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往事驚心,(1)
自巴掌聲響起就愣住的大夫人這時候才回過神來,連忙道:“住手,塊拉住她。”
随後小跑着進來的花容月貌一聽,立刻上前制止了秋明玉瘋狂的行為。
秋明玉掙紮着罵道:“放開我,放開我,秋明蘭,你這個賤人,賤人。”
秋明蘭眼中閃過冷光,她站起來,冷冷道:“這個巴掌是我欠你的,自此後,我便再不欠你了。”
大夫人扶着發疼的頭,低斥一聲。
“都給我住手。”
秋明玉悠得停止了怒罵,回過身就撲向大夫人懷裏哭道:“娘,你要給我做主啊……”
大夫人本就偏心秋明玉,此時見她哭得那麽傷心,更是心疼了。
“好了,別哭了。剛才你姨母已經說了,等你及笄。就讓你嫁過去。”
“什麽?”
在秋明玉還來不及高興之前,秋明蘭就猛然擡頭,控制不住的尖叫一聲,滿目的不可置信。
“娘,你說什麽?”
她怎麽也不敢相信,薛國侯夫人在見到今日下午那番場景後,居然還執意要讓秋明玉嫁入侯府。
大夫人回過頭來,眼神冷漠而嘆息。
“明蘭,你和明玉是親姐妹,我不希望你們因他人挑撥而反目成仇。”
“姐妹?”秋明蘭譏諷一笑,“你心裏從來就只有大姐和三姐,還記得有我這個女兒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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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蘭。”大夫人不悅輕斥。
“我說的不對嗎?”秋明蘭并不畏懼,擡頭挺胸,目光堅硬而冷漠。
“她—”她指着依偎在大夫人懷裏,神色掩不住得意興奮的秋明玉。眼神嫉恨而嘲諷。
“頭大無腦,滿口粗鄙污言,嚣張跋扈,欺淩弱小。這樣的人,何以堪為名門閨秀?何以有半分賢德端莊?侯門高第,又如何能有如此當家主母?”
大夫人臉色越來越黑,秋明玉氣得眼眶發紅,死死的瞪着她。
“難道我說錯了?”秋明蘭也紅了眼眶,聲聲指控含淚。
“從小到大,你最疼的就是三姐,什麽好東西都是她最先挑。而我,從來都只會被你漠視。”
“明蘭…”大夫人心裏軟了下來。
秋明蘭眼裏凝聚着淚水,卻倔強的不讓淚水掉落。
“就因為她長得最像你,性格也最像你,所以你處處護着她。哪怕她刁鑽刻薄,蠻橫任性,絲毫沒有大家閨秀之風範。無論她做錯了什麽,你也偏袒她。”
大夫人蠕動唇瓣,輕聲低而嘆息。
“明蘭,她是你姐姐。”
“對,她是我姐姐。”秋明蘭擦了擦眼角的淚水,悲哀的看着她。
“就因為她是我姐姐,我才一忍再忍。”她指着秋明玉,眼神悲憤而厭惡。
“她刁蠻任性,霸道強勢。什麽東西只要是她看上的,就一定要得到。而我呢,我就只有撿她不要的。娘,我究竟是不是你親生的?要不然為什麽同樣是你的女兒,差別卻那麽大?”
大夫人被她那句是不是你的親生女兒給激怒了,吼道:“閉嘴!”她眸色痛心而悲涼,顫顫的指着秋明蘭。
“你…明蘭,你怎麽變成這個樣子了?”
秋明蘭抽噎着別過頭,“難道不是嗎?三姐做錯什麽事你都不會指責她,唯獨對我苛刻。這難道公平嗎?”
大夫人看着她,蠕動着唇瓣,欲言又止。她能說什麽?能說明玉的出生是個意外?能說那個男人從來就沒有期待過這個女兒的出生,甚至引以為恥?能說當年那個男人甚至為了沈氏那個賤人想要讓她堕胎?能說她千辛萬苦才保住了明玉?能說自明蘭出生後那個男人便再也沒進過她的房?這些事她如何能夠在女兒面前聲之于口?不能,那些是屬于她的恥辱,是屬于她的痛。何必讓她們知曉?
