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下了一整夜的瓢潑大雨,翌日還在繼續的綿綿細雨仿佛在天際挂了一層薄紗簾子,罩得一切都霧蒙蒙的。
慕容雅穿戴好上朝的官服,聽聞蒼喬還在呼呼大睡,不得不親自去客房抓人。
被從外推開的雕花木門,風卷着濕潤的氣息闖進屋裏。珠簾之後,床鋪裏的人翻了個身,嘴裏不知道咕哝了幾句什麽。
“夏蒼喬!”慕容雅幾步沖到床邊,擡手就掀了蒼喬的被蓋。
涼風突然襲背,蒼喬打了個抖慢吞吞睜開眼睛。
“嗯?”
“你還嗯?”慕容雅扔了被蓋就去拉人,“夏家今天不是和九皇子有約嗎!還不起來!”
被蓋裏,只穿着雪白裏衣的男人懶洋洋伸了個懶腰。睡意朦胧的臉帶出平日少見的英挺來,黑發散開在枕頭上,仿佛宣紙間暈開的墨。
他微微側頭,屈起膝蓋伸手撓了撓腳底板:“時間還早啊……”
“不早了!”慕容雅擡手打開他不雅的動作,嫌惡道:“宮廷規矩,你得提前先去等着,難道你還想讓九皇子等你不成?!”
蒼喬這才心不甘情不願的起來,慕容雅轉頭看房門外面:“來服侍夏少爺洗漱更衣!”
說完又轉頭瞪住蒼喬:“你動作快點,我先出門了。”
“慢走不送。”
……
等蒼喬出門時,夏家的轎子早就等在門口了。
擡轎子的人帶着鬥笠披着蓑衣,看到他出來,旁邊的谷小趕緊撩起轎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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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爺!”
幾天不見,谷小像是要把眼睛挂在男人身上似的緊緊盯着看。
蒼喬愣了愣,“你們在這裏幹什麽?”
随即他就看到後面的轎子裏,夏雲卿那張臉從轎簾後露了出來。
兩人對望半響,誰也沒先開口。但夏雲卿那定定的眼神,卻讓蒼喬心裏微微發虛。
“哼。”
他底氣不足的發出輕哼,随即也不再拒絕了,下了石階坐進轎子裏。
第一次去皇宮,蒼喬終于從懶洋洋的睡意裏徹底清醒過來。他掀開窗口的簾子不斷向外打量着,離那高聳的紅牆一點點進了,他竟有些緊張起來。
沉重的宮門緩慢打開,裏面的布局就像另一座完美的城池。金色的屋頂在遠處和雨幕連在一起,削弱了平日的威嚴,倒是顯出幾分凄楚來。
擡轎子的人左拐右拐,顯然對皇宮的布局十分熟悉了。
蒼喬光是記路就覺得頭昏腦脹,等到轎子穿過叢叢拱門終于停下時,他只覺得如果自己生活在皇宮裏,一定會因為迷路導致餓死在路上。
“少爺!”
谷小打開一直背在身後的油紙傘,小心的罩在蒼喬頭頂伺候他下轎。
蒼喬頗有些不悅,轉手自己拿了傘瞪他:“幾天不見而已,怎麽變得奴性了。”
谷小扁着嘴,“我以為少爺不要我了。”
蒼喬一愣,随即心裏突然說不出來的滋味。他擡手揉了一把少年的頭發,“我要是要你,京城未出嫁的姑娘們該哭了。”
谷小登時笑起來:“少爺真愛說笑!全京城只有月華小姐會為你哭。”
蒼喬:“……”
他不該這麽快心軟的!
一旁早就等着的夏雲卿默默地看着蒼喬的側臉。細雨柔軟了男人的輪廓,黑發末梢被雨水沾濕一些,像灑了細小的糖霜。
此時正是上朝的時候,兩人被九皇子的侍從請進屋內喝茶。廳內,早已等着的宮女開始為兩人泡鐵觀音。
木桌木椅,青藍色的瓷杯帶出澤澤光華。
蒼喬在對面的八仙椅上坐了,看着那宮女從木桶裏舀出清水來倒進瓷杯裏:只淹沒茶葉,随後倒掉,再舀清水,淹沒茶葉,再倒掉。
如此反複,蒼喬看得稀奇:“這是在洗杯子?”
