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明珠之殇,明容求助
從沁園出來後,她又去了蓮苑。卻在半路小樹林裏遇見了薛雨華。看樣子,似乎是特意在那兒等着她。
“五妹妹。”薛玉華一身華貴衣袍,玉冠華發,面容依舊清俊逼人。看着秋明月的眸光有壓抑的灼熱。
秋明月頓住腳步,看了看四周,見沒有人,這才松了口氣。
“世子有事?”
薛雨華張了張口,又看了眼她身邊的紅萼。
“我可否與五妹妹單獨聊幾句?”
秋明月皺眉,紅萼忍不住了。
“世子,男女有別,我家小姐還未出閣,須知瓜田李下謠言起于紅牆。你怎能?”她擋在秋明月面前,面有怒色。
薛雨華也知自己剛才的确是輕浮了,他面有愧色。
“五妹妹,你別誤會,我…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只是…”
秋明月面色淡然,“我知道。”
薛雨華一怔,便見那女子一身晚煙霞紫绫子如意雲紋衫,粉霞錦绶藕絲緞裙,眉目清淡如水,清麗似畫。她便那樣靜靜立在風中,自有一股沉靜溫雅的氣質,讓人錯不開眼。
他一時之間有些癡然,只覺周遭翠林悠然,百花齊放,也不若那女子一分清華。
秋明月柳眉蹙得更深了,“你想說什麽?”
“我…”薛雨華有些猶豫,躊躇了一會兒,道:“那日我說的事,五妹妹考慮好了麽?”他滿懷期待的看着秋明月,希望她能答應自己。
秋明月眉間微蹙,自然知道他說的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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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萼說得對,男女有別,世子須得謹慎為之。”
薛雨華臉色有些白,自然聽出秋明月言外之意,便是已經拒絕了自己。他眉眼難掩凄楚,“你讨厭我?”
秋明月淡淡道:“世子多慮了。”
薛雨華握了握手又松開,“昨日其實我…”
秋明月臉色冷了下來,“侯府家事,與我無幹。”不提昨日還好,提起昨日,她便想到薛雨華昨日那一番算計,逼得一個對他真心真意的女子被杖斃的下場。眉長眼深,嘴唇薄而無情。這樣的男子,算不得深情之人。那樣的好手段,不但毀去這樁婚事一大半,還算計了自己的母親,将薛國侯夫人安置在他身邊的眼線給抽出了。
還有她刻意忽略的一點,便是給薛國侯夫人一種錯覺,昨日畫作之事自己和秋明珠出現只是巧合。她了解自己的兒子,自然知道薛雨華不是任人拿捏的主。或許,自己該感謝他,否者自己還得另外籌謀洗脫嫌疑。她不知道昨日之事薛雨華洞察幾分,但是這樣一個心思深沉的男子,她實在不想與他有過多牽扯。更何況,在自己羽翼未豐之前,也犯不着為了一個自己不喜歡的男人而與大夫人起争執連累母親弟弟。
薛雨華的确知道秋明月的算計,依照他原本的計劃,用不着依琴出現在大庭廣衆之下,只需私下裏在母親面前解決便好。只是昨日她帶着秋明珠走來,他便知道她是想以手中那幅畫逼得秋明玉和秋明蘭原形畢露。然而,如果那樣的話,母親肯定會懷疑她。他清楚母親的手段,若母親真的記恨上她,她以後的日子,必然艱苦,甚至性命堪憂。雖然讓依琴指出秋明玉盜竊之罪,讓秋明蘭脫罪,但是也總好過她日日活在母親和姨母的算計裏來得好。
然而此刻見她涼薄的眼神,他仍舊覺得心痛。她是在怪他的無情嗎?
秋明月面色冷淡,擡步欲走。
薛雨華低低道:“依琴在你手上會給你帶來麻煩,還是交給我吧。”
紅萼一驚,秋明月豁然回頭,冷笑。
“你果然知道。”難怪,昨日她回去後,薛雨華竟然沒有半分動作。原來她自以為算計得天衣無縫,沒想到,她的一舉一動,早已在他掌中。秋明月感到煩躁和憤怒,這樣時時被人看透的感覺讓她極為厭惡跟惱恨。
“你大可告訴你母親。我既然敢做,就不怕你知道。”她沉了臉色,語氣冰寒冷漠。
薛雨華苦笑,“若我要告訴我娘,也不會容忍你救依琴了。”
秋明月挑眉,“我不會将她交給你。”
薛雨華有些無奈,“明月…”
“閉嘴!”秋明月冷冷的打斷他,眼神厭惡而不耐。
“薛雨華,我的事你少管,不然別怪我不客氣。”這是她第一次用這樣冷漠的語氣這樣冰寒的神情面對薛雨華。
薛雨華一愣,眸色慢慢浸出疼痛來。
“你…當真那般厭惡我?”
秋明月眸色冰寒交錯,“對,我就是讨厭你,讨厭你一幅高高在上的樣子,讨厭你自以為無所不能把被人的性命踩在腳下的醜陋摸樣。你們這些豪門貴族哥兒,從來就不知道民間疾苦,你們眼裏心裏根本就沒有基本的道德操守。在你眼裏,只有你們身份貴重的高門之第的性命才算命,別人的命救低賤如草芥,任你們踐踏。”她眸色冰冷刺骨,聲音字字如劍。
“你憑什麽幹涉我的私事?你憑什麽意圖操縱我的人生及未來?你不配!”
