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同床共枕
葉雨桐目送程宇上了羅戰的車,離開。
她終于弄明白了一些事,心理構建出的一棟充斥美好幻想的海市蜃樓原本就根基不牢,如今徹底坍塌。
葉家爸媽都是體面的知識分子,脾氣修養很不錯,一句埋怨沒有,那晚坐在飯館裏等,等了整整兩個小時,等到九點鐘,站起來走了。
老兩口臨走前跟閨女說:“女孩子第一回結婚,一定要慎重。婚姻對女孩兒太重要了,你嫁了個什麽人,你将來一輩子過得就是什麽樣兒的日子,改變不了的。”
可是葉雨桐太喜歡程宇了,單純的喜歡,盡管這種喜歡原本就是一條執着到底的單行線。
葉媽媽跟女兒說:“我知道你喜歡這個男孩兒,可是你覺得對方也喜歡你嗎?
“我聽你講過這麽多小程的事兒,唯獨就沒聽你說過,這男孩兒他怎麽對你好的,他怎樣跟你相處的……我特別相信你的眼光,這男孩兒在某方面一定是個出類拔萃的人,但是,你覺得他真正适合你嗎?他這種狀态……能跟你過日子嗎?”
葉雨桐心裏特清楚,程宇對她的感情甚至不及她對他的十分之一。
她一點兒也沒懷疑過程宇是個正派的男人,絕不會故意騙她耍她。但是她完全沒把握程宇對她究竟有多少感覺,究竟有沒有感覺。
程宇被派出所同事嘲笑這人有毛病,性冷淡,其實一點兒都沒冤枉他。
葉雨桐和程宇相親相了三個月,連嘴兒都沒親過。
相親還真的就是純吃飯,倆人做對桌,你一口我一口,互相相面,極像五六十年代組織上介紹對象,安排見面,嚴肅地讨論革命工作,背誦毛澤東語錄,交待思想狀況。
此外,倆人還逛過一趟北海公園,圍着太液池瓊華島繞了一圈兒,步伐頻率類似老頭老太太溜早兒。
葉雨桐走着走着朝前一指:“鐵影壁你看過嗎,其實不是鐵做的,是火山岩呢!”說着若無其事地攬住程宇的手腕。
于是就這麽拉了一回小手兒。
這要是換成別的男人,約過幾次,早溜到小假山後邊兒抱着,啃一塊兒去了。可是程宇真沒有,就從未表現出那方面的念頭。結果卻是歪打正着,葉雨桐這類知識型淑女文青偏偏看上程宇這類悶葫蘆性格的男人,覺得這人特別酷,特正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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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如今葉雨桐慢慢地明白過來,一個男人在一個女人面前,甚至缺乏最基本的試圖親近的渴望,這男人要麽是對這女的完全沒想法,要麽就是這裏那裏有問題,不正常。
程宇在她面前從來都是不茍言笑,冷峻的,沉默的,外型俊美得如同一座毫無生氣的蠟像。她從來沒見過像今天這樣子的程宇,濕漉漉的,頭發淩亂,身形狼狽,垂着頭,靜靜的,倚靠在另個男人的肩上,腰杆兒都是軟的。
那瞬間的情形讓葉雨桐震動,猛醒!
