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大雨一瞬間傾盆而下,屠鷺從牆上跳下來,濺起一片水花。

隔着水霧,只有遠處的一輛出租車閃着光亮,她松了一口氣開門就上車。

“師傅,去城東錦繡別墅區。”那裏是呂麗麗的家。

明明是遮風擋雨的車內,溫度卻比車外低了幾度。她一上車汗毛就站起,不由得搓了一下胳膊。

左邊的寒氣不容忽視,她一轉頭,發現已經有了一個乘客。對方穿着寬松的藍色工裝外套,戴着帽子,昏暗的車燈下看不清楚面貌,只能看到鼻梁,連陰影也壓不住的挺直。

司機回過頭,有些為難地道:“小姐,對不起,我的這輛車已經……”

那人壓低了一下帽檐,聲音像是含着沙礫一般地沙啞:“走吧。”

司機一愣,挂了一下檔:“得,有錢的是大爺,您說了算!”

車輪濺起水花,緩緩沖入雨幕。

屠鷺點頭道謝。可能這位乘客和她不順路,不管怎樣在這樣的雨夜,一點微小的善意都值得感謝。

男乘客沒有說話,隐藏在黑暗中的身影像是蟄伏在夜裏的山巒。他占據了半邊的座位,和她只有一肘之隔。沉默中散發着不可忽視的存在感。

屠鷺感覺愈發地冷了,她向後一倚,摸到一點布料。沒有摸到标簽,但摸布料應該是是上好的私人定制風衣,看了一眼前面只穿着T恤的司機,暗道這司機深藏不露,恐怕是個有錢人沒事閑得體驗生活來了。

她将風衣抽出來,疊好放到一邊,然後拿出手機。

今天晚上呂麗麗只接了一個電話,然後挂斷了她好幾次,最後一次甚至一個字都沒有說,讓她更加擔心。

撥通了對方的電話,響了兩聲,旁邊突然有亮光明滅。她一愣,看到隔壁乘客剛好将手機塞進懷裏。她沒有在意,“啧”了一聲:“又挂斷……”

打開微信,她發了一段語音:“呂麗麗,你現在如果不方便接電話的話就給我回一條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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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壁乘客似乎也有人找,手機響了一聲。他似乎不想讓屠鷺看見,微微側了側身體,指尖動了動。

屠鷺很是自覺地偏過頭,正巧她也收到了呂麗麗的一條回信:

“好。”

.……好?屠鷺還從來都沒有被一個字給打發過。她都快被氣笑了。但一想自己已經坐上車了,也不差對方這一個字了。

“你現在沒事吧?”

“沒事。”

“我馬上去找你。”

“不急。”

“現在在家嗎?”

“。”

隔壁的手機明滅不停,她自己的也響個不停。看到最後一個回複,梗在喉口的火終于湧了出來,氣得把窗戶拉開一條小縫。

“呂麗麗,你現在最好在我還有耐心的時候一次性敷衍完我,否則我殺到你家,看見你什麽事都沒有,老子就縫上你的嘴,讓你再也說不了話。”

“……”

今天反常地三句話打不出一個屁來,陰冷潮濕的空氣鑽了進來,她剛想發怒先打了個冷顫。

旁邊的乘客動了一下,幽暗的車廂內能聽到一聲輕微的衣物摩擦聲。

手機一亮,信息又發過來:“注意保暖,不要感冒。”

屠鷺眯起眼,“啧”了一聲。難得呂麗麗這麽細心地關心她,以前那個頭腦簡單的小姑娘只會見了面之後叽叽喳喳地抱怨她穿得少,從來都不會想到提前讓她保暖。

态度勉強讓她滿意,她皺着眉扯了一下嘴角。

察覺旁邊的乘客一直側着頭,她關上了車窗。室內的空氣終于開始回升,她的神色不由得開始倦怠。捏了一下眉心,問:

“師傅,還有多久到?”

司機看了看路:“大約二十分鐘吧。”

時間尚早,她吐出一口氣,頭頂在車窗上,不一會大腦就開始發沉,思緒也飄了起來。

這樣又冷又潮的雨天她短短的一生遇到過無數次,然而能讓她印象深刻的,就只有那倉促的一兩次。第一次,是在山村裏。屠鷺皺了一下眉,寒冷似乎将她送回了那個瓢潑大雨的夜,她深一腳淺一腳地跟在一個少年身後,看着他倔強的背影,不耐地喊:

“喂,王八蛋!你真要走?”

