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敲詐
那天是程宇和吳大滿一起出差,羅戰親自開車,繞道去吳大滿家把人捎上,送到火車站。
從車上下來,吳大滿特善解人意地到車後廂提行李,給那小兩口磨叽道別的機會。
程宇下車去幫着提,羅戰按下駕駛位側窗的玻璃,叫道:“程宇!”
程宇回頭。
羅戰勾勾手指,示意程宇過來,有悄悄話。
程宇微微彎腰湊頭,冷不防羅戰伸長了脖子從窗戶裏探出來,在程宇嘴邊快速吧唧了一口,還是帶響兒的。
程宇臉驀地紅了一下,心虛地擡頭張望,正對上吳大滿飄過來的看熱鬧的目光。
程宇狠瞟了羅戰一眼:“沒個正行兒。”
羅戰歪着嘴角,得意着:“說正經的,最近又創新了幾個菜,等着你試吃呢,完事兒早點兒回來!”
“你想着我啊!”羅戰又賤兮兮地叮囑。
程宇笑了一下,點點頭,怎麽可能不想着?
程宇拖着行李箱,白衫黑褲的身影像一株挺拔的小白楊,漸漸混入人群,淡出羅戰留戀追逐的視線……
羅戰照常看他的店,做他的生意。日子出奇地平靜,上門鬧事兒的都沒有。
他在世貿天階總店的玻璃櫥窗裏捏着蟹粉小籠包,賴饽饽跑來找他。
賴饽饽是受他戰哥所托,去跑個腿兒。羅強過生日,羅戰托小弟送去一只生日蛋糕,還有一箱解饞的零嘴兒。
賴饽饽拿回一張字條,說是強哥交待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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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戰一看,他哥寫的是:【三兒,最近出門警醒着,小心腦後和腳下,你在外頭目标比我大,防人之心不可無。】賴饽饽解釋,強哥的意思其實是,他傷了對方的家人,對方難保不以牙還牙,雖說道兒上有規矩,凡事冤有頭債有主,有仇的去找正主兒報仇,別累及雙方家眷,可是羅家小三兒也是混過的,這就不能純粹算作“家眷”。
羅戰倒沒覺着擔心害怕,卻有些說不出來的感動,他親哥還是向着他的,沒生他氣。
羅戰叮囑手下親近的一幫小弟,也小心着,下了夜班成群結夥地走,別去那些龍蛇混雜的地段。程宇沒在北京,羅戰自己也懶得回家,幹脆就住在楊油餅店裏,他最愛熱鬧,人多也安全。
羅戰沒想到,還沒過幾天,他哥又給他遞了一回話。
這回給羅戰遞紙條的,竟然還真是個條子。
那年輕的條子開着清河監獄的車,在羅戰的店門口停駐了片刻,向羅戰交待個話,認真叮囑了幾句,然後急匆匆回去了,羅戰都沒看清楚那個獄警壓低在帽檐兒下的臉。
羅強在字條裏大意是說:【三兒,老實在家裏蹲着,最近別出門,更不要跑外地。不然你進局子裏待兩天,老子把你擱在身邊兒最放心……】原本打個電話就搞定的事兒,羅強偏要着人親自上門叮囑,反而弄得羅戰莫名煩躁起來。咱忒麽的又不是被吓大的,從小到大啥事兒沒經歷過?見招拆招兒呗,哥你至于的嗎?
羅強這種人可從來沒這麽婆婆媽媽過。
羅戰倒也理解他哥為什麽這麽緊張。羅強在這世上只剩下一兄一弟,羅湧完全是局外人,住在郊區老實巴交的一個果農,誰也挨不着。就只有羅戰,是羅強混在道兒上的唯一親人,唯一有可能遭人黑手打擊報複的目标對象。
羅戰那晚在砂鍋居裏,閑着做了兩道菜,結果砂鍋魚頭熬散架了,松鼠鳜魚炸着炸着讓他掰掉了尾巴,不成一條整魚的形兒。
一連兩道菜都做崴了,從來沒這麽背過。
羅戰這心裏頭就開始不安,覺着哪裏不舒坦,不對勁,有一種很糟糕的預感,好像他自己就是那條油鍋裏顫動的魚,渾身焦爛燥熱地蹦跶。
羅戰給程宇打電話。
“程宇,你在哪兒呢?”
“剛忙完,旅館呢。”
“程宇,你沒出什麽事兒吧?”
“我能出什麽事兒啊?怎麽了你?”
羅戰問得沒頭沒腦,程宇還覺着這人莫名其妙瞎操心呢。
羅戰說:“程宇你在外邊兒可千萬小心着,跟你同事在一路,別單獨出門,別摸黑走路,別往生地方瞎跑知道嗎!”
程宇回道:“我三歲啊?我第一回出差嗎?”
羅戰唠叨着:“程宇,要不然我去找你?我坐飛機過去,明兒一早就能跟你彙合。咱正好也到當地看看洛陽牡丹,逛逛殷墟遺址什麽的……”
程宇煩了:“你彙合個屁啊?我這兒忙工作呢,沒閑工夫陪您看牡丹花兒,你別跑過來給我現眼!”