不得不說九皇子還真是個注重飲食安全的人,為了打消他們的疑慮還能當衆洗杯子。
那宮女斟茶的手一抖,旁邊的侍從幹咳了一聲:“少爺有所不知,這叫七泡餘香。”
“什麽香?”
“七……”
“七泡餘香。”夏雲卿突然接過話頭,淡淡道:“要七沖七泡,方能品到真谛。”
蒼喬忍不住翻白眼,“真不好意思,我是個粗人,不懂這些高雅玩意兒。”
夏雲卿下颚一緊,“我沒有這個意思。”
蒼喬撇嘴,不理他。夏雲卿面上露出無奈來,那邊茶也泡好了,由兩個宮女端着托盤放到兩人身邊的矮桌上。
宮女福身退下,蒼喬端起茶杯聞了聞:“嗯,香。”
一直守在一邊的侍從點頭道:“這是陳年鐵觀音,宮裏有專人打理。兩位少爺在外面定當是很難喝到……”
那侍從的誇贊還沒完,蒼喬包在嘴裏的茶已經噴了出去。
夏雲卿端着茶杯的手僵住了。蒼喬一張俊臉皺成了橘子皮,大吼:“苦死了!黑咖啡都要哭了!”
黑咖啡是誰?
夏雲卿理智的沒有多問,放下手中茶杯鎮定看向呆滞的侍從。
“抱歉,有其他甜一點的東西嗎?”
“……有的。”
……
等到司空沈和司空言瑾回來後,司空沈的院落裏,牆角邊蹲着一個不斷碎碎念的男人。
“南镠?”司空沈皺眉,“你在那裏幹什麽?客人呢?”
“九皇子……”
南镠站起來,雙目呆滞道:“兩位少爺在屋裏……”
司空言瑾也奇怪的看他:“你昨兒個沒睡好?”
南镠是司空沈的第一侍從,他這麽多年還頭一回看到大白天的南镠居然精神恍惚。
“沒……”南镠仿佛自言自語:“九皇子,對待夏少爺可不能和其他人一樣啊。鐵觀音太苦、桂花糕太甜、橘子太酸、蘋果太脆……”
司空沈不悅道:“那就找他喜歡的來。”
“嗯,我也這麽問了。”南镠露出一臉看破紅塵的笑容,“可是九皇子,您聽說過這種東西麽?無色卻帶着甜味,搖一搖能沖出氣泡的水。”
“啊?”司空言瑾瞪大眼,和司空沈茫然的對視。
“還有上面是面餅,下面是面餅,中間夾着烤牛肉煎雞蛋還放了菜葉和辣椒醬。”
“……”司空沈終于明白自己的第一侍從為何是這幅樣子了。
司空言瑾有些嘲弄的看男人:“我說九弟,該不會這家夥就是來給你找麻煩的吧?”
司空沈面不改色,拂袖往裏走,“不是三哥硬要找他來的嗎?”
司空言瑾一笑:“所以我的決定果然是正确的。”
男人腳步一頓,回頭看了言瑾一眼,“所以三哥是要找我的麻煩?”
将夏蒼喬放到哪裏都是個麻煩,這幾乎是所有人共同的想法了。
司空言瑾一聳肩,還沒開口,石階上的屋裏突然傳來大笑聲。
那毫不知收斂為何物的聲音一聽就知道是誰。
司空沈轉開眼睛,眼底那一瞬的殺氣一閃而逝。他撩袍拾階而上,嘴角在進門前勾起了淡淡的,仿佛用尺子量過的弧度。
“夏大少爺。”他微微點頭,轉眼又看夏雲卿,“雲卿兄!”
