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臉紅,臉更紅

是心動的感覺嗎?

陸星舟并未回答萬仞劍靈, 劍靈卻顧自萬分确信。

甚至發出了延綿不絕的慈祥笑聲:“啧啧啧,主人你長這麽大還是第一次收到女郎送的花吧。”

而虞琅自是一無所覺,她只知道自己對幻境法陣的确不夠熟練。

因為當她幻化出的春風拂過樹幹, 隐藏在幻景之後的黃符如風中枯葉, 搖搖欲墜。

那和煦的、帶着花香的暖風一點點稀薄起來,櫻花瓣飛到幻境邊緣, 如星星火點,把卷軸似的幻象燙出一個個不斷擴散的小洞。

青榆府濃厚的霧氣從中湧入, 幾欲模糊白衣劍修的眉眼。

幻境眼看消散, 可陸星舟只肯靜靜望過來, 用一種複雜的神色默立着, 如一座初春時的山,看似融和, 卻帶着寒冬的料峭。

虞琅有些為難,手上拿着那只櫻花,也不知該進該退。

總之, 她的歉意和好意已經到了,既不能逼迫對方收下, 也沒必要再放低姿态。

于是虞琅毫無芥蒂地笑笑, 聳聳肩。

在她收手之前, 陸星舟忽得擡起手。

青年劍修翻腕向上, 不再看少女淺淺歪頭含笑的眉眼, 只看着那只繁花。

在他堪堪要接過, 指腹分明碰到了柔軟的枝葉時, 幻境中的櫻枝終是支撐不住,化為虛無缥缈的碎光點點,從他指縫間流出。

陸星舟瞬息愕然, 然後下意識去看虞琅。

少女彎彎的笑眼也意外的睜圓,她并未流露出任何責怪他猶猶豫豫、耗盡幻象的神色,只在片刻惋惜後,迅速下蹲抱起豎着尾巴、慢悠悠走來的胖白貓。

她又憂心且為難地觑了他一眼,長發垂落肩頭,引得大白胖貓伸出圓潤的肉墊撲玩,也渾然不覺。

看來是認定了他怕貓,堅決要保持她那“不讓貓再吓到他”的諾言。

陸星舟不由得低笑一聲,激烈的情緒疊次散去,他似替她解圍般伸出手摸了摸大白頭頂的厚毛,無奈道:“師妹,剛才只是有片刻恍神罷了。我并不怕貓。”

虞琅花了片刻反應過來:“…?”

突然有點氣!

這位小師兄你為何不早說?

早說她弄個金山銀山的幻境過一把財富自由的幹瘾不香嗎?

陸星舟看着抱貓少女的神色從将信将疑,變得半赧半怒,終是忍不住笑出聲。

笑得周圍充滿了快活的空氣,他才毫無誠意地溫聲道:“抱歉,忘了說。”

虞琅:“?”

你還笑你還笑你還笑?

見少女眼睛氣得更圓,陸星舟似更加開懷,強憋着笑,從胖貓頭上擡起手,落在少女耳畔,幫她斂好那一縷被貓爪撥得亂糟糟的頭發。

青年微涼的指尖,意外擦過少女溫軟的耳尖。

溫度的差異令兩人回過神來,他們同時擡眼,同時看到對方過分靠近的不設防的眼睛。

那因怕貓的烏龍而輕松惬意的氛圍剎那消散,只留下過分濕漉漉的細霧,帶着芍藥甜香,牽連在呆住的青年與少女間。

虞琅頓住。

陸星舟也頓住。

大白擡頭,圓溜溜的綠眼睛看看臉紅這個又看看臉更紅的那個,欲喵又止。

萬仞劍要尖叫,然後被翡景劍劍氣捂住了臉。

少女的眼睛在濕漉漉的霧氣裏,像是靜谧古林中忽然出現的小鹿,帶着純粹和天真,忽閃忽閃地看過來,令陸星舟忘記如何動作。

因這樣的姿态過分親近,虞琅怔怔然看着陸星舟漆黑墨海似的眼睛,無措地迅速眨了眨眼,因對方的手還沒來及收回去,也不知該不該躲。

虞琅猶豫再三,選擇勇敢地對視!

只要她不尴尬,尴尬就不存在……吧?

