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炮灰女配也是有脾氣的!
陸星舟始終未發一言,靜靜看着虞琅。
沒想到,少女居然打得是離開玉清峰的主意。
還真是驚世駭俗。
他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廣袖下手指一轉,無形的屏障在靈力和劍氣的亂湧中擋在虞琅面前,幫她拂去方康平的靈壓。
祁啓沒想到虞琅會提出這麽離經叛道的要求。
他看向少女濃麗的眉眼。
她堅定澄亮的眼神并未被玉清峰衆人摧折,反而因這份心氣而熠熠生輝。
竟無端讓他生出一分敬意。
“嗚啊——”
被邱之緯半抱着的方清菡忽然身子一挺,吐出一口稠血,打斷了衆人。
她本就丹田受損,又被翡景劍氣襲擊,這次是真情實感地五髒俱痛,死去活來了。
但已經沒人可以逼虞琅救她了。
場面登時混亂地像是一鍋煮沸的粥。
瞬間,祁啓懶散的樣子徹底褪去,不由分說地把邱之緯推開。
力氣之大,直教邱之緯莫名其妙地滾了三圈才停下。
祁啓讓方清菡的頭靠在他的肩膀上,被她的嘴邊的血蹭了一身也渾然不覺,深情不悔道:“清菡你怎麽了?你不要死啊!我的妖丹,我的妖丹給你……”
不就是妖丹,大不了舍這一身修為,從頭來過!
他失去的是內丹,清菡失去的可是性命啊!
方清菡并不正面回答,只能在頭昏腦漲中斷斷續續道:“祁師兄,我好疼啊……”
祁啓不再猶豫,懶洋洋的眼神不再,取而代之的是決絕。
他以靈力淬煉绛色毛筆,高高舉起,眼看要向着丹田刺去——
方清菡的眼中提前閃過慶幸。
要得救了。
驀得,強風掃過。
被翡景劍氣切斷的草枝四散飄散,每個人都不由自主凝起防禦法罩,或擡手掩住口鼻。
與翡景劍的劍氣不同,這陣清風如從山間來,帶着純淨的靈氣,一派古樸自然,甚至還帶着點雨後泥土的香味。
風眼中,一名灰袍老道長邁着碎步過來。
老道長手裏拿着破舊的十二支骨扇,夏日撲蚊似地忽扇着,等到湊近衆人,這才收起破扇子。
而強風,驟然斂息。
老道長身量不高,長眉過耳,紅光滿面,慈眉善目,圓潤的樣子遠看像是個不倒翁。
但也是個仙風道骨的不倒翁。
他一出現,祁啓不敢再動作,方康平和袁瑜不自然地低下頭,恭敬地拱手,道:“鄭峰主。”
陸星舟也抱劍垂首,道:“鄭師叔。”
虞琅順着衆人行禮,心中迅速閃過原書的內容。
看樣子,這就是天玑峰的峰主,鄭雅達鄭真人。
原書中對鄭雅達的介紹不多,只簡單說了他曾跟随伏星仙宗的老祖宗、易初道祖征戰魔族,負傷後修為從問天初期退化到大乘中期。
此後不知為何道心受損,修為不再精進,鄭雅達也不再練劍,反而在天玑峰日日種田煉丹。
原主記憶中,方康平曾表達過對鄭雅達的不滿,認為他若不是現任掌門的親師弟、易初道祖的真傳弟子,就憑他這副不務正業的樣子,怎麽也配不上天玑峰峰主之位。
可鄭雅達曾有赫赫戰功,所以整個伏星仙宗沒人敢不給他面子。
更何況,鄭雅達還與醫修大宗昭象閣的閣主臭味相投。
沒有修真者會得罪醫術高超的修士。
于是,在衆人捧場的問候裏,鄭雅達圓臉一揚,面帶怒氣。
他手中破扇子收起來,顫抖的扇子尖一一點過衆人,這才中氣十足地頂着圓肚子,舉起一株被劍氣搗碎的靈株,白眉皺起,道:“你們說說,你們說說!是哪裏來的劍光?将我的玉衡靈株毀了!”