蒼涼一笑,大夫人一瞬間似老了很多。
“罷了,你恨我也是應該的。”何止是明玉的出生是個錯誤,就連明蘭,也是因為那個賤人才有的。
秋明蘭一愣,回眸,卻見大夫人滿臉疲憊滄桑,眼中再無往日之淩厲,只餘下濃濃悲涼和空白。似那幾十年的歲月光陰,不過一縷浮漂,一晃而過。
“娘?”
大夫人閉了閉眼,道:“今日這事兒就算了,切記日後再不可犯,知道嗎?”
秋明蘭剛歇下的怒火又被挑起來了,“憑什麽?”
“憑她是你姐姐,憑我是你娘。”大夫人轉眼又威儀萬分,眼含冷光和警告。
“以後不要再自作聰明了,你以為你那些小手段你姨母看不透?”
秋明蘭咬了咬唇,看了眼秋明玉,道:“薛國侯府将來的女主人,怎能蠻橫有餘,智力不足?”
大夫人一愣,秋明蘭又道:“娘,你真的以為,以三姐沖動莽撞的性子,能壓得住滿院群芳?”
“有你姨母在,你以為那些女人能翻得起波浪?”
秋明蘭譏諷一笑,“姨母那樣聰明的女人,怎能有一個如此愚蠢的兒媳?”
“明蘭!”大夫人按住要發怒的秋明玉,聲音略高的呵斥了一聲。
秋明蘭倒是恢複了冷靜,臉上甚至還帶上了笑容。
“娘,表哥根本就沒把三姐放在眼裏,要不然今日在花園他就不會那麽咄咄逼人了。”
“你給我住嘴。”秋明玉再也忍不住的站起來,她不顧大夫人的阻攔,對着秋明蘭就破口大罵起來。
“秋明蘭,你這個賤人,要不是你陷害我,華哥哥又怎麽會讨厭我?都是你,都是你這個賤人…”她說着就要沖下去再賞秋明蘭幾個耳光,大夫人卻再也聽得她一口一個賤人的辱罵,一把拉過她,大聲道:“明玉。”
秋明玉被這一斥,倒是住了口,但是眼裏仍舊帶着委屈的淚水。
“娘,剛剛你也聽到了,明明是她陷害我,你還幫着她。是不是現在你也讨厭我了?”她說着就哭了起來,“你們都欺負我,都欺負我。”
大夫人見她這樣又是心疼,連忙将她抱在懷裏,既是無奈又是傷心。
“你啊,都這麽大個人了,還跟個沒長大的孩子一樣,以後嫁人了,可怎麽是好啊?”
秋明蘭冷眼看着她們兩個一幅母女情深的摸樣,心微微疼痛,眼神卻一點點冷了下來。
“娘如果沒有其他事,那我就回去了。”
大夫人想喚住她,秋明蘭卻已經走了出去。看着屋中擁抱在一起的母女,她嘴角微微勾出諷刺。夜色如水,冷月凄清,卻不如她的眼神,冰寒徹骨。壽安院,老太君坐在主位上,看着立于堂中的秋明月。
“你在寶華寺遇見了誰?”
這時候秋明月也不再隐瞞,老實說道:“太後。”
老太君默然了半晌,才道:“你回府也有些日子了,為何不見你提及此事?”