最後三個字說得铿锵有力,直刺得薛雨華臉色煞白,身子搖晃顫抖。紅萼早已驚在一旁,既驚訝于薛雨華的深沉,又震驚于自家小姐的憤怒。
“原來,在你心裏,我便這樣一文不值麽?”薛雨華仿若失了渾身力氣,語氣哀哀切切,眸中難掩受傷。
秋明月似乎連看他一眼都覺得多餘,“紙包不住火,若你真的問心無愧,又何必急着要将依琴殺人滅口?”她冷笑連連,“即便你今日殺了依琴,你以為我就沒辦法調查出真相?麻雀飛過都還有影子。薛國侯夫人曾經做過什麽事,她心裏清楚。”
薛雨華低下頭,“就算你知道了又如何?事已至此,你能改變什麽?依琴心思不純,留着她遲早會給你帶來禍端,還是…”
“那是我的事,用不着你操心。”秋明月一揮袖,陽光透過斑駁樹枝斜灑而下,勾畫出她清冷的輪廓越發清晰。
“有本事你就自己找。找到了随你處置。”
“你明知道我不會…”薛雨華深感無力,他不明白為何她面對自己的時候總是這樣尖銳?
秋明月已經向前走去,“要麽你就告訴你母親,依琴在我手上。要麽,你就當個啞巴聾子。不然,就別在出現再我面前。”她說完就帶着紅萼離去,毫不停留。
薛雨華站在原地,看着她離去的決然背影,目光哀傷,低喃自語。
“明月,你明知道我不會傷害你,又何必說那些話來傷我?”
他忽而一頓,眼神銳利如刀,猛然擡頭。
“誰?”
—刷—刷—刷—
四周林木枝葉忽而化為利劍,齊齊向他飛來。他一驚,立刻飛身而起,長袖一揮,便将那化為利劍的翠葉全都掃了回去。塵土飛揚,花謝成沫。
“誰?出來。”
—咕嚕—咕嚕—
翠林之後,一華貴男子推着輪椅走了出來。這次,冷修并不在他身後。他看着飛落于地的薛雨華,神色冷漠,眼底甚至帶着一抹殺氣。
薛雨華見到他也微微一驚,而後抱拳道:“原來是榮親王世子駕臨,失敬失敬。”
鳳傾璃看着他,眼神冷如冰雕,就如同适才秋明月看着他的眼神一樣。
薛雨華皺眉,就聽得鳳傾璃冷冷道:“以後離她遠點。”
薛雨華挑眉,有些不解的看着他。
“為什麽?”
鳳傾璃面色不變,“她不是你可以肖想的。”
薛雨華眼神轉冷,“我倒不知,榮親王世子何時這般蠻橫無禮了。難不成你皇家之人都這樣予取予奪嗎?”
鳳傾璃眼尾上挑,千種風情萬種冷意流轉在眼底。
“薛世子不但想要左擁右抱,難道還想人財兩得?”他輕笑一聲,眼神不無寒涼。“薛世子未免也太過不知足了。豈不知,太過貪心,最後或許會一無所有。”他手指微動,一根銀絲突然如閃電般射了出去,帶着卷土塵沙的殺意。
薛雨華方才從他剛才那番話裏回過神來,急急避開,神色凝重而淩厲。
“你竟然知道?”他無論如何也沒想到,鳳傾璃居然也知道那件事。
一擊不成,鳳傾璃倒也沒有再次發動攻擊。只是淡淡道:“你給不了她想要的。還是趁早死了這份心思吧。”說完這句話後,他便轉身離去。他看上的女人,怎能任由他人奪去?
薛雨華仍舊站在原地,忘記思索鳳傾璃如何會認識秋明月。只是停留在鳳傾璃之前那句話上,久久凝思。
秋明月面色冰寒,連周遭都凝結着冷氣。紅萼不由心中有些打鼓,幾次小心翼翼的想要開口,都在她冷凍的目光下止住了。一路無話,直到穿過小竹林,前面就是蓮苑了,秋明月才開口。
“你想說什麽?”
紅萼擡頭,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沒說出一句話。
“奴婢…”
“你想問我跟薛雨華有什麽關系?”肯定句,而非疑問句。
“奴婢不敢。”紅萼連忙低頭,“奴婢只是覺得…覺得世子對小姐似乎…”
“似乎什麽?”秋明月嘴角勾出涼寒的笑意,“你也覺得他喜歡我?”
紅萼面色有些不自在,為秋明月這樣脫口而出那‘喜歡’兩個字。雖然知道自家小姐思想開放不若一般閨秀扭捏作态,但縱然此刻周遭無人。小姐就這般說出這兩個字,還是讓她有些不習慣。
“奴婢看世子方才的表情,似乎很傷心。”
秋明月腳步一頓,回過頭來認真看着她。紅萼被那目光看得有些心虛的低下頭。
“小姐…”
秋明月道:“你是不是覺得我很無情?”
紅萼慌忙搖頭,“不是…”
秋明月轉身看着陽光斜灑在地上斑駁的影子,目光似略過千三萬水,遙遠而飄渺。
“如今的