鄭雅達看向陸星舟要問話,忽見陸星舟滿身血污,他白眉毛都跳起來,圓短手掌狀似無意地一抹,就将陸星舟渾身血跡散去。
鄭雅達嘴上絮絮叨叨:“你這小子,又是一身傷回來,你呀你呀!斬妖除魔哪有命要緊?年輕時不信邪,老了方知道老頭子我說的才是大道!”
在場沒有人贊同他的話,卻只陸星舟面色從容不變,未露出質疑,反而謙然應了聲。
鄭雅達唠叨完了,才講回正事,道:“陸師侄,你來說說是怎麽回事。”
陸星舟也不偏頗,撿着重要的事情說了。
鄭雅達聽完這個情況,想要因為這種荒唐事牽連了靈株,眉毛都氣直了,正要發作,眼前卻出現一雙女郎的手,掌中擺着一株雪藍色靈株。
是虞琅。
好巧不巧,原主今天拿着雪刃,找來準備給方清菡煉丹固元的靈株,正是玉衡靈株。
虞琅掌側的血污未淨,她小心翼翼,沒有讓玉衡靈株沾到血,清亮道:“鄭峰主,我知道玉衡靈株長成需百年,抱歉傷了您的靈田。這株玉衡靈株請您收下。”
鄭雅達未必歸咎于她,但現在翡景劍是她的本命劍,翡景劍發脾氣犯的錯,她自然要幫着善後。
同時,虞琅打定主意離開玉清峰,現在更不能和其他各峰長老和修士交惡。
虞琅高挑,鄭雅達看她得微微仰頭。
他白眉下的眼睛定定望着她。
與他的慈愛老者的形象不同,他的眼睛格外清亮銳利,不帶感情看人時,宛若在直視靈魂。
鄭雅達剛才就感受到了虞琅破境的靈力湧動。
的确是個好苗子。
但怎麽會落到這種地步?
虞琅不避不讓,只彎了笑眼,将玉衡靈株往上舉了舉。
鄭雅達斂起神色,笑眯眯地向懷裏掏了掏,拿出一塊白色破布,“啪”一下糊在虞琅的傷口,道:“你這小女郎,同我那個師侄一樣,受傷也不往心裏去。女娃娃這般可不行哦。”
虞琅能感受到傷口被一層微涼靈力覆蓋,痛覺消失,甚至還能感受到傷口在愈合的癢意。
虞琅心裏微暖,就要拱手道謝,卻被鄭雅達不着痕跡地扶起來。
鄭雅達萬分慎重地捧過玉衡靈株,奇道:“你怎麽會有玉衡靈株,這可不好找。老頭子本來也怪不到你頭上,這麽給我,不心疼嗎?”
祁啓就像是熱鍋上的螞蟻,此刻終于等不及打斷鄭雅達的悠然問話,抱着方清菡,沉痛道:“鄭峰主,弟子祁啓失禮了!方師妹快要不行了,請峰主容我救人為先!”
方清菡也很着急。
她渾身劇痛,自洗髓煉體以來,從未受過這種苦。
與此同時,虞琅的聲音疊着祁啓的,略顯苦澀地回答道:“我今日本來采得靈株,想為方師妹煉一氣清淨丹驅邪固元。如今用不上了。”
鄭雅達若有所思道:“哦。”
而祁啓原地蹿起,懶洋洋的眼中此時如有巨浪翻湧,眉心的黑痣随着眉頭被擠高,道:“你說什麽?!你怎麽會煉一氣清淨丹?”
清菡明明說,是她大費周章,特意為他研制了一氣清淨丹,只為讓他能适應伏星仙宗的靈力,也讓他可以從沒日沒夜的失眠裏解脫。
清菡的善意和體貼,就是他一腔深情的開端。
可,虞琅怎麽會煉一氣清淨丹?!
鄭雅達意味深長道:“哦?”
然後兩只手交疊在圓滾滾的肚子前,一副看熱鬧的樣子。
方清菡渾身一僵。
邱之緯本來就看不慣祁啓往方清菡面前湊,又被他推得好沒面子,看祁啓質問虞琅,當即沒好氣道:“呵,祁師兄,你看不起虞師妹嗎?”