秋明月抿唇,“太後尊貴,孫女一介平民,便是說了出來,也無人相信,倒是平白多添流言。”
老太君不語,看了她許久,才嘆了口氣。
“明月,我知道這些年你們姐弟倆跟着你娘在揚州過得辛苦。”
秋明月微愣,只為老太君口中那一聲娘。
老太君看出了她的心思,又嘆了一聲。
“當年,我與你外婆定下口頭約定。後來…哎,終究是我毀諾在前,讓你們母子三人這些年受盡了譏嘲冷眼。你若怨我,也是應當。”
秋明月動了動唇,“祖母言重,明月不敢。”
老太君神色間似有疲憊,“當年之事…”她頓了頓,目色遙遠,似沉浸在回憶之中。
那一年春天,百花吐蕊,綠柳新芽,正是春暖花開的季節。然而,一片火光燃燒在京城皇都上方。厮殺聲不絕于耳,京都不少老弱婦孺皆攜子女潛逃出京。
“那個時候你祖父在皇宮,你父親和你兩位叔叔也被禁在皇城,不能出來。我帶着你的姑姑潛逃離京城…可途中感染風寒,一病不起…那時錢財已空,無法就診,便露宿破廟…”
暗夜沉重,揚州西北角一個破舊的寺廟裏,不時傳來女子的低泣聲。
“娘,你快醒醒啊,你別吓我啊。”女子穿着一身桃花雲霧煙羅衫,碎花翠紗露水百合裙。布料細膩而精貴,一看就是大富人家才能穿得起的。只是因為多日未洗,顯得有些破舊和淩亂。女子不過十一二歲,小臉未退稚嫩,有些蒼白,像是營養不良所致。頭上也只斜斜插了一支木簪,發絲有些淩亂,看起來狼狽不堪。
而躺在草席上的婦人,穿着一身碎花翠紗露水百合裙,緊閉着眼,發絲散亂,姣好的容顏因為發燒而有些不正常的紅暈。
女孩兒一直抓着她的臂膀搖晃着,眼淚吧嗒吧嗒的流下,心裏滿是恐慌和着急。
“娘,你別丢下玲兒一個人啊,玲兒怕,嗚嗚嗚嗚…”
“小姐。”一個穿着破舊的婦人急急的走了進來,手上還端着一個碗,她臉上帶着驚喜之色。
“奴婢方才去山上采了些草藥,快給夫人服下吧。”
少女有些猶豫,“娘喝了能好嗎?”
婦人嘆了口氣,“夫人已經高燒三天了,我們身上的銀錢早被那幫子見財起意的小人給偷盜了去。”她說到這兒一臉憤憤不平,秋家好歹百年世家,門風嚴謹,沒想到這一遇到困難,那些個眼皮子淺的下賤胚子個個都露出了狐貍尾巴,竟黑心的将她們帶來的所有銀錢都給卷走了。前兩天又下了一場大雨,夫人發了高燒,已經沒錢看病吃藥了。如今京都局勢嚴謹,老爺和幾位少爺都在朝廷任職。一路随同夫人小姐逃難的丫鬟全都死的死散的散,現在只剩下她和夫人的貼身婢女芙蓉了。
下午好不容易雨停了,她才和芙蓉一起去山上采了些草藥,希望這藥能讓夫人好一點。
“小姐,如今我們身無分文,芙蓉懂得一些藥理,至少這藥無毒,對夫人的身體無害。小姐啊,夫人已經暈迷了幾天了,如果再不吃藥,可能…”她說到這兒眼圈兒一紅,就要掉下淚來。
秋仲玲也不過十二歲,一個不谙世事的閨中少女,自小沒出過家門,也不知人情冷暖。近日連連遭遇災難,讓她已然沒了頭緒,母親又病重,她根本就找不到重心。此刻也不知該怎麽辦才好,咬了咬唇,才點了頭。
“好吧,韓嬷嬷,你快給娘喂藥吧。”
“哎。”韓嬷嬷趕緊端着藥走過來,和曼柔一起,伺候秋賈氏将藥喝下。
到了傍晚,一輛精致的馬車停在破廟前。聽得外面有女子的說話聲。
“咦!夫人,小姐,這下雨天的,這廟裏居然還有人住?”