前面的黑影止住了步伐:“這裏不屬于我。”

在被雨水沖刷得迷糊的夜裏,他短短的發茬和白得與鬓角泾渭分明的後頸還清晰可辨。瘦削的身體在大雨中穩如修竹,即使穿着破舊的衣衫,他的氣質也與這座大山格格不入。

那人微微偏過頭:

“你回去吧,如果跟丢了我不會負責。”

屠鷺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你被你後媽送到這裏,即使出去了也會被再送回來的!再說下這麽大的雨,你偷偷跑出來,不提所有人都在找你,萬一你從山上掉下去該怎麽辦?”

“那也與你無關。”黑影轉過身,踉跄前行。

屠鷺咬牙,系統道:【你該追上去,用你的愛感化他。】

感化個頭啊!“尼瑪一臉臭屁的死樣子,我不管了。”

屠鷺轉身就走。雷聲震震,一道閃電撕裂天空,“砰”地一聲擊碎不遠前的一棵歪脖子樹。屠鷺猛地止住了腳步,系統在她耳邊放輕了聲音:

【這次他偷溜出去,摔到山下摔斷了腿,躺了一個月。】

屠鷺冷笑一聲,頭也不回地往前走。路過那棵歪脖子樹,她暗罵了一聲,猛地轉過了身。

“算了,我這回就當一次聖母……”

話音剛落,她的身後只有無盡的黑暗以及朦胧。屠鷺慌了:“那小子呢?”

她上前幾步,頭頂雷聲震震,前途一片幽暗,到處都沒有那個瘦削的身影。屠鷺變了臉色:

“姓蕭的?!”

“蕭靳言!!!”

雷聲一響,她猛地驚醒。

眼前還是狹窄的車廂,微微晃動。左邊的男乘客還是不動如山,她暗笑自己不知道是不是冷昏了頭,突然夢到那個臭屁王八蛋。但此時周身卻暖洋洋的,她擡了擡指尖,原來不知道什麽時候自己冷得把人家的風衣團在身上了。

她吐出一口氣,幸好富二代司機沒說什麽。剛想起身還給人家,就聽司機小聲問:“那個……先生,一會把這個姑娘送到目的地,您看是要我帶着您在A城內轉一圈還是回到A大,接着在那裏待一夜?”

屠鷺眉頭一皺,頓時不動了。

這裏坐着的乘客,除了她剩下的就是左邊的男人。

他剛才只是停在a大的門口,并沒有要出發的意思。難道真的只是好心,随她來這麽一趟?左邊的乘客沒有說話,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屠鷺察覺出一點不對勁來,手機突然一亮,是一個陌生號碼,她皺眉接了:

“誰?”

“喂!”那邊的聲音突然加大:“頭兒!是我啊!我手機被搶了,我好不容易才想起來你的號碼,馬上就給你打電話了,你可千萬別生我的氣啊!”

屠鷺的呼吸一滞,那頭呂麗麗還在大呼小叫:“你可不知道剛才有多麽兇險,我在外面站得好好的,要不是那個什麽蕭總……”

不知何時,電話被她默默挂斷,無聲的光亮落在她的眼角,電光火石間,她想到了這輛剛好停在a大校門口的出租車,想到旁邊那個人手裏有些熟悉的手機,更想到“呂麗麗”有些反常的回信……

她閉了閉眼,在大衣下撥通了“呂麗麗”的電話。

隔壁男乘客的手機突然一亮,然而這次,他低下頭,卻沒有接。

屠鷺轉過頭看向對方。男人的面孔隐藏在黑暗裏,留下起伏懸殊的輪廓。腦海裏的線索都串到了一起,她的脊背不由得開始僵硬。

由于上一輩子突如其來的死亡,她對“生與死”很敏感,幾乎是瞬間,被觸怒和被玩弄的感覺讓她怒火中燒,瞬間擡起手,猛地打落對方的帽子。

帽子滾落在地,淩厲的輪廓露了出來,屠鷺來不及看,馬上肘擊對方,瞬間壓了上去:

“你到底是誰?”

她聲音低沉、伸手利落,車廂頓時晃動了一下,司機反應及時趕緊停了下來:“怎、怎麽回事?”

屠鷺沒有說話,她死死地揪住對方的領口。出租車勉強停下來,在破舊的路燈下,昏黃的燈光射了進來。

男人頓了一下,然後緩緩擡頭,先是露出堅毅的下巴,然後是微薄的唇,稍長的中庭,最後是連燈光都點不亮的深邃的眸子。

那雙熟悉的眸子波瀾不驚,靜靜地看着她。

屠鷺:“……”

蕭靳言輕易地拉下她癱軟的雙手:“我可不記得,我教你制服別人時要騎在男人身上。”

屠鷺:“……”

系統……系統……

艹!她被吓得說不出話了……

是蕭靳言……蕭靳言,是第一個世界的男主蕭靳言!