她可以忍受程宇忙得沒工夫陪她吃飯、看電影、逛公園,沒時間赴丈母娘的飯局,甚至将來倆人結了婚,有了小孩兒,程宇也沒有時間精力照顧孩子,所有的事情都只能是她自己默默承受。
可是一個有自尊的女孩兒沒辦法忍受的是,她忽然明白她跟程宇從一開始就沒有恩愛過。這戀愛談得,純屬自欺欺人。
程宇靠在另一個男人的肩膀上。
那是某種難以用語言形容的眷旎場面,或者說是某種信任,依靠,親密,情感的最真實流露……其實挺美好的,但是也足以讓她明白,自己出局了。
程宇那晚其實發燒了,凍壞了。
羅戰開着車,程宇都快要坐不住,痛楚地咬着嘴唇,不讓自己吭出聲兒,臉頰嫣紅發燙。
羅戰直接把車開到醫院去了,扛着程宇去看急診。
喂了退燒藥,打了針,輸了液,羅戰扶着程宇樓上樓下診室化驗室跑了好幾個來回,累出一身汗。
越是身體強壯的人越是病來如山倒,挺大個人,發起燒來比小孩兒生病更加難忍,那樣兒可血活了。
醫生讓去化驗尿,程宇自個兒都站不住,呼吸困難,走不動路,渾身每一塊肌肉酸痛無力。羅戰從身後扛着程宇,頂着腰,倆人貼合着站在小便池前。
羅戰給程宇解褲子,手指摸進內褲。
大程宇燒到三十九度呢,小程宇也病泱泱的,軟乎的,甚至有點兒燙手。羅戰用手體貼地握着小程宇,吹着暧昧的口哨,弄得程宇終于憋不住了小聲罵:“你唱什麽呢?讨厭麽……”
羅戰貼在程宇耳朵根兒上,邪邪地調笑:“噓——噓——快點兒尿啦……”
程宇耳朵都紅了:“你滾……我又不是三歲小孩兒了……”
羅戰跟程宇貼着臉:“你就是小孩兒,驕傲個什麽啊你……”
這回真的是他給程宇扶鳥兒。他左手舉着塑料小杯子,右手扶着,洗手間裏驀然沒有了聲音,四下寂靜得只能聽得到兩人的呼吸。
羅戰用眼角瞥見程宇臉紅了,燒成燦爛又虛弱的緋紅色,不樂意地撅着嘴,偶爾被人戲弄了,受委屈的小男孩兒似的。
程宇讓羅戰把他送回單位。
羅戰說:“你都病成這樣兒了,怎麽着你還打算繼續值夜班兒去?你這人真是腦子有病了!”
程宇說:“不是值班兒,這麽晚回去吵醒我媽……我夜班兒不回家我媽習慣了,可是讓她瞧見我病了,又該折騰了……”
羅戰二話不說,自個兒蠻橫地做主,把程宇帶回自己住的地方。
他架着程宇進門,打開走廊的小燈,乳白色的牆壁靜谧宜人,暗色巴西木地板鋪滿暖黃色的燈光。
程宇眯眼微微一掃,哼道:“我就知道你有地方住……還條件這麽好……”
羅戰直不愣登回了一句:“你喜歡你想住,随時都可以。”
羅戰給程宇剝了衣服,塞進棉被窩。
終于從濕淋淋硬邦邦的制服裏解脫出來,棉被香噴噴暖烘烘的味道湧入全身的感覺器官,舒服極了。程宇哼道:“我沒洗澡呢……把你的被窩都弄髒了。”
羅戰冷笑:“行了吧,被窩就是為你服務的,暖和吧?”
羅戰沖進浴室,飛快地沖了個熱水澡。他自己也凍得夠嗆,一身名牌夾克西褲都泡湯了,而且,臨時把老朋友晾在飯館兒裏就沒顧得上,估計是要把人得罪了。
可是在他心裏,什麽生意都沒有程宇更重要。生意沒了可以再攬,活生生的程宇就只有眼前這麽一個。
羅戰給程宇蒸了一碗雞蛋羹,又做了一小鍋龍須面,端到床頭,喂程宇吃。
不愧是大廚的出身,考了高級廚師證書的,簡簡單單的夜宵都比別人做得精致。蛋羹是用牛奶調的,點綴蔥花姜絲;龍須面用雞湯底,兌上麻油,入口即化。
程宇的胃是冰冷的,已經餓禿嚕了,驟然吃進去熱乎乎的東西,冷熱交加,極不适應。他用大拇指頂着胃,忍着疼,對羅戰擺擺手:“你甭照顧我,睡一覺就好……謝謝你了。”
羅戰瞧得出程宇情緒萎靡,心不在焉,亂蓬蓬的頭發下邊兒是一雙充滿血絲的幹涸的眼,看着都不帥了。
羅戰嘲笑道:“至于麽,你還真失戀啦?”
