵愛卻不冷不熱的老爹,有個看似維護卻不鹹不淡的弟弟。你到底是真幸福還是假幸福?
“少爺?”
谷小回頭看到他,小跑着過來了:“老爺……”他小心的看了看蒼喬的臉色,揣測,“老爺訓你了?”
“沒。”那不算是訓吧?頂多表面上說說罷了。
他好幾次感覺到男人是真的動了氣,卻又硬生生壓了回去。話似乎都是讓着他,卻讓他比被訓斥了還要不爽千萬倍。
他手指無意識地捏了捏腰上挂着的戒環,金色流蘇從他的指間滑走。他看谷小,“既然閑着無聊,不如去會會陷害風雅頌的家夥。”
谷小一驚:“少爺你……”
“我不會惹事。”蒼喬哼了一聲,邁步就朝前走,“既然所有人都這樣怕我,那我幹脆利用一下好了。”
……
文書館,簡單來說就是文臣們辦公的地方。那裏存着許多史書和資料,也有每年官員考試的試題和所有朝廷官員的檔案資料。
宜蘭雖不像現代朝九晚五,一般只在上午進朝辦事,下午便可回家。當然也可留下繼續處理公事。
不過大多數文臣将事情都分門別類的處理,做事極有安排,下午的空檔較多。在京城最大的茶樓裏常常能看到許多文臣聚集在一起喝茶暢談。
當夏蒼喬踏進茶館時,周圍的聲音突然全部靜了。夏蒼喬會來茶館簡直是聞所未聞,他的身影只會出現在酒樓、賭坊以及煙花之地。
門邊上的客人偷偷放了銀兩就想走,剛溜到門口被夏蒼喬輕輕一拍肩按住了。
蒼喬從腰後拿出一把象牙股的折扇,唰地打開往胸前像模像樣一擋。
“敢走的人,少爺我今天就記住你們了。”
砰哩嘭隆——
所有人跌跌撞撞的又回到了自己桌邊。
蒼喬哼了一聲,像螃蟹似的橫着就進了茶樓,上了二樓。
上面的人早發現了下面的動靜。此時一個二個瞪大眼看他。
“夏蒼喬。”有人嫌惡的道,“上面都是朝廷命官。”
“哦。”蒼喬目光在人群裏打量一轉,落到坐在欄杆邊的兩人身上。蒼喬在慕容雅家看過兩人的畫像,此時一眼便認出那就是陷害慕容雅的兩人。
蒼喬的扇子一收,帶着谷小溜溜達達背着手就過去了。
桌邊的兩人感覺到他的靠近,擡起臉來:“夏公子?”
蒼喬一撩衣擺在旁邊坐了,笑嘻嘻撐着臉看兩人:“拼個桌如何?”
兩人狐疑道:“夏公子是說,要和我們一起坐?”
“是呀。”蒼喬點頭,随後不等兩人說好還是不好,一打響指,谷小已經沖躲在樓梯口的店小二叫道:“上茶。”
店小二戰戰兢兢從樓梯口探出頭,伸手指了指挂在桌前的木牌:“爺要哪種茶?”
蒼喬随便指了一個,那店小二趕緊下去了。
“少爺。”谷小提醒道,“這茶可苦。”
“诶。”蒼喬撇嘴,“良藥苦口。”
谷小難得聽蒼喬用一句成語,心裏驚喜的同時又總覺得不太對。良藥苦口是這麽用的?
同一桌的兩人顯然也是一副好笑的神情,只是夏蒼喬都坐下來了,他們也不好多說什麽。
“聽聞夏公子被九王爺誤傷,不知傷勢如何了?”兩人一開口,就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谷小皺眉,蒼喬卻是撓了撓腮幫子:“那是誤傷麽?我怎麽聽說是我被九王爺抓到調戲良家婦女,九王爺一怒之下揍得重了點,結果把我揍斷氣了?”
那兩人顯然是低估了夏蒼喬的臉皮,對此事說的不痛不癢仿佛那是發生在別人身上的事情。
其實對現在的蒼喬來說,那确實是發生在別人身上的事情。
兩人中的一個幹巴巴的笑了笑:“舊事不好再提,聽聞夏公子下決心改過,這是好事。”
夏蒼喬看他一眼:“是呀,我沒想提,不是你們提的麽?”
