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請陸師兄幫我請戒律司!”……

虞琅有些懵。

因為她看到了傳聞中高冷的翡景劍,已經快樂地飛到陸星舟的本命寶劍萬仞劍旁邊。

在滿身是血、凄風苦雨的陸星舟旁邊,兩只劍蹭在一起,正旁若無人的貼貼。

甚至發出風鈴般輕快的聲音。

任虞琅催動神識或直接動手都無法令它們分開。

虞琅扶了扶額頭。

有些悟了。

陸星舟之所以能在《伏星仙途》前期給邱之緯喂了一缸又一缸醋,除卻陸星舟本人有無雙容顏和冠世之能之外,還因為陸星舟的本命寶劍萬仞劍。

萬仞劍與翡景劍曾被上古一對神仙道侶所用。

也就是說,翡景劍和萬仞劍,是一對情侶劍。

眼下情景還有什麽不明白,剛才的驟然墜落就是翡景劍受到萬仞劍的呼喚,穿雲破霧來相見。

倒也不能怪虞琅忘記這個設定。

她模糊地記得,書中所述的,是方清菡偶然發現了奄奄一息的陸星舟,救下陸星舟之後,才意識到翡景劍和萬仞劍是一對。

所以書中根本沒有提到,這對情侶劍的感應力竟然恐怖如斯。

虞琅弄清了原委,下面就要考慮如何應對這個情況。

頭頂邱之緯一聲疊一聲的“虞琅!你在哪?”叫魂一般的呼喚逐漸靠近,而兩只劍完全沒有分開的意思。

顯然,虞琅只有一個選擇——

帶上陸星舟一起跑路。

念及此,事不宜遲,她正要将陸星舟搬到劍上,好在萬仞劍似乎感受到她的好意,飛貼在地面。

然後像是翻餅一般将陸星舟鏟了起來,旋即和翡景劍平行相貼,停在虞琅腳邊。

虞琅不再耽誤,踏上飛劍,翡景劍與萬仞劍乍然乘風而起,卷起無數的靈力漩渦。

正在禦劍而下的邱之緯只見一團虛影晃過。

他被劍氣嗆了一大口,扶着腰咳嗽半天,趕忙狐疑又不放心地跟上去。

虞琅本以為多帶上一人,禦劍的速度會變慢,豈料有了萬仞劍的加持,飛行的速度居然快了不少。

她抓緊時間,從袖中乾坤袋裏取出一瓶驅邪固元丸,轉頭看了看陸星舟。

對方胸口劇烈起伏,似乎每個呼吸都在加重他的痛苦,如工筆般沉靜的眉眼因此微微顫抖。

虞琅想了想,将瓶中的驅邪固元丸整整齊齊分為兩半,一半囫囵吞下,一半喂給陸星舟。

虞琅靜靜打量着他脖頸上尚未消失的魔紋。

她其實并不意外。

原書中提到過陸星舟是魔族。

陸星舟曾因魔族身份活得暗無天日,與暗渠中一叢雜草無異,直到被伏星仙宗掌門收養,并設法瞞下魔族血脈後,才得以踏上修仙路。

陸星舟知恩圖報,結丹後便常常出仙島做一些旁人不敢接的艱難任務,逐漸成為同輩之中最受倚重的修士。

天玑峰在伏星仙宗之中地位超絕,除卻伏星掌門出身天玑峰之外,還與陸星舟的能戰分不開。

此番身受重傷,就是因為他單槍匹馬肅清了一座鎮的妖魔。

他曾經是伏星仙宗最鋒利的一把劍,直指妖魔腹地。

直到後來,他對方清菡求而不得,又成了反制伏星仙宗的一團黑霧。

虞琅并沒有親自經歷過魔族橫行的時代,對魔族并未懷有巨大的惡意。

她眼下雖然沒辦法找到醫修為他治療,卻也從未想過因為陸星舟是魔族就袖手旁觀。

況且——

她也不确定太常峰是否能為她主持公道。

方才是特別豪情沖天,但其實她與戒律司屬實不熟。

甚至作為金丹以下的弟子,連戒律司的通訊玉碟都沒有。

但陸星舟是戒律司的客卿。

所以,有陸星舟這條大腿也不錯。

誰不願意在大樹下乘涼呢?