羅戰有點兒受傷了:“我這不是關心你嗎,我想你呢!……我怕你出事兒!”
程宇的聲音立刻就軟化下來:“我後天就回來麽,等着我,乖……”
羅戰說:“禮拜天有球賽,國安主場對泰達,一定得看啊!”
程宇笑說:“那肯定的。”
倆人睡前在電話裏膩歪了半個小時,你一口我一口地吧唧。羅戰說想聽程宇“抖”,非要拿手機玩兒“床震”視頻,互相看着對方。程宇哪好意思啊?堅決不來那個。而且出差是同事兩人同住一個房間,程宇此時躲在衛生間裏,蹲在馬桶蓋上,偷偷摸摸打親密電話呢。
羅戰唧歪臭貧了半天,程宇被羅戰勾得褲裆裏也熱了,挂斷電話之前說,屁股癢了吧你,等我回去操你一頓……
一個星期見不到摸不着,渾身都憋着火,可不惦記着操麽。
可是兩天後,程宇沒回來。
羅戰當天惦記着去車站接人,一大早估摸着程宇從旅館出門了,就打了電話,卻沒人接。
羅戰也怕程宇嫌他事兒多,煩他,于是耗到中午,估摸着那火車嘎悠着應該進河北了,又打電話,還是沒人接。
火車應該下午到,羅戰從中午開始,就在火車站傻傻地等……
鄭州到北京的車按時進站,羅戰帶了栾小武等幾個小弟,在出站口堵着,瞧着眼前扛大包小包神色匆匆的旅客從眼前湧過。一火車皮的人都走光了,沒有程宇和吳大滿……
羅戰這時候突然整個人就慌了。
他後悔死了自己前天沒直接買張機票飛過去,當時讓程宇擠兌幾句,就放棄了。如果當時過去,倆人踏踏實實地一路回來,能這麽揪心嗎?
羅戰給派出所打電話報警,華子還安慰羅戰,那倆大人,又不是小孩兒,能出啥事兒啊,沒準兒睡過了,誤了一趟車。
羅戰急得在電話裏跟華子吼了。
“你他媽的當我開玩笑我胡鬧嗎!程宇出事兒了,他肯定出事兒了!
“他絕不會不接我電話!我在北京等他,他絕不會誤點!他絕對不可能不着急回來見我!!!”
直到晚上還聯系不上,所裏的同事才警覺了。
打電話問鄭州公安局,對方說你們那兩名警員辦完公務,已經走啦,我們沒逾期扣留啊!
打電話問旅館,服務臺說房間空了,那倆人結過帳,走了。
“那程宇去哪兒了?程宇他能去哪兒啊?!”
羅戰兩眼血紅着,一整天都沒歇口氣兒,拎了把椅子就坐在派出所值班室正中間兒,傻坐着,像丢了魂兒。
派出所的幾位所長、副所長、督察,都讓這厮給驚動了。
羅戰都急瘋了,也就不管不顧旁人的眼光。所長瞧着羅戰,皺皺眉頭,想說點兒什麽,最終忍住了,啥也沒說,就讓羅老板在這兒坐着等吧……
羅戰把能說的情況都交待了。他後悔沒早些交待,沒早點兒來“自首”。
他狠狠抽了自己兩記響亮的耳光,當着所有人的面兒,然後緩緩地彎下腰,臉埋在掌心裏……
他知道是誰幹的,羅強給他遞了兩次話,特意點醒着他。
明知道有可能出事兒,可還是大意了,還是讓程宇出事兒了!羅三兒你他媽的就是個混球王八蛋,這世上就剩下你一個人能保護程宇,可你就是護不好這個人,你永遠在關鍵時刻就是個最沒用的窩囊廢!
就這天晚上,砂鍋居店裏收到個空運快遞包裹,從鄭州寄來的。
打開一看,包裹裏靜靜地躺着程宇的警官證,還有那根走到哪兒都不離身的伸縮警棍。
警官證上染着血。程宇帥氣的證件小照被人用刀刃狠狠地割破,還故意在“傷殘”那兩枚字跡上,用刀尖劃出一個尖銳刺目的大叉叉……
那一刀又一刀得,劃在程宇的照片上,也是劃在羅戰心口上,剖着他的心,割着他的肉……
羅戰腦子懵了,腿都站不住,身後楊油餅和栾小武幾個人拼命架着他。
他慢慢地蹲到地上,捧着程宇的警官證,渾身抑制不住地抽搐……
警員遇黑遭劫,生死未蔔,出了這麽大的案子,兩地公安連夜糾集。
北京這邊兒迅速封鎖嫌疑人的家,撲了個空。鄭州方面開始地毯式的排查搜索。調取火車站和機場的監控視頻,在好幾條出省的高速路口設置關卡,一輛車一輛車地查……
辦案小組立刻出發,羅戰說什麽也要跟着一起去。他不能坐下來傻呆着,他坐下來就胡思亂想,都快要瘋了……
後面的一天,鄭州某交通隊傳來消息,熱心路人好市民在高速路旁救到一個受傷的人,經辨認就是失蹤的民警吳大滿。
吳大滿是被襲擊昏迷後,拉到高速路上,扔進路旁隐蔽的小樹叢裏。
羅戰跟公安局的人一起,把整個城市翻了個遍,尋找程宇。
他們甚至搞不清楚,程宇究竟還在不在當地,還是已經被弄到別的地方。
就在這時候,羅戰接到了電話。
電話裏的老熟人,嗓音沙啞,聲如死灰。
譚五爺在電話裏說,羅三兒,找不着人了吧?難受了吧?被人在心口上挖一刀,挖出肉連着筋淌着血的滋味兒,嘗到了吧……
羅戰強撐着鎮定說:“譚老爺子,我知道您恨的人是我,咱兩路人之間的恩怨,別連累一個不相幹的外人。想怎麽樣都沖我來,我全接着,您老把人放了成嗎?”