秋仲玲這些天勞累奔波,可謂度日如年,前段時間還好,有母親在身旁安慰,她晚上才能睡着。自從母親病倒後,她晚上就極其少眠。這會兒聽見外面的說話聲,不由得眼眸一亮,覺得那聲音仿若天籁,忙坐起來。
“嬷嬷,快,有人來了。”
韓嬷嬷和曼柔也聽見外面的說話聲,聽見秋仲玲的呼喊,立刻就起來了。
“夫人有救了,只盼咱們遇到貴人了。”
她說罷就急匆匆站起來,還未得走出去,便見一個清麗素雅的婦人牽着一個十二三歲的少女走了進來,身邊還跟着打着傘的少女。那婦人穿着一襲煙綠月季紋裳,金絲白紋昙花雨絲錦裙,耳垂墜着素銀耳墜,頭上斜插着銀鍍金嵌寶玉蟹簪。面容秀麗而溫柔,周身彰顯着大家風範。她身邊的小女孩兒,穿着牡丹薄水煙逶迤拖地長裙,梳着一個少女的發髻,眉眼比那婦人還要精致幾分。她看着球仲玲髒兮兮的小臉,不由得心生同情,她松開婦人的手,走了過來。
“這位妹妹,你們怎麽在這兒睡覺。這夜深露重,會着涼的。”又看到一旁沉睡的秋賈氏,不由得驚呼一聲。
“這位夫人是你母親嗎?她是不是生病了?”
秋仲玲自一見到這個長得很漂亮的小女孩兒就怔住了,又見她對言語之間透着關切,心裏更是覺得溫暖。聽對方說起自己的母親,不由得鼻子一酸,就要落下淚來。
“我…母親發了燒,我沒錢給她抓藥…”她說着又要掉下淚來,一臉的委屈和傷心。
少女見了就不覺有些同情,這時候,就見韓嬷嬷和曼柔對着那高貴的婦人跪了下來。
“夫人,求你發發善心,救救我們夫人吧。我家府中遭難,家仆見利忘義,偷去了家財,如今夫人病重,竟連…”她說罷已是泣不成聲,又恨又氣又着急。
那美貌婦人見了這一幕也是心生同情,可是這樣貿然将陌生人帶回家中…
她正猶豫着,就見自己的女兒走過來,拉着她的衣袖求道:“娘,你幫幫她們吧。爹爹常說助人為快樂之本,你看她們這麽可憐,咱們就帶她們回家吧。我看剛剛那位阿姨發了燒,再不治療會有生命危險的。娘你最善良了,柔兒求求你,你幫幫她們吧,娘…”
婦人本就心軟,又見自己的女兒一臉祈求之色,遂無奈答應。
“好好好,娘答應你就是。”她摸着少女的頭,一臉的慈愛。
少女眼睛一亮,“謝謝娘。”
韓嬷嬷和曼柔也沒想到這位美貌的婦人竟這麽好說話,她們在京城呆得久了,什麽人沒見過。世人多是趨炎附勢,迎榮避難的。如今她們遭此大劫,旁人見了只怕躲都躲不及。沒想到這婦人居然會收留她們,這讓她們意外的同時也更加感謝那位少女。
秋仲玲喜極而泣,對着那少女連連感激。
那婦人命人擡了秋賈氏到外面的馬車,一路來到一座寬大清雅的府邸。那門匾上大大的‘沈府’兩個字赫然入目,韓嬷嬷這才知道,原來這婦人是揚州府尹沈大人的夫人,素有揚州第一美女之稱的虞氏。而那少女,正是沈大人和虞氏的女兒,名為沈柔佳。
沈大人為官清廉,平素也好善樂施,見妻子帶着幾個陌生人回家,非但沒有怪罪,反而對于妻子的善心很是安慰。
就這樣,秋家一行人在沈府住了下來。虞氏請了大夫給秋賈氏看病抓藥,沈柔佳更是天天守在床頭親自給秋賈氏喂藥。