系統也被吓得不輕:【……】死機中。

“蕭靳言!”

語言系統終于恢複正常,但大腦裏像是被大雨砸得稀爛的泥巴,根本想不起來該怎麽思考對方為什麽會在這裏,該怎麽質問對方為什麽裝了這麽久,全身的求生技能只告訴她一件事:跑!

她手忙腳亂地從蕭靳言身)上下來,但是手軟腳軟,像是和對方纏在一起一樣,反而讓狹窄的車廂不斷晃悠。

蕭靳言本來靜靜地看着她,不知被碰到了哪處,難得動了一下眉心。幫她下去。

她松了一口氣,指尖扒拉車鎖,卻怎麽都扒拉不開。蕭靳言轉過頭,就這麽看着她折騰。

他越鎮定,屠鷺就越心慌。因為她知道這個王八蛋的脾氣,越是志在必得就越是冷靜。她打不開門鎖,對莫名所以的司機低吼:“給我打開,我要下車!”

司機被吓了一跳,手忙腳亂地打開。

屠鷺推開車門,踉跄地下車。身後蕭靳言叫了一句:“屠鷺!”

屠鷺,不記得有多長時間,他喊過這個名字了。

屠鷺一激靈,大步向前走。蕭靳言甩給司機一張卡:“在這裏等着。”

他也跟着下車,順手拿走大衣。這裏是一處荒廢的城郊,除了昏黃的燈光外就是破舊的樓房小巷。

屠鷺走得飛快,瓢潑大雨将她所有的思緒都打碎,滿腦子都是一件事:“蕭靳言來了!蕭靳言找到了她!”

這個結果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畢竟以對方執拗的性格,想要什麽就必須得到。就像是在第一個世界裏,對方被後媽坑到山村裏,想要逃跑即使冒着瓢潑大雨也要出山。害得自己跟他在山裏被雨砸了一夜。

可是找到了她之後怎麽辦?難道要讓她向對方解釋,她這個一心回鄉的前女友并沒有回家,也沒有找個莊家漢子嫁了,她現在在A城過得好好的,還發展了“網紅”這一副業?

解釋了這一遭,她的身世呢?她這輩子還叫屠鷺,但是她的父親叫做白仲英,根本不叫屠大強。這要她怎麽解釋?

身後的腳步聲加快,高大的身形壓過來,連斜砸過來的雨滴都變小了許多。

屠鷺瞬間轉身,蕭靳言拿着衣服,靜靜地站在路燈下,修長的身形在夜色下拉出一道長長的影。

看不清他的眼睛,但她猜是對方的眼神肯定是波瀾不驚的。以前的蕭靳言會把野心寫在眼底,随着年齡增長,他越來越古井無波。

系統道:【最好不要讓他發現真相,随他怎麽猜測。如果他知道自己是書中人物,平行世界随時會有坍塌可能。】

簡直是雪上加霜,屠鷺面色一白,看着對方走過來,她不禁退後一步。

“屠鷺。”他叫了她一聲,視線在旁邊一定。

兩人在巷子裏勉強找個背風的地方躲雨。她凍得臉色微白,他比她在雨中停留得久,渾身都已經濕透,但眉頭都沒有動一下。

屠鷺暗道,凍死你這個大傻X。

兩人站在一起,似乎有太多的話想說,能給出的只有沉默。屠鷺嗅着對方身上傳來的冷氣與煙草的氣息,問:

“有煙嗎?”

蕭靳言掏出一根煙,她叼在嘴裏:“有火嗎?”

他掏出銀色的防風打火機,屠鷺低頭去夠,卻不知怎地,這煙頭許是被風吹得亂顫,半天就是夠不上火。

屠鷺勉強控制住自己發抖的手,深吸一口氣。

蕭靳言直接把她嘴裏的煙卷抽走,捏在手心:“什麽時候學會的抽煙?”

“離開你之後。”她下意識地說。

說完,她就懊惱地擰了一下眉頭。

蕭靳言一愣,他垂下眸子,視線卻像是落在虛無的夜色。

他一不說話,屠鷺的心就在發慌。她不知道對方現在是怎麽想的,只是盡可能在一開始的時候主動出擊,讓對方忘記問她問題,這樣最好。

她焦躁地問:“你來找我幹什麽?我們當初不是已經分手了嗎?”

蕭靳言擡眼,視線描摹她的輪廓:“是。”

她冷笑:“當初是不是你提出的分手?”

“是。”雨滴落在他的肩頸,除了簡短的一個字,就是令人渾身打顫的聲響。

屠鷺擡起下巴:“你不是說以後再也不能見面,就當陌生人了嗎?”