可就在虞琅快要勇敢不下去的當口,二人身前的雲霧劇烈湧動,面前景色似被裁刀一分為二的綢緞撕裂開,而從空間縫隙中跳出一個淡藍色衣袍的少年。

邱之緯好不容易用遮光玉傘找到了另一枚藍符,争分奪秒破開結界,才落地就看到一團雲霧,他眯起眼,艱難地看到雲霧後有一白一藍兩道身影,像同極磁石般的互斥而開。

邱之緯沒什麽耐心地揮散水霧,就看到陸星舟和虞琅站得老遠,一個看天一個看地。

就沒有一個看他的。

他深深地看了虞琅一眼,自覺理虧,也不敢貿然上前搭話,只能轉頭對陸星舟恭敬一拜,一板一眼道:“教谕,弟子邱之緯突破幻境法陣。煩請教谕檢查弟子劍招。”

虞琅沒想到邱之緯最後還是來了,倒說不上憤憤不平。

她雖然很讨厭邱之緯,可剛才一劍也解了氣。再加上邱之緯是憑本事争來的機會,她也沒必要出言諷刺。

總之她提防着邱之緯,抱緊陸星舟大腿,好生拿到那兩萬上等靈石就行了。

倒是翡景劍帶着萬仞劍迸發劍氣,雙劍合璧齊齊對着邱之緯就是一擊,險些削斷他的腰帶。

等邱之緯捂着衣袍慌張跳開後,陸星舟這才歉然地看向邱之緯,又引決召回罵罵咧咧的萬仞劍,“啪”一聲橫握住劍鞘,潇灑轉腕,将劍扣于腰側,終淡然一笑,道:“邱師弟不必多禮。你的劍招我已有分辨,無需再驗。”

他一副端方君子模樣,走到遲遲不敢看他的虞琅身邊,道:“幻境法陣□□有兩枚藍符,可破幻境、直通試煉地青榆府。如今小師妹找到一張,邱師弟找到一張,歷練名額已滿,兩位請跟我走吧。”

青榆府試煉選兩名弟子,這是抱樸師長決定的,他雖能在幻境中使些手段,确保虞琅可以同行,但總不好再幹涉另一個名額。不過,他實在沒興趣教邱之緯幻境法陣就是了。

歷練既已開始,幾人也就專注在正事上。

陸星舟領着兩人走過開滿芍藥的木橋,淡淡看了不遠處繁華的青榆府中心一眼,旋即帶着虞琅和邱之緯禦劍而去。

路上,陸星舟将青榆府的基本情況講了一下,同虞琅知道的原書劇情倒是差不多。

世上有人族、魔族,自然也會有妖族。

妖族中根骨較佳的是為妖修,比如伏星仙宗靈寶山一脈就是妖修中的佼佼者。

而沒能自發産生自我意識的,若受靈力感化體悟了仙道,則為靈獸,為修真者所用,比如大白。

與之相對,被魔氣感染操縱,心入魔道的,就稱妖獸。

仙魔大戰和酆都之變後,魔族被封印于五萬大山,能擾亂仙宗之外凡城生活、威脅百姓性命的,就是各種魔化的妖獸。

而青榆府雖說是歷練,但也是如假包換的師門任務,自然是由外門弟子發現了妖獸作祟,才向伏星仙宗求助。

這段劇情描寫并不細致,虞琅只大概記得,是有個翡翠珠寶店的店主被低階妖獸蠱惑,一行人幫店主祛除妖邪。

對方感激涕零,奉上兩萬靈石供養仙門,并盛邀邱之緯和方清菡參加了青榆府的花燈會,燈影璀璨,月下花前,給他們的感情加了一波強力助攻。

總之就是很簡單的副本啦。

若陸星舟知道虞琅的想法,定會挂着那人畜無害的溫雅笑容,暗自腹诽她的天真妄想。

他要帶虞琅來,自然另有一番打算。

而那廂,虞琅先是大概理清了情況,又看了一眼陸星舟,确認對方似乎并沒有因故地重游而傷心欲絕時,放心地對自己制定了明确定位——

一,拿着劍在小師兄背後喊666,順便向小師兄學習;