至于魔紋的事情,她還是裝作不知道的好。

雖然書中陸星舟前期光風霁月、磊落溫雅,但想來沒有人願意自己的秘密暴露。

尤其是心思細膩的聰明人。

打定主意,虞琅一邊往他嘴裏塞丹丸,嘴裏還念念有詞道:“陸師兄,我虞琅就是你的救命恩人,師兄你務必好好活着未來對我湧泉相報啊!”

喂完半瓶丹丸,虞琅确定陸星舟性命無虞,這才轉頭看向身後。

身後,邱之緯一手連掏兩個藥瓶,将裏面補充靈力的藥丸倒了滿手,那丹藥一個就有葡萄大小,虞琅平素一顆都要小心服用,卻見邱之緯竟然就這麽硬生生塞了三顆入口,眼看就要追上來!

縱然有萬仞劍的護航,虞琅的靈力修為擺在那裏,他們的速度終究有個上限。

而邱之緯——

不是吧不是吧?

他居然嗑藥都要追上他們?!

虞琅自知速度比不過邱之緯,并不再耗費靈力奔逃,反而暗中蓄力,迎上邱之緯,順便将陸星舟擋在身後。

保護弱者像是本能。

而不省人事的陸星舟,顯然就是弱者。

況且,等下邱之緯不知會有什麽招數,她不想太連累陸星舟。

邱之緯追上來,這才發現虞琅腳下還有一柄萬仞劍,而她身後,有一白衣劍修,眉目如山河遠山,浩渺純然。

就是天玑峰那位天生劍心的劍修,陸星舟!

邱之緯對陸星舟,自我定位是王不見王,此時看到虞琅不知為何陸星舟走在一起,本能地覺得心中不虞,但礙于同門情誼,見陸星舟似乎身受重傷,也不再對兩人下手。

他短期吞服了大量丹丸,此時頗有些靈力透支地氣喘籲籲,站着三息沒說話,才強穩住氣息道:“虞琅,同我回去!”

虞琅暗自調動充沛的靈力,冷笑一聲:“回去做什麽?繼續被你封了修為挖眼剖肝嗎?”

少女高挑的身影微微側,日光便在白衣劍修的臉上留下一片光斑。

陸星舟重重擰眉,接着緩緩睜開了眼,看到了女郎單薄的身影。

淡藍色的門服包裹下,她的背影纖弱若星雲,卻倔強地挺得筆直。

他并不驚訝于眼前少女的存在。

在方才昏迷中,體內魔氣與靈力對抗,如有一只長滿了小刀的手錘進他的胸膛,反複攪動。

那時,他便聽到清脆的聲音聲聲喚着,如光破霧,在粘稠的黑暗中呼喚他活下去。

而洶湧的痛感,居然因為少女的靠近而有了些許平息。

他常年吸收能超過經脈承擔能力的大量魔力和靈氣,早對這劇痛麻木,但那片刻的緩和,居然令從前的痛苦變得有些不可忍受。

陸星舟與這樣的劇痛相處了數不清的年月,足夠令他看清,方才的緩和不是心理作用。

有趣。

陸星舟睜開眼,好整以暇地觀察着少女。

她是玉清峰的虞琅。

他早便認識她。

陸星舟左手緩緩擡起,蹭過左側脖頸,停下下颌,沒有抹去唇邊血痕,不知是潇灑拓然,還是慵懶不在意。

他扶了扶發冠,令自己不至于太狼狽,又意味深長地看過去。

剛才魔紋是否出現?

她看到了嗎?

陸星舟面上一派溫情謙和,手指無意識地敲擊着劍身。

萬仞劍竟因他的動作而戰栗。

要知道,陸星舟每次帶着那似有苦衷的歉然微笑,将萬仞劍插進敵人心口前,都會有這樣的小動作。

陸星舟感受到萬仞劍的心悸,于神識中低笑一聲,對着萬仞劍的劍靈傳音道:“怕什麽?我當然不會殺她。”

“咕嘟。”

萬仞劍頗為拟人化地吞了下口水。

陸星舟不急着站起來,饒有興致地坐直旁觀,正劍拔弩張的虞琅和邱之緯自然沒有發現他醒了。

邱之緯終于看向虞琅掌側皮肉外翻的手掌,在少女細白玉雕一般的手上,格外觸目驚心。

他頓了頓,不自覺軟了神色,別扭道:“你受傷了,小師妹……和我都很擔心你。”

虞琅覺得諷刺極了,她看着自己血肉模糊的手掌,再輕笑一聲:“是啊,我受傷了。可若我不拼死離開,接下來,你就要挖我眼睛,取我髒腑了,比起開膛破腹喪眼的痛,這點小傷……又算什麽呢?”