秋賈氏在第三天就已經醒了,得知自己遇到貴人相救,心中很是感激,對于沈柔佳這位寬厚美麗的小女孩兒也很是喜愛。而秋仲玲,本就和沈柔佳同齡階段,兩人非常合得來。秋仲玲‘柔姐姐,柔姐姐’的叫得清脆悅耳,聽得兩個大人都一臉微笑。
時間就這樣匆匆流走,一個月一晃而過。虞氏也了解了對方的身家背景,秋賈氏是京城秋家門閥的大奶奶,皇城叛亂,首輔閣老秋老爺本就是太子黨,如今太子有難,他自當留守京城。
一個月後,秋賈氏的病情大好了,京都的叛亂也平息了。而京城秋家也派了人來接秋賈氏回京。一輛精致的馬車停在沈府門口,自馬車裏面走出一個翩翩如玉的少年。少年不過十六七歲,容顏出衆,氣質高貴,眉宇間透着內斂和沉重。
秋賈氏正由女兒秋仲玲和沈秋家一左一右的扶着走出來,一擡頭,沈柔佳便見到立在門口的秋仲卿,但見他眉如劍峰,眼若桃花,面容儒雅俊逸,當下臉色一紅,連忙低下了頭,心兒撲通撲通跳個不停。
“卿兒…”秋賈氏見到自己的兒子,一臉的激動,不由得眼圈兒一紅,就要落下淚來。
“娘。”秋仲卿大步上前,扶住自己的母親,臉上也有着感傷之色。
“娘,一切都過去了,爹讓兒子來接你和妹妹回京。”
“大哥”秋仲玲不過十一歲的少女,離家多時,這些日子雖然沈家上下都對她們母女主仆幾人很是熱情寬厚,陡然見到自己的親人,也不免鼻子一酸,眼眶紅紅的,聲音也有些哽咽。
“小妹,你受苦了。”秋仲卿摸了摸秋仲玲的頭,一臉的愛憐。
“哥…”秋仲玲再也忍不住落下淚來,秋夫人在一旁看着也是心酸和欣慰,用袖子擦着眼角的淚水。一時之間衆人都被這氣氛感染,紛紛以袖掩面。
這時候虞氏笑着走上來,“姐姐,這就是你家大公子吧,長得好生俊朗,可是随了姐姐你了。”
她這一說笑,倒是解了沉悶的氣氛。秋夫人也笑道:“就你嘴甜。”又對秋仲卿道:“卿兒,為娘此次和你妹妹受盡苦難,多虧沈家妹子和她女兒仗義相救,否者娘就再也見不到你了。來,過來給沈姨磕個頭。”
“別,這可使不得。”沈夫人見秋仲卿當真要給自己磕頭,連忙走上去扶住他的手。佯怒瞪着秋夫人,“姐姐這話可就是那妹妹我當外人了。”
秋仲卿卻感激道:“家母和妹子遭難,便是親朋好友都避之不及。夫人大義,能救陌生人于苦難之中,小侄兒感激不盡,請夫人受小生一拜。”他說着便向沈夫人深深鞠了躬,舉止謙恭而真誠。令站在沈氏身旁的沈柔佳再次側目,許是感受到她的視線,秋仲卿忽而轉過頭來,對上一雙熠熠閃閃的鳳目,正帶着好奇的看着他。不由得一愣,再見對方妍姿豔麗,香曬堆雪,發絲如雲,婀娜多姿,不由得再次一怔,竟是呆愣得回不過神來。
沈柔佳原本見他突然回過頭來,像偷窺被人抓住了一般,不由得羞紅了臉,見秋仲卿一雙眼睛錯也錯不開的盯着她看,她更是臉紅如煮熟了的蝦子,整張臉越發動人豔麗起來。
旁邊秋夫人見到這一番場景,眼神微閃,拉了沈夫人到一邊。
“大妹子,老姐姐我問你個問題,你可得老實告訴我。”
沈夫人有些疑惑,“姐姐想問什麽?”
秋夫人瞥了眼正眉目傳情的秋仲卿和沈柔佳,“柔兒議親沒有?”