羅戰說:“您別動程宇,您要我的命您就來拿,我絕沒二話。”
譚五爺笑得很慘,羅三兒,我要你的命做什麽?我稀罕你個小崽子啊?我兒子沒了,沒有了!你死一百回能換回我兒子一條命嗎!程警官他是“外人”嗎?他不是,他是你姓羅的人。你們害死我最愛的人,挖了我的心頭肉,我這回就挖你的心頭肉。
程宇确實是被人黑了。
兩人那天從旅館出來,坐出租車時就被人盯上。
程宇原本是挺警醒的,可還是在火車站某個隐蔽處的洗手間裏,遭遇劫持。對方人多勢衆,而且知道程宇功夫厲害,怕打不過,直接上了麻藥迷藥,完全沒有江湖風範和道義可言。
對于譚老頭子來說,他什麽都沒了,就剩一把老骨頭。當一個人邁上絕路,再沒什麽可以失去,才會铤而走險,鬧個玉石俱焚,同歸于盡。
程宇自始至終一聲兒都沒吭,閉着眼,咬牙生扛,既不咒罵,也不求饒,一句廢話都沒有,只是被鼻腔和胃裏不斷湧出的血水嗆到肺時偶爾悶哼一聲……
譚五爺擡手喝止住那一夥人,夠了,甭折騰他了。
老頭子俯下身跟程宇說:“程警官,這事兒你別怪我,要怨就怨姓羅的。你今兒受的罪,就是替羅三兒受的,我不恨你,我沒想害你,您将來也別恨我。”
程宇睜開青腫的眼,靜靜地看着對方:“羅戰是我的人。我跟您說過,他犯了錯惹了事兒,您來找我,我替他挨了,我沒話說。”
譚五爺嘴角動了動,跟程宇伸了個大拇指:“程警官,夠仗義,您是這個。”
程宇說:“您還有什麽氣,都往我身上招呼。這事兒到此為止,以後,別再找羅戰的麻煩。”
譚五爺沉默了。
他對程宇有什麽氣?
譚老爺子跟程宇沒仇,可以說是一丁點仇怨都沒有。
他綁架程宇完全是為了報複羅家兄弟,出一口惡氣,因此并沒打算對程宇下太狠的手。如果他綁到的人是羅戰,恐怕還真就一氣之下将人活剮了。
過後,譚老頭也沒讓那群打手再碰程宇。
混江湖的這種場面見慣了,其實都是一路的脾氣。黑道混子流氓土匪的都瞧不起懦弱膽慫的軟骨頭,卻都佩服硬漢爺們兒。
譚五爺第二回給羅戰打電話,就一句話,你想讓我放人,拿你的家當來贖。
羅戰說,您究竟想要什麽,您給劃個道兒。
譚五爺說:“羅三兒,老子要你的全副家當,你苦心經營的砂鍋居和所有的連鎖店,你舍得嗎?”
羅戰連想都沒想,毫不遲疑地說:“成,我的家當我一分都不留,店全都給您,我只要程宇。”
譚五爺冷笑道:“羅三兒你真是個情聖,你倒是為了愛人舍得貼錢,老子也這麽大歲數了,我稀罕那幾個錢嗎!我若是要你親哥哥羅強的命來換程宇,你去把羅強那王八蛋給我宰了,我保準把程警官完好無損地還給你,你舍得不?”
羅戰沉默了片刻,說:“我拿我自己的命換程宇,行嗎?
“您把我宰了,五馬分屍,大卸八塊兒,想怎麽宰都成,換一個完好無損的程宇,行嗎!這樣兒行嗎!”
羅戰說的是真心話,他寧願被綁的人是他自己,他活該受的,被大卸八塊兒五馬分屍都抵償不了他此時此刻虧欠程宇的全部,死了都沒人疼!
他一輩子都償還不完,這輩子都對不起程宇……
公安通過羅戰電話上安裝的跟蹤定位裝置,查到大致方位。
“對方打電話的位置在北京。”
“程宇或許根本不在這裏,他把咱們诓到這兒,然後劫持程宇回去了!”
公安連夜撲回北京,嚴查各個交通要道,恨不得把前海後海的水抽幹,把北京城翻過來,全城通緝綁匪團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