谷小差點笑出聲,那兩人臉上一陣白一陣紅的。
“夏公子莫非是找我們有事?”另一人看上去不怎麽耐煩,徑直開門見山。
“是呀。”夏蒼喬一臉的無辜,“想讓你們去跟風雅頌道個歉,然後這件事你們私了得了。”
兩人莫名其妙:“風雅頌……是誰?”
“雅識公子。”谷小在一邊提醒道,“有的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那兩人一愣,随即眼裏閃過慌張。畢竟是文人,一下被揭穿,面上就挂不住起來。
其中一個還想說什麽,蒼喬已經站起來了。
“你們把這事推少爺我身上也無所謂,我背黑鍋背就背了。不過勸你們去跟風雅頌道個歉,三個人有什麽不滿意的就直接說出來,風雅頌也不會報複你們的。”
他幾句話說完,轉身就走。樓下端着茶水戰戰兢兢的店小二剛好上來,蒼喬擡手往茶盤裏扔了一錠銀子,頭也不回的下樓了。
這夏蒼喬莫名其妙來一趟,又莫名其妙走了。其他人不知道,做過虛心事的兩人可是再清楚不過了。他們雖然心裏發慌,但又隐隐覺得奇怪:為什麽夏蒼喬願意背了這個黑鍋呢?難不成還有其他陰謀?
可是仔細想想,就算想之後再威脅他們,他手裏又沒有證據和把柄。兩人雖是莫名其妙,但因為有他的警告在前,之後還是老老實實去了慕容家謝罪了。
很快這件事又有了新說法:夏蒼喬因為嫉妒慕容雅文采優秀,看不慣他清高的嘴臉,所以使詐陷害了他。
事情很快傳得所有人都知道了,大家都一致認為:果然夏蒼喬還是夏蒼喬,就算是腦袋被摔壞了,性格依然沒變。
而被指責的“罪魁禍首”眼下卻在花園裏悠哉悠哉的看藍天白雲,嘴裏叼着一根草尖,二郎腿翹着,腳尖一點一點。
“哥。”
夏雲卿從遠處走來,身後還跟着慕容雅和悍将。
谷小正蹲在池塘邊喂魚,看到人過來,趕緊拍手站起來。
蒼喬沒坐起來,只是看着藍天道:“又想找少爺我背黑鍋了?”
慕容雅臉上一紅,他抿了抿唇,認認真真作了一揖道:“慕容雅謝過夏少爺,此番若不是少爺出面擔當一切,這事便也無法解決。”
“謝就不必啦。”夏蒼喬随便道,“反正我名聲夠爛了,不差這一着。”
慕容雅臉上更紅,以為是蒼喬說反話,只能低聲道:“這次是慕容有錯再先,慕容不該做如此沒有德義之事。哪怕……不屑夏少爺之前所作所為。但慕容此等做法,和之前少爺做的,也沒什麽區別了。”
夏蒼喬總算坐了起來,盤着腿叼着草看他,“不用唧唧歪歪的,事情解決了就解決了。我反正無所謂,有人養着吃穿不愁。背點黑鍋而已,別人說道什麽少爺我又不會少塊肉。”
慕容雅萬萬沒料到夏蒼喬如此想得開。
他和悍将面面相觑,悍将道:“看來夏少爺确實和曾經不同了!”
連夏雲卿也微微對他刮目相看,道:“大哥以後做什麽決定,最好能跟我商量一下。這樣太亂來了。”
蒼喬白他一眼,“最多是被爹拉去慰問一下。”
夏雲卿有些尴尬,“爹是拿你沒了辦法……”
騙三歲小孩兒呢?
蒼喬哼了一聲,從石頭上跳下來:“谷小,走,出去玩兒去!”
“哦!”谷小趕緊追了上來,夏雲卿想跟上去,可又沒見蒼喬叫自己。頓時有些不知該去還是不去。
慕容雅轉頭看夏雲卿:“他之前不是挺黏你麽?”
夏雲卿沒吭聲,看着男人走遠的背影,挺拔修長,隐隐帶着一種不管不顧的潇灑。他能感覺到大哥在生他的氣。大概是覺得他們不在一條戰線上吧。
直到男人走出了花園,夏雲卿才稍微覺得失落。轉身對慕容雅拱手:“我送你們出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