“雖一氣清淨丹是丹鼑一門的高階丹藥,但我虞師妹當然會。她不僅會,還很熟練,我與小師妹每個月的一氣清淨丹都是虞師妹煉的。”
邱之緯十分驕傲,竟是借着虞琅的名頭在祁啓面前揚眉吐氣了。
狐假虎威過後,邱之緯陷入沉默。
他,本來不是看不上怯懦的虞琅嗎?
邱之緯連珠炮似地都說完了,虞琅也并沒有什麽可補充的。
祁啓怔然不動,片刻才看向一臉坦然又莫名的虞琅。
他散漫得很,除了戒律司的事情,其他都不上心,壓根不知道一氣清淨丹不是方清菡獨創。
他,吃了沒文化的虧。
念及此,祁啓再看向懷裏的方清菡時,眼神變得陌生,在她開口前,先緩緩松開了她。
祁啓在戒律司,看慣争紛,識人的本事遠強于邱之緯,比起情感,也更相信證據。
真相昭然若揭,方清菡将虞琅煉的丹送給自己,瞞說是為他涉險取靈株、不眠不休地煉的。
绛色毛筆被別回腰上,妖丹之事不再提。
方清菡贈他靈丹,予他安慰,多少對他有恩。
但這份恩情不足以令他挖丹。
在祁啓看來,不戳穿方清菡,已經仁至義盡。
方清菡再善于揣度人心,也不過是十幾歲的小姑娘,乍然被揭穿,劇痛之下也想不出挽回的辦法,只是一個勁得哭。
袁瑜心疼不已,只能想着先帶方清菡回玉清峰再說,趕緊上前抱起方清菡,指尖點在眉心,不斷為她灌注靈力,看向鄭雅達道:“鄭峰主,小女情況不好,我們先行一步,見諒。”
袁瑜又跟方康平對了眼色,不忍心的目光,似有若無地落在虞琅身上。
現在沒有辦法,只能暗中取虞琅的丹田換給清菡了。
可憐的孩子,為了清菡作出這樣的犧牲,她以後定會多多疼愛虞琅,若虞琅不能修煉,也一定給虞琅找一好道侶。
見方康平默契地懂得她的意思,袁瑜踏上飛行器淩空而去。
方康平也不想多留,對鄭雅達拱手後,道:“之緯,虞琅,回峰。”
邱之緯下意識想要邀虞琅禦劍同去,卻被少女再次躲開。
虞琅看向邱之緯,宛如看一個憨批。
不是吧不是吧?
還以為她會回去玉清峰嗎?
炮灰女配也是有脾氣的!
虞琅對祁啓不緊不慢道:“祁師兄,我欲脫離玉清峰,戒律司怎麽判?”
方康平剛要離去,聞言又轉回來,決定直接把逆徒抓回玉清,但礙于鄭雅達在,還要講一句:“虞琅,不要肆意妄為!”
邱之緯也很糾結。
他第一回 這麽兩難。
一邊是對他真心一片的師妹,另一邊是他敬愛的師父。
邱之緯痛苦地按住眉心。
世上安得雙全法,不負如來不負卿!
而祁啓又恢複一派懶散打不起精神的樣子,不過神态中多了一分荒蕪。
他看向虞琅,又有些不知如何面對地移開眼,道:“虞師妹,說的對。”
趕在方康平動作前,祁啓绛色毛筆憑空揮舞,泛着金的朱砂字紋顯現出來。
已是代表戒律司下了判定。
頓時,虞琅的淡藍色門服暗紋泛起石青色的微光。
那代表玉清峰門規束縛的石青色符文幻化成灰色水霧,漸漸化為一縷青煙散在天玑峰的雲岚之中。
從此,她不再是玉清峰真傳弟子,也不再受玉清峰門規限制。
虞琅掩蓋不住喜意,翡景劍感受到她的快樂,在她身邊一個勁地繞圈圈,連帶萬仞劍也在陸星舟手裏晃來晃去,陸星舟終于被煩地松了手。
然後兩只為老不尊的上古寶劍,在衆人面前,湊在一起快樂貼貼。
空氣中彌漫着快活的劍氣漩渦。
方康平的臉色徹底黑了。
自不量力!
虞琅是混沌五靈根,又叛逆,根本不配被其餘兩峰兩山的峰主收為真傳。
而峰主之下的長老,礙于他玉清峰峰主的情面,也不敢伸手收徒。
虞琅要麽淪為低階外門弟子,要麽被逐出伏星。
早晚哭着回玉清峰求他原諒!