程宇哼道:“嗯。”
羅戰瞪着眼睛問:“你還真喜歡那姑娘啊?喜歡就再給人追回來!”
程宇白了羅戰一眼,倒在被窩裏。
失戀這種事兒有一次算一次,總歸不是什麽讓人舒服的事兒。程宇相親相過好多輪兒了,滿北京城的姑娘相過他的人不少,他被相親對象蹬掉也是家常便飯。
這一回看起來是他離結婚最近的一回,結果還是弄瞎了。程宇這次是真心想要邁進圍城的這道檻兒,讓自己收收心,也品嘗一次“為人夫”負擔整個家庭責任重擔的感覺,可是竟然就這麽難。
說不上心裏是個什麽苦澀沮喪的滋味兒。就談對象這麽簡簡單單的一個事兒,被人逼着催着趕着自己跟自己較着勁努着力,這麽多年,他就沒有談成功過一次。
說實話,愛也并沒有多麽愛,感情并沒有多麽深,可是這事兒無關感情深淺。一個爺們兒被人甩,被別人一趟一趟地甩,多多少少對自尊心自信心是一種打擊。
羅戰也躺在床上,倆人睡兩個被窩。床頭小燈灑下幽暗的光芒,程宇的輪廓在燈下蒼白疏朗。
倆人在淡淡的光芒中聊天兒,聊兒時的記憶。羅戰給程宇吹噓自己在學校裏泡妞兒的光輝事跡,帶着一幫小混蛋提着木棍子打打殺殺,與高年級的學生争奪校花兒,與鄰校的男生争風吃醋,也被全學校女生的家長們列為重點盯防對象,嚴打死守。程宇給羅戰講他在警校參加格鬥擂臺賽,一對一自由式散打,一路過關斬将,打遍全校無敵手,比羅戰那一群混子打群架的水準強老鼻子了。
羅戰從被窩裏伸出一只腳丫子,輕踹程宇一腳,笑呵呵地問:“嗳,玩兒過妞兒沒有?”
程宇瞟他一眼,不搭理他。
羅戰追問:“上過沒有啊?靠,哥問問你不成啊?”
羅戰死皮賴臉地糾纏,程宇不太願意說。他以前念警校,也有個相當要好的女朋友,名叫林丹丹,那時候也算郎才女貌,同窗之誼,志同道合,向着革命事業的終點線大踏步前進。
程宇在大學校園裏是那種非常引人注目的男生,帥氣,純淨,科目成績好,人見人愛,喜歡他的女孩兒不老少的。能當上他女朋友的,自然也是優秀的。
只是,象牙塔圍牆內的戀情多半都是不成熟的,完美純粹的感情沒有經歷過現實生活的敲打催磨,邁出了那道門兒,十有八九是要見光死的。單位職位,房市股市,車子票子,柴米油鹽……人生苦短,要考慮的事情簡直太多,當年再怎樣青蔥美好的戀情,終究有一天被現實擊得粉碎,到頭來形如陌路,竟不如荷花池畔的一只浮萍、胡同口的一棵老槐樹來得更加堅韌,風雨無阻,時光不滅。
羅戰那點兒猥瑣的心思,只想打聽關鍵內容:“最後到底上過沒有?靠,是男人不是啊?!”
程宇拿棉被捂着臉,半晌才說出來,那一回在宿舍裏偷摸黑着燈,跟女朋友衣服都脫差不多了,最後臨門一腳竟然就沒進去!
羅戰都顧不上吃味了,捶床嚎叫:“姥姥的你簡直弱爆了,妞兒都擺姿勢讓你上了,咋就沒捅進去呢?對準了小嘴兒,掀大腿玩兒命紮個猛子就搞定了麽,有你這麽衰的爺們兒嗎!”
程宇羞愧懊惱得也伸腳踹他:“就你丫是個爺,就你最牛掰,你上過多少個?你說給我聽聽啊!”
羅戰嘿嘿嘿地裝傻,這種敏感問題怎麽能照實回答?
程宇哼道:“上過一個連的妖男豔女吧你?”