二,貢獻自己的力量,無情地邊緣化邱之緯,絕對不讓他染指兩萬靈石;

三,快樂地逛花燈會,給師父和大師姐他們帶一點新奇玩意兒,回去還趕得上抱樸學堂的測靈根大會看熱鬧。

虞琅打定主意時,三人已至人聲喧沸、樓宇錯落的青榆府主城中。

掐了隐匿訣遮住禦劍身形,從叫賣聲、讨價聲、孩童玩耍聲上擦過,虞琅跟着陸星舟降落在一間旁支巷道裏,普普通通的大餅鋪子對面。

這鋪子店面不大,褐色木門貼着紅豔豔的對聯,左書“招財進寶”,右貼“福源廣進”,頭頂“正宗晏家老店”招牌。

虞琅和邱之緯都是第一次出門歷練,學着陸星舟煞有介事地收起飛劍,斂去氣息,好奇地看向人頭攢動的燒餅店。

陸星舟默念法訣,月白道袍和其上符文隐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身簡簡單單的白衫。

是要隐藏修士身份,低調行事了。

陸星舟再并起劍指,對着虞琅輕輕一點,少女淡藍法寶蛻變成明黃色素衣,她頗覺新奇地轉了一圈,揚起袍尾的活潑姿态與街頭嬉戲談笑的女郎別無二致。

他垂下眼睛,不滿意。

太出挑。

他又揮舞法訣,将明黃色換成緋色襦裙,再搖頭。

太明豔。

他再催動靈力,緋色衣袍又變成淡粉色,又覺過分可愛俏麗,只好再換一副障眼法。

虞琅每一套都喜歡,每一套都被陸星舟換走,她也不知陸星舟在猶豫什麽,只好悄悄建議道:“小師兄,我覺得那幾套都不錯。”

陸星舟恰給她換成一身暗藏巧思的素白紗袍,終于滿意地挑挑眉。

邱之緯都看呆了。

不僅僅是因為殊色無雙的少女。

更因伏星仙宗門服自有靈法蘊繞,只有靈力深厚的金丹以上修士,才能如此純熟地遮掩住伏星法袍。

這就是高階修士的力量嗎!

同時,他暗道陸小師兄當真心思缜密,這般小事都如此用心,實屬吾輩楷模,心頭惺惺相惜。

然後積極地上前一步,期待地等着陸星舟給他找一身凡人衣袍。

陸星舟意外地看了一眼邱之緯,似這才想起身邊還有這位師弟,淡淡一笑,自袖中掏出一張藍符,道:“邱師弟自便。”

邱之緯雖覺得輪到他就随意了,但出于對陸星舟的信任還是捧起藍符貼在身上。

符紙變化出一身淡藍色凡人衣袍,也不差嘛。

邱之緯覺得自己誤會了陸小師兄,才歉然擡頭,看到并肩而立的陸星舟和虞琅,又愣住。

為什麽他們都是白袍就他是藍袍?

這合理嗎??

邱之緯的困惑,顯然沒人在意。

因為陸星舟和虞琅已經穿過街道,向那大餅店去了。

門口的竹籃裏整齊碼着一排排熱氣騰騰的大餅,每排最前面都是一枚對半切開的餅,露出天南地北的白菜豬肉、梅菜豬肉、蘿蔔海米、青筍幹子等餡料來。

餡料飽滿,色澤誘人,表面浮着恰到好處的油光,餅皮焦香的芝麻味和蔬菜肉香彙成一層厚霧,沖擊着每一個過路人。

不少人受不了這樣的誘惑,咕嚕嚕咽着口水,駐足,上前,看看門口橫着的價格木牌,再從袖中掏出幾枚銅板,扔進地上的陶罐,這才伸手去拿對應的大餅,就着剛出鍋的爐氣,心滿意足地邊走邊吃。

虞琅肯定也受不了這種誘惑。

少女抱着大白,一人一貓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渴望。

一旁,陸星舟垂眸看她,從袖中拿出一把碎銀,遞到她眼下。

虞琅正愁沒有凡城貨幣,也不跟陸星舟客氣這一針一線,興高采烈地收下,抱着大白游魚般地蹿入人群,不多時單手高舉着三個油紙包跑跳過來。

她夾着大白,站在陸星舟對面,等陸星舟接過大白,才騰出手低頭确認香噴噴的大餅,道:“一個紅糖花生的,兩個冬筍鹹肉的。”