沈夫人一愣,順着秋夫人的目光望過去,立刻恍然大悟。
“姐姐,你是想…”
“沒錯。”秋夫人也不廢話,直接從袖中取出一塊晶瑩剔透的玉佩,那玉佩質地上乘,一看就是價值連城的寶物。
“實不相瞞,妹妹家的柔兒乖巧懂事,知書達理,我很是喜歡。我那不争氣的大兒子木讷得很,到現在親事都還沒個着落。難得他對柔兒有好感,若妹妹不嫌棄,就收下這玉佩,等到柔兒及笄,我便派人送來聘禮,八擡大轎娶柔兒做秋家的大少奶奶。”
說到這兒,老太君唇畔噙起一絲苦笑來。
“你或許不知道,我之所以那麽早就為你爹定下婚約,除了确實喜愛你娘以外。最重要的是,我不想讓老祖宗操縱你爹的婚事。”
秋明月沒有說話,而是靜靜的聽着。
老太君又道:“雖然她是我婆婆,且又是已逝之人,死者為大,我不該評論她生前是非。但是…”她頓了頓,有些無奈。“老祖宗的性子,就跟你母親差不多,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嚣張跋扈,為所欲為。當年我還沒嫁給你祖父的時候,其實她更中意的兒媳婦是她的侄女兒,也就是如今左相府的吳老太君林文貞。”
秋明月微有差異,難怪太老夫人不喜太君呢,原來如此。那吳老太君不喜歡大夫人是因為…
老太君似看出了秋明月的想法,苦笑一聲。
“她們林家的人,自私自利。那林文貞也是個潑辣的,一向眼高于頂。凡是她想要的,就沒有得不到的。可你祖父的拒婚,卻讓她丢盡了臉面。雖然那件事沒有公布,只有秋府和林府幾個長輩知曉。但是林文貞那般心高氣傲,怎能容忍受此侮辱?一氣之下,便嫁給了當時身為鎮國公門生的吳氏嫡長子吳君正。”
“那時她覺得老祖宗沒有幫她,讓她丢盡臉面,遂不與秋府往來。只是二十多年以後,老祖宗卻做主讓你爹娶了她的侄孫女,也就是你母親林玉芳。她就覺得心中不平。老祖宗身為老太爺的母親,最有權利幹涉他的婚事,卻沒有幫着自己娘家的侄女兒成為她的媳婦兒。沒想到,最後卻幫着她的侄孫女。這侄女兒和侄孫女還隔了一代呢,她便覺得老祖宗偏心。自那以後,她便更痛恨秋府,更痛恨玉芳。”
秋明月點點頭,想着這吳老太君還真是變态,比之大夫人林玉芳更加不可理喻。不過想來那定然是個狠歷的老太太,不然怎麽能在與娘家關系比較疏遠後還能穩坐吳府當家主母那麽多年?定然是有一定的手段的。
“既然您已經與外婆定下兒女婚事,後來又怎麽會…”其實這個問題她作為小輩不應該當面問老太君的,只是今日老太君既然開了這個頭,便是打算告訴她了。既然如此,她又何苦扭捏?
老太君垂下眼簾,低嘆一聲。
“之前老祖宗提議讓你爹娶她的侄女兒的時候,我便大力反對。因為曾經老祖宗五十大壽的時候,我曾見過前來拜壽的林玉芳。她雖然看起來溫柔賢惠,但是我卻無意中看見她對貼身丫鬟拳打腳踢,口出惡言。至此,我便知曉她是一個潑辣不低于老祖宗的人。這樣的女子,怎能嫁與卿兒為妻?”