羅戰仰着脖子笑,嘴巴無恥地咧到最大,程宇猜得也不算錯嘛……一個連好像沒有,一個排的兵力咱爺們兒絕對是罩得住的!
倆人于是隔着被窩踹着玩兒,互相擠兌對方的糗事兒,笑,鬧。
羅戰問:“你跟你那傍家兒,後來怎麽分了啊?”
程宇說:“畢業分配,她去海關了。”
羅戰挑眉:“去海關怎麽了?不是也在北京麽,又沒兩地分居!”
程宇說:“海關掙得多,工資獎金和各種灰色收入,她一個月掙我五個月的……她後來嫁給他們科長了。”
羅戰不屑地撇嘴:“操,這娘們兒不懂得疼男人,就沒對你用真心,真喜歡一個人就不是這樣兒!”
程宇閉上微紅的眼,慢慢地睡去,把酸澀微苦的一番往事淡淡地抛在腦後。
羅戰對着程宇的臉,喃喃地說:“程宇,如果這回再分了……給哥個機會不?”
程宇不吭聲。
羅戰:“程宇,你就看我一眼不成嗎!”
程宇閉着眼不看他,擺擺手指:“我知道你想說什麽,我再想想……讓我睡一覺,太累了,二十多個小時沒睡了……”
程宇确實是太累了,身心疲憊的感覺。
羅戰就這麽看着程宇,看着程宇睡過去,房內寂靜,只餘心動的弦音。
他想跟程宇說,程宇你一直就走錯了路,三十年的思維定勢,讓你徹底找錯了方向。
老子除了披了一張男人的皮,多長了一個把兒所以讓你瞧不順眼,我哪點兒不比那些女的強啊,老子對你不夠誠心實意得嗎!
我不會因為你忙出警、忙工作就跟你發脾氣,甩臉色。你站崗值勤,我給你遮風擋雨;你掃街,我幫你盯梢兒;你24小時值夜班兒,我給你做晚飯送夜宵!
我不會因為你工資低沒房子而埋怨你、背棄你。我開飯館兒給你做好吃的,我掙了錢給你買車買房,我把銀行存折密碼全部上繳,我孝敬咱媽陪老佛爺聊天溜早兒打麻将,幫你照顧全大雜院兒的老老少少!程宇只要你開心高興,給個笑臉兒,老子這輩子為你做牛做馬!
我更加不會因為你那一條胳膊殘了不好用了而嫌棄你瞧不起你,這世上只有我羅戰是唯一的那一個人,永遠都不會因為這件事兒嫌你,為什麽,你懂的!老天爺盯着我羅戰的良心呢!!!
我就是你那另一條胳膊,我樂意扶着你走一輩子,愛護你,寵着你,不讓壞人欺負你,不會再讓你孤獨地一個人默默承受一切挫折失敗傷痛難過!
程宇你到現在還不明白嗎?你需要的那個跟你度過一生的人就是我羅戰,也只有我!!!!!
程宇睡着的樣子安靜單純得像小孩兒,讓羅戰看得入迷。
曾經滄海難為水。羅戰覺得他如今根本不可能再接受別的人,看不上眼,全身各處的感知器官都已經被程宇把胃口和标準吊得太高了。
那一夜倆人抱在一張床上,春宵一刻,美妙銷魂,羅戰把程宇的身體上上下下每個清俊誘人的地方都瞧過,胸膛和肩頭淡啤酒色的肌肉,平坦結實的小腹,翹起的臀,大腿內側的柔軟……每一處都這麽妙。
羅戰後來甚至有些後悔,這麽好的一次機會,應該把碰過和不敢碰的地方,一處一處都扒開來,仔仔細細地看,玩兒命地欣賞,狠狠地愛撫!
月光悄悄地從窗簾後露一小手兒,光輝灑向床鋪上的兩個人。
羅戰緩緩地湊過去,嘴唇印上程宇的額頭,靜靜地貼着。
悄無聲息地,安詳地,與肉欲無關,只為了相識後度過的這些年,曾經的患難,美好的共處,情之所至,一往而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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