虞琅不是沒有想過這些問題。
可她并不擔心。
并非她天生樂天。
實際上,她清楚地知道,要不是因為陸星舟的幫助,她根本沒有機會尋來戒律司,如果不是翡景劍剛烈,她可能連認了主的本命劍都留不住。
即便是現在,祁啓所代表的的戒律司,雖然幫她解脫玉清峰的束縛,但方康平、袁瑜、邱之緯和方清菡,乃至在邱之緯洞府外旁觀的那些玉清弟子,并沒有受到伏星仙宗門規所約定的那些懲罰。
不管祁啓怎麽判,方康平和袁瑜都不會對她說一句“對不起”。
原因無他,即便是號稱鐵面無私的戒律司,行事的第一條鐵律都不是公平公正,而是維護伏星仙宗安穩。
也就是顧全大局。
不為一個真傳弟子懲罰一峰之主,就是大局。
法不責衆,也是大局。
雖然不知道為什麽,祁啓似乎對她懷有善意,但這份善意顯然不足以令她得到一份真正的“公平”。
虞琅理解這樣的規則,但不代表她贊同。
她資質平平、出身不明、修為低下,但這是暫時的。
總有一天,她也要教傷害她的人心悅誠服地道歉,她也要變成與翡景劍相配的劍修——
唯有變強。
而她所修之道,既不是伏星之道,亦非玉清峰之道。
而是引先天一炁入體,乃自然之道。
伏星之內,玉清峰之外還有天玑峰、太常峰、靈寶山和鳳鳴山。
伏星之外,還有飛星劍宗,昭象閣,寶光寺,妖域,魔族……
一人一劍,總能問道。
鄭雅達眯着眼,笑呵呵地打着破骨扇,便見少女握緊翡景劍,雙眼沒有迷茫黯淡,只有堅定。
周身竟隐有道韻浮現。
很有志氣嘛。
他粗短的手指在肚子上拍了拍,笑盈盈的寬厚聲音從下方揚上來,道:“唔,老頭子我倒是還沒有真傳弟子。”
方康平眼皮跳了跳。
大意了!
他忘了這位天玑峰峰主不需要給他面子的!
虞琅意外地看向鄭雅達,道:“鄭真人……”
她雖是刻意想要給鄭雅達留下一個好印象,卻沒想到他會願意收自己為真傳弟子。
鄭雅達笑得慈眉善目,濃密白眉下的眼睛幾乎眯成一條線。
他看着親和好說話,此時卻完全不顧方康平的臉色,慢悠悠向後挪了一步,這樣他看向虞琅不必仰頭。
……就怪累的。
他若有所思,又将圓肚子一側綁着的劍往前拽了拽。
那是一柄又大又重的黑色鑄鐵劍,很難想象鄭雅達這樣和和樂樂的彌勒模樣,會佩戴這樣厚重又威風的劍。
鄭雅達客觀地解釋道:“不過,老頭子劍術一般,于種靈田、丹鼑一途更有興趣。”
鄭雅達實在過分謙虛了。
有誰不知道,萬年之前仙魔之争,甚至千年前的魔域酆都之變,都有這把威名赫赫的黑鐵劍的一斬之功。
不過這把劍面上蒙着塵,就連劍鞘和劍柄的交界處,都嵌了一層細薄的靈土。
的确是很久未曾出鞘了。
鄭雅達似又覺得将自己說得太沒有競争力,在一重小輩面前将天玑峰壓得過低,甫又尴尬地咳嗽一聲,對虞琅補充道:“天玑峰嘛,還有掌門師兄,還有星舟這樣的劍修,你來天玑峰當個小師妹,于劍道一途必有進益。”
虞琅眼神落在黑鐵劍鞘,許久才看向鄭雅達,恭敬一拜道:“鄭真人過謙了。”
這些話鄭雅達大可不必提前說,但他說了。
一如剛才接過玉衡靈株時,他不必幫虞琅療傷,但他偏這樣做了。
足以證明他待虞琅有一份真誠善意。
于是,少女拱手于胸前,淡藍色廣袖翻飛,她垂下頭,道:“弟子虞琅願拜入天玑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