邱之緯一噎,但還是慣性低語:“別鬧了,不要不識大體!”

往日裏虞琅也叛逆過,只要他低聲佯怒,虞琅勢必會低頭,屢試不爽。

“大體?我倒想請教師兄,何為大體?”虞琅反問道,“用我雙眼去換小師妹的眼睛,便是大體嗎?用我髒腑,去與她用,便是大體嗎?!”

她一瞬不瞬看着面前的青年,唇角笑意更深,聲音也更輕柔,一如她往日溫柔模樣:“那可真是……好大的大體啊。”

邱之緯被她怼得有些說不出話來,眼神卻落在了她腳下,也不知是不是不敢看她的眼睛:“你自幼自愈能力便過人,便是受了這樣的傷,也不過幾栽便能康複。可你……卻竟然搶走了她的劍!”

虞琅氣笑了。

“那你讓她來搶回去啊。”她用足尖點了點翡景劍,嗤笑一聲,并拒絕再與面前的失智青年多說一句話。

此時,方才凝聚的靈力已經彙聚在掌心,攻擊法陣蓄勢待發。

驀然間,一陣罡風襲來,帶來震怒的渾厚男聲。

“虞琅!還不認錯?”

那聲音因壓抑着怒意而微微顫抖,如一擊重錘拍上緊繃的鼓。

虞琅和邱之緯同時向後看去,竟見三人并行而來。

為首的是一位禦劍而行、器宇不凡的中年修士,他身着青灰道袍,國字臉上有一對毫無溫情的眼睛,高眉厚唇,帶着一股久居高位的威嚴。

若不是其疏淡而過分緊湊的眉毛,和道袍袖口衣襟那些過分精美奢麗的金色鲛絲繡紋,他的威嚴會顯得更有說服力。

是玉清峰峰主,真千金方清菡的父親,方康平。

方才出聲喝止虞琅的也是他。

而在他身側,祥雲狀的飛行器上,有一對女修相互依偎,中年女修将少女環在懷裏,十足的慈母做派。

中年女修便是方康平的道侶袁瑜,她身披白袍,容長臉上最顯眼的是那雙與方清菡一模一樣的桃花眼,但其自然下垂的覆舟嘴令她的面相顯得些許刻薄。

她憐愛地扶着在她懷中搖搖欲墜的方清菡,又擡起視線,眼神射.向虞琅,恨不得将她釘在原地。

是方清菡帶着玉清峰峰主道侶來興師問罪了。

邱之緯面染急色,看向虞琅。

若她還是這樣執迷不悟,落到師父、師母手裏,怕是難以善了。

眼見虞琅油鹽不進,邱之緯沉痛地自袖中掏出一卷黑紅色的長鞭,道:“虞琅,既然你不願意,我只好将你綁回去了。”

他只能當這個壞人,先擺出态度,想必師父師母也不好再說什麽。

邱之緯甩出繩子,苦口婆心勸道:“回到玉清峰,我會為你求情的。只要你聽話,好好道歉,師父、師母和師妹,也一定會原諒你的。”

虞琅手腕微轉,金色小八卦陣浮現身側,眉眼微沉道:“邱師兄,我真的有錯嗎?”

她尚未修得劍光分.身,翡景劍在足下,根本無法再用翡景劍出擊,當下只能扔出金色防禦法陣撞上捆仙鞭。

她正想将事情鬧大。

此時他們在天玑峰和太常峰交界,遠離玉清峰的管轄,若此處有打鬥,兩峰修士定會上報戒律司。

所以她只要拖住時間就行了。

腳下,翡景劍擔心主人安危,不安地嗡鳴,連帶萬仞劍也緊張起來,瘋狂提醒陸星舟的神識。

“主人,虞小友方才救了你的!”