邱之緯歪唇一笑。

果然是,三枚大餅呢。

虞琅的确還是那個溫柔可心的少女,即便生着他的氣,也不忘給他帶餅。

邱之緯雖早已辟谷,連靈食都看不上,遑論凡間食物。

但他可以為虞琅破例一次。

然後就聽虞琅道:“大白喜歡紅糖花生的……雖說貓咪不能吃糖,但靈獸應該沒問題吧。我見店裏冬筍鹹肉賣得最快,便買了兩個,咱們一人一個。”

陸星舟含笑點頭,從善如流地結過油紙包,道:“好。”

只留邱之緯孤獨地站在一邊,看着虞琅、陸小師兄和那胖貓分着大餅吃得津津有味。

邱之緯:“?”

這場三個人的試煉,是他不配有姓名嗎?

他唯有聚精會神地盯着餅店,試圖發現玄機。

陸小師兄總不可能特意帶他們來吃餅吧?

在街角陰影處。

有一黑衣青年凝神看着大餅店前的三人,那人若有所思地停頓半晌,複舉起一只與年輕面貌迥然不同的枯瘦幹癟的手。

那人的視線如長滿黏膩青苔的藤蔓,自青石地磚蔓延而去,一點點爬滿那白衣少女全身。

趕在虞琅察覺前,那黑衣人拎起背後的黑色兜帽,在陰暗濕霧之中露出一雙猩紅的眼睛。

虞琅下意識回頭望去時,只看到空蕩蕩的小巷,擺着幾只積水的大缸。

她不太放心道:“小師兄,你覺不覺得有人跟着咱們?”

陸星舟擡眼掃過那邊幾縷來不及散去的淺淡魔氣,卻道:“并無。師妹多心了。”

聽陸星舟這樣說,虞琅也不再多想,很快被別的事情吸引了注意力。

鋪子前,有一拄着拐杖的老人做苦惱狀,對着在鋪子裏和面、調餡的少年喊道:“晏老板,今日沒有櫻桃酥酪的餅子了嗎?我家小孫孫和小囡囡鬧着要吃哩!”

那約莫十幾歲的青澀少年臉上蹭了一塊塊面粉,聞聲老練地笑笑,就着圍裙擦擦手,接着變戲法似的從裙兜裏掏出一個油紙包,快走兩步,遞出去道:“早留好啦!”

老人這才松了口氣,笑呵呵地要多給五枚銅板,卻遭少年拒絕,接着又被半扶半推給催走了,臨走前恰扭頭打量着不遠處的陸星舟等人,奇道:“好般配俊俏的小娘子和郎君!好胖的白貓!也是來咱們青榆府看花燈的嗎?一定嘗嘗老板的大餅再走,比花燈更絕哩!”

大白受到了侮辱。

它活了幾千年,看着凡城老頭并沒有愛幼的自覺,只龇牙:“喵嗚——哈!”

陸星舟按住大白的腦袋,順勢溫和一笑,道:“是。多謝老人家。”

青榆府的花燈會是附近十府中最熱鬧的,臨近燈會,青榆府自然有陌生人來來去去,大家倒也不奇。

而晏齊順着老人家的視線,眼神猛地波動。

他抓緊囫囵抓起肩頭棉布抹了抹臉,強壓顫聲,道:“貴客遠道而來,店裏吃杯茶吧!”

陸星舟欣然上前,虞琅卻有點猶豫了。

眼前少年分明第一次見,為何看向她的眼神格外灼熱?

灼熱到,她甚至要自作多情地以為這位少年下一秒就要沖向她了。

莫非原主有什麽秘密是她不知道的?

這樣想着,虞琅謹慎地眯起眼。

然後停頓一步,悄悄躲到陸星舟身後。

陸星舟轉眸看着自己身側伸出少女毛茸茸的發頂和大白的貓貓頭:“……”

卻沒把他們拎出來。

只剩三人最後,邱之緯疲憊地看着面前那對交疊的白色身影。

他舔了舔後槽牙。

很好,虞琅,你成功地引起了我的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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