“可老祖宗一意孤行,她又一向不喜非她心目中最佳兒媳婦人選的我,自然對我的反對視若無睹。後來我便将與你外婆定下兒女婚姻一事告訴了你祖父。秋家世代名門,最是注重禮儀承諾,你祖父自然不會自毀門風。便和我帶着你爹親自到林府,登門道歉。哎…”
老太君又沉沉嘆了口氣,“禍患,竟是始與那次登門。”
秋明月心緊了起來,靜靜聽着。
“林太師倒不是個迂腐之人,念着與秋林兩家姻親關系,又與老太爺同朝為官,倒是沒有過多責怪,只是未免可惜。說他小女只怕受不了這個打擊,請求我多多安慰。那時我想,林玉芳便再是不讨喜,到底是一個沒有出嫁的閨閣之女,未婚遭棄,确實是我們秋家對不起她,便答應了。”
老太君眸色暗了暗,目光遙遠,穿梭時光長河,回到十九年前。
十九年前的林府,還不曾如此風光。但是秋林兩家本為姻親,交情非凡,依着秋老爺在新帝面前受寵的程度,林府也身價倍增。是以秋老爺秋夫人親自攜子臨府致歉,可謂給足了林府面子。
一番寒暄後,天色已晚。
那夜月色凄清,冷風吹過,桂花飄香。
低低的抽泣聲如怨如慕,如泣如訴,珍珠似的淚水自那嬌豔柔弱女子的眼眶滑落,染濕了大紅色丹鳳朝陽的錦被,也灼痛了秋賈氏的眼。
“林小姐,我知道是秋家對不起你。”秋賈氏坐在床頭前,看着半躺在床上的哭得淚人兒的女子,眼神歉疚。
“所幸,你和卿兒還未交換八字更貼。秋府推了這樁婚事,對你也不甚影響。林府世家名門,百年望族,日後你父親定能為你覓得好姻緣。”
“雙方長輩已有暗意,我母親也早與姑婆有了約定。伯母以為,當真只差那份庚帖?”林玉芳停止了哭泣,擡起頭來看着她。
秋賈氏一怔,林玉芳低頭,嘴角噙起一絲苦笑。
“伯母,你老實告訴我,卿哥哥…他是不是不喜歡我?”
秋賈氏道:“你出身顯貴,才貌兼并。卿兒不能得你為妻,是他無福。”
林玉芳笑得凄然,“無福?應該是我無福吧。”
秋賈氏縱然不喜林玉芳,但見她如此自憐自艾的摸樣,心中也不忍。
“玉芳啊,不是我硬要毀約。而是…卿兒真的已經有婚約在身了啊。林家世家大族,我和老爺也萬萬不能委屈了你啊。”
“婚約?”林玉芳看着案臺上鎏金蟠花燭臺燈火搖曳明滅,她的眸光也随着那燭火忽明忽暗。半晌,她忽而一笑。
“是玉芳任性了,請伯母不要見怪。”她擦去淚痕,笑得甜美。
秋賈氏一怔,林玉芳卻已經拉着她的手,面色有些迥然。
“伯母,是玉芳讓您為難了,對不起。”
秋賈氏本來就心中愧疚,眼下見林玉芳這般恭順纖柔的摸樣,倒是心中生憐。
“玉芳,你沒錯。哎,造化弄人啊。”
林玉芳低着頭,聲音低若帶着苦澀和黯然。
“我知道伯父一向最重承諾,此事既然已成定局,只能怪我和卿哥哥有緣無分了。”她面色微暗,又強自做笑。
秋賈氏摸了摸她的頭,語氣柔軟嘆息。
“玉芳貌妍榮德,又貴重知禮,日後定能有更好的男兒珍惜。”
林玉芳抿了抿唇,苦笑道:“但願吧。”
秋賈氏低頭沉默嘆息,默然半晌。也不知過了多久,秋賈氏覺得有些倦怠了,竟就這樣睡着了。
“那後來呢?”秋明月問道,直覺的,她覺得定然是老太君睡着了這段時間發生了什麽不可挽回的事情。
果然,只聽得老太君說道:“我是被門外的嘈雜聲驚醒的。”
“來人啊,有刺客,有刺客…”尖銳刺耳的聲音響徹耳際,震得秋賈氏猛然睜開了眼睛。
“伯母。”林玉芳剛從外面進來,攏了攏身上的緞織掐花對襟外裳,發絲披散在胸前,妝容已卸,可見是準備睡覺了。她一臉驚怕的闖進來,急急的走到秋賈氏身前,面有驚色。
“府中出現了刺客,咱們不能出去。”
“刺客?府中怎會有刺客?”秋賈氏臉色有些白,驚問出聲。