夏雲卿趕緊站起來,一拱手:“參見九皇子!”
蒼喬也跟着站起來,“九皇子,三皇子。”
夏雲卿此時也看到司空言瑾慢條斯理垮過了門檻,他剛要再施禮,男人一擺手。
“反正就我們幾個,不用那麽見外。”
他自顧自的在上座坐了,宮女們接二連三的端着茶水和果盤伺候了過來。
司空沈看了他一眼,撩袍在主位上坐了。
“沒想到今日下雨,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無妨。”夏雲卿沉穩道:“雨中觀景也別有風味。”
“盡瞎說。”蒼喬白他一眼,不屑道:“風景在哪兒呢?前面可是光禿禿的庭院。”
司空沈含笑道:“原本和雲卿兄切磋武藝是真,賞花倒是三哥提來的,我這裏沒什麽花可看,不如一起去三哥院子裏轉轉?”
“诶。”司空言瑾不慌不忙的放下茶杯,“我那院子裏也沒花可賞,不如去中庭的花園吧。只是下着雨怕是不方便。”
兩人都是話裏有話,不過只有彼此才能聽得出來。夏雲卿看看兩人,自知此時不能多言,倒是旁邊的蒼喬可看不出這許多,無聊的扯着袖子邊道:“那切磋和賞花都沒了?我們四人要這樣坐一下午麽?”
司空沈這倒是想起來,順口問道:“聽說夏大少爺不喜歡宮裏的點心?”
“哦,這個啊。”蒼喬慢吞吞道:“九皇子,有些話我不知該不該說呢。”
“但說無妨。”司空沈做了個請的手勢。
“你們好歹也是皇宮吧,怎麽點心水果飲料每一樣都那麽……不上道。”
司空言瑾差點一口茶噴出來,好不容易吞下去,斜眼看他,“你倒是說說什麽是上道的?”
“這個嘛。”蒼喬眯起眼,一舔嘴角:“自然是紅酒配牛排、海鮮自助餐也行啊。再不濟弄幾個壽司……”
“哥。”夏雲卿及時的叫住了越說越來勁的夏蒼喬,再看兩位皇子,那臉色真不是一般的……詭異非常……
“我看雨也小了。”司空沈最先回過神來,咳嗽一聲道:“不如雲卿兄……要來一場嗎?”
夏雲卿自然從命,站起身有禮道:“就依九皇子所言。”
蒼喬發現自己被無視了。不過想來也是,這時代哪裏去找什麽壽司紅酒。不過他們要聽,自己就瞎掰着玩而已。
司空沈道:“比劍?”
夏雲卿道:“聽聞九皇子劍法卓越,請一定讓雲卿見一見。”
司空沈擺手,“那都是誇張的。”
話是這麽說,南镠已經将司空沈慣用的佩劍拿來了。
那是一把青色的長劍,劍鞘仿佛碧玉。蒼喬又看了看夏雲卿漆黑的古劍,兩者比起來,就像用劍的人,一個內斂低調,一個雖低調,卻又帶着睿智。
“九弟和雲卿兄都是英将軍的徒弟,這場比試可讓人拭目以待。”
司空言瑾端着茶杯慢慢道,蒼喬看了他一眼,就見男人微揚的嘴角襯着細目——說不出的狡黠。
等到兩人出門往庭中一站。南镠做見證人,站在一旁高聲道:“此場比試只可點到為止。”
夏雲卿一點頭,司空沈也笑:“那是自然。”
蒼喬偷偷摸摸溜到了司空言瑾身邊,拿手指戳他:“三皇子。”
司空言瑾吓了一跳,皺眉看他,“什麽?”
“想跟你商量個事。”
司空言瑾好笑道:“你該不會想說我們賭誰會贏吧?”
蒼喬“哇”的一聲:“不愧是三皇子!這也能猜到!”
司空言瑾輕輕一哼,卻聽蒼喬快速接下去:“不過我要說的不是這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