陸星舟終于饒有興致地優雅起身,斂了斂袖間褶皺。

居然連捆綁元嬰修士的捆仙鞭都請了,還真是興師動衆。

在令人頭皮發麻的碰撞聲裏,虞琅的法陣節節破碎,捆仙鞭眼看又要靠近,虞琅正要扔出另一個法陣——

“铮——”

劍光如虹,自虛無來,化有形質,看似溫和的藍色劍影,帶着一劍破萬法的淩厲。

陸星舟攬過虞琅的肩膀,輕巧地将她帶到身後。

虞琅被這突然的力道打斷施法,邁着小碎步莫名其妙被陸星舟撥到身後,下意識先去檢查他脖側的魔紋,随即松了一口氣。

好在魔紋已經消失了,如果陸星舟魔族身份暴露,恐怕她也會被扣上一頂勾結魔域的帽子。

陸星舟察覺到她的視線。

女郎一雙澄然杏眼中,露出了些微訝神色,随後飄落在他脖子上,本該有魔紋的地方。

陸星舟微不可查地挑挑眉,狹長的眼中剎那一暗。

就在她以為陸星舟對自己起疑時,對方很快又恢複一派光風霁月,仿若剛才剎那色變只是她的錯覺。

陸星舟得體地松開扶住虞琅的手,轉頭不贊同地輕責道:“邱師弟。”

邱之緯手臂被劍勢一震,壓下喉嚨腥甜,正要回擊,卻發現對手是剛剛清醒的陸星舟。

他見對方一身血痕,卻修為不減,發冠端正,風度翩然,只不甘心地垂首見禮道:“陸師兄。”

虞琅這才回神看到陸星舟嘴邊沒有擦去的血痕,意識到對方還帶着重傷,忙站直,誠懇道:“多謝陸師兄出手相救。”

還不等陸星舟說話,一陣靈壓似罡風,帶着方康平的呵斥撲來道:“虞琅!你不要一錯再錯,讓我失望!”

随風而來的還有袁瑜心疼又氣怒的聲音:“虞琅,你忍心教清菡因你痛苦?我往日裏便是這樣教養你的嗎?”

眼見方康平等人氣勢洶洶靠近,顯是想要抓她回去繼續方才之事。

戒律司就在眼前,她想叩門,想求一個公平,卻前有邱之緯,後有自己的師父師娘阻攔,所以她只能看向陸星舟。

她知道他看似溫和,卻不愛沾事端的性格,但此時此刻,她只能放手一試。

少女長袖散開,再向陸星舟認真一禮:“我被逼至此,并非想要欺師叛祖,實在是他們……欺人太甚。”

陸星舟不置可否,心道虞琅等人玉清峰中事務,又與他何幹。

虞琅聲音中帶了些微不可查的顫抖,再言:“請陸師兄幫我請戒律司!”

伏星仙宗門內,各峰所司分割甚清,陸星舟不欲插手沾染這份因果,轉眸間,卻意外對上少女的雙眼。

少女杏眼平靜堅定,澄澈見底。

陸星舟心底微動。

他看着她,突然問道:“若是我說不呢?”

虞琅本就沒有報多大希望,聞言自然也并不多麽失望,只深吸一口氣,再微微一笑:“那我便用命敲開戒律司的門。”

身後邱之緯已經欺身到了近前,他擡手想要抓住虞琅的肩,卻被陸星舟眼神拂過。

邱之緯手指一頓,竟然被這樣一個眼神釘在了原地。

下一刻,這位玉清峰的大師兄猛地回過神來,心道自己怎會被陸星舟一個眼神便逼退,不由得心底微惱。

“陸師兄要插手我玉清峰門內事務嗎?”他強自鎮定下來,冷聲道,再壓低聲音:“虞琅,不要再胡鬧了,乖乖跟我回去!”

不遠處,玉清峰峰主方康平與夫人袁瑜終于淩空而至,方康平微微擰眉,心道伏星掌門的這位親傳怎麽也在這裏,卻也只是微微一頓,便厲聲喝道:“虞琅,休要肆意妄為!”

虞琅似是聽不到那些指責,也看不到邱之緯的眼色,只維持着抱拳的姿勢,看向陸星舟。

陸星舟眼底光芒微斂,笑容謙和體貼,與方才虞琅所見的魔紋發作之時,竟然好似并非同一人。

他向着玉清峰峰主微微一禮,再帶了幾分歉然地看向邱之緯:“虞師妹方才救了我一命。”

邱之緯一愣。

下一刻,卻見這位向來不問世事的伏星掌門親傳手指微動,竟是就這樣捏碎了傳音玉珏,再朗聲道:“弟子陸星舟,代玉清峰方真人真傳弟子虞琅,請戒律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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