林玉芳面色更加害怕,握着秋賈氏的手都在顫抖。
“好像…是叛黨餘孽。”
“叛黨?”秋賈氏更是震驚。
林玉芳慘白着臉點頭,“對,叛黨。他們…他們要殺我爹…不行,我得去救我爹。”她說着就要跑出去,卻被秋賈氏給拉了回來。
“外面自有兵将,你一個弱女子,跑出去也起不了什麽作用。萬一到時候争執起來,你反倒會成為拖累。”秋賈氏迅速冷靜下來,分析情況。
“那…那我們該怎麽辦?”林玉芳是徹底的慌亂了,頓時失去了主心骨,一臉迷茫和不知所措。
秋賈氏沉吟半晌,才道:“如今我們只有等,等着你爹帶人來将叛黨捉住。”
林玉芳根本就沒有了主意,只得點頭。
“嗯,為今之計,也只有如此了。”
話音方落,忽聽得窗戶破裂聲響,一個黑衣人持劍沖了進來。秋賈氏和林玉芳齊齊一驚,到底是深閨女子,哪裏見過這樣的場面,當時就吓得面色全無。
“你,你是誰?”秋賈氏将林玉芳護在身後,努力克制着心裏的害怕,冷靜問道。
黑衣人冷哼了一聲,“去問閻王爺吧。”他舉劍就刺了過來。
恰在此時,外面響起腳步聲,接着就是驚呼聲。
“不好,刺客闖入了小姐的房間。”
“快沖進去,救小姐。”這是林大人的聲音。
而屋內,在那冰冷劍鋒快要刺進秋賈氏胸口的時候。林玉芳忽而推開秋賈氏,擋在了她面前。
—呲—
刀劍刺入皮肉的聲音,鮮血瞬間浸染衣裳,林玉芳臉色立刻慘白。而同一時刻,大門被人撞開,首先沖進來的是秋仲卿。
“卿哥哥…”林玉芳原本痛苦的眼神悠然一亮。
身後一大堆人沖了進來,追喊着沖了過去。那刺客眼見刺殺失敗,立刻抽回劍奪窗而逃。林大人立刻吩咐長子帶着人追了出去。
那一劍抽得猛,血立刻就濺了出來。林玉芳驚呼一聲,身子失控的向地倒去。
秋賈氏剛才被林玉芳大力一推撞到了梳妝臺,變故只發生在一瞬間,她來不及阻止。此刻見林玉芳為救她受傷,立刻支撐着要起來。可秋仲卿卻快她一步,下意識的将搖搖欲墜的林玉芳抱在了懷裏。
“小妹。”
焦急的呼喚應聲而來,林玉芝闖了進來,剛好見到了這一幕。
天色漸漸落幕,夕陽灑落了半邊天,橘紅色的霞光透過窗扉重重瀉下,照見秋明月嘴角了然的嘲諷之笑。
這個時代最注重女子名節,當時大夫人一個未出閣的小姐,在衆目睽睽之下倒在大老爺懷裏,名節已壞,這輩子只能嫁給大老爺了。
呵呵呵,原來如此。怪不得,怪不得老太君對大夫人總是容忍。怪不得大夫人那般嚣張跋扈,老太君仍舊沒有收回她的中饋之權。怪不得,那日大老爺憤怒之下說要休妻的時候老太君那般生氣。
救命之恩,大于天。
老太君奔來就是個有恩必報之人,不然也不可能因為當年外婆和母親的收留照顧之恩而與外婆定下兒女婚約。只是收留看病之恩,哪裏及得上危急關頭舍身相救之恩?更何況,林家百年名門之家,怎能容許大老爺在毀壞了女兒名節的情況下而不負責?所以,縱然大老爺萬般不情願,也不得不違背與沈氏的婚約承諾,改為娶了大夫人。
秋明月深吸一口氣,平複了心情躁動,才道:“原來如此。”
老太君動了動唇,似有些猶豫。沉吟了半晌,複又嘆息道:“明月,當年的事雖非我所願,但天意弄人,我也…”
“祖母。”秋明月突然擡起頭來,目光清亮如水。
“當年那刺客呢,抓到了嗎?”
老太君一愣,迅疾明白了她的意思。便嘆道:“抓到了。”
秋明月微微凝眉,老太君搖了搖頭。
“我知道你在懷疑什麽。”她頓了頓,道:“你母親雖然潑辣了些,但并非大奸大惡之人。況且那個時候她也不過十五六歲的年紀,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