蕭靳言的聲音微沉:“是。”

“那不就得了。”屠鷺松了一口氣:“我不管你是怎麽找到我的,也不管你找我的目的是為什麽。咱們倆早就是陌生人了,今天就當是陌生人拼個車。你不認識我、我不認識你,坐完車就走。”

她轉身就走,沒想到手腕一緊,瞬間被按在牆上。

冰冷的呼吸靠近,還帶着空悶的雨滴聲,寬大的身形在牆面形成一塊安全而又靜谧的小空間。

“蕭靳言!”

對方猛地靠近,她一偏頭,對方的呼吸像是懸停的蜂鳥,克制地停在頸側。雨水在唇角被抿得溫熱,順着下巴滴在她的鎖骨上。

屠鷺的呼吸顫抖,她的背後就是冰冷的牆面,身前就是溫熱的胸膛,冰火兩重天讓大腦反複灼燒冰凍,她吐出冷氣,但喉口卻是灼熱的。

對方和她正式見面,不到十分鐘,說話屈指可數,她搞不清楚他的想法,只能聽到兩人的心跳如鼓。

蕭靳言緩緩眨着眼睫,雨水落了下來,他的聲音也如雨滴清淺:“今天的雨,和你跟我在山裏那一夜一樣大。”

屠鷺也不由得恍惚了一下。那天,她找不到蕭靳言,不小心扭到了腳。卻沒想到轉身就是他。他垂着眸子,意味不明地看了她一會,背起她就走。

她大喊:“我可不和你出去!”

他頓了一下,沉沉地說:“咱們回家……回村。”

大雨從她的眉梢落在他的後頸,朦胧間,她只記得少年潔白的後頸,和與皮膚泾渭分明的發茬。

就像是現在,微微低着頭,像是刺猬一樣,不軟不硬地刺着她的皮膚。

她深吸一口氣:“你說這個幹什麽?”

蕭靳言又不說話了,他緩緩擡眼,眸色深沉。那裏沒有屠鷺想象中的懷念,或者是愧疚,只有無盡的幽暗。這麽多年過去,他早就不是一見她手上就變了臉色的少年。

如今的蕭靳言,是商業大亨,也是能将所有的情緒都掩藏得幹幹淨淨的成年人。

他道:“只是突然想起來……你變了很多。”

屠鷺道:“誰都會變。”

蕭靳言緩緩松開了她一只手,視線卻沒有轉移:

“那個呂麗麗說,你現在是A大的學生。”

屠鷺喉嚨一動:“我總要提高自己,托關系進去的。”

“她還說你學習很好。”

“我以前學習不好,現在學習好不行嗎?”

“還學會了化妝……”

屠鷺偏過頭:“女人的必備技能,你問這個幹什麽,以你的能耐不是什麽都能查得到嗎?”

蕭靳言緩緩壓低:“是,以我的能耐我什麽都能查得到,包括你和我印象中的屠鷺所有的出入,但是有些事,我只想聽你親自說。”

兩人的胸)膛貼近,明明體溫交)互灼)熱升起,但是屠鷺卻不寒而栗。

她知道以蕭靳言的能耐,什麽都能查得到,也知道對方的這句話就是在懷疑她……撒謊。

頸部汗毛直立,她睜開眼一只手勾住對方,猛地湊近:

“是你當初抛棄我,現在有什麽資格質問我?”

猩紅夾着雨水在她的嘴角流淌,蕭靳言悶聲一聲,下意識地舉起手,但靠在冰冷的牆壁上,他長睫恍惚地一抖,放棄地松開手。

冰冷的雨水落在他的眼角,他看着茫茫的夜色收緊手臂,瞳孔緩緩放大。

不知過了多久,眼角有白光一閃。

屠鷺回過神,她踉跄地退後一步。抹走嘴角的血:“該說的我都說了,這一口就當你欠我的。我的事跟你再也沒關系。以後再也不見。”

說着,她搶走他手上的風衣,轉身沖入雨中。

道路中央,除了之前的出租車,還有一個出租車。

她氣勢洶洶地往前走,邊走邊披上衣服。

此時後面的車上車窗還沒有關,她伸手就把車門打開,搶走手機,看見裏面發愣的女人,滿腔的複雜和怒火終于有了去處,微笑:

“向薇,我就知道是你。”

蕭靳言走出小巷,雨水毫不留情地砸在他身上。

【五年了,你的心又亂了。】蒼老機械的聲音在他的耳邊道。

他沒說話,看着遠處駛走的出租車,沉默伫立。大雨稀釋了他脖頸的血液,在朦胧雨幕中,他掏出那根煙,眯着眼點燃。

煙氣在雨中缥缈。半晌,終于有一道無奈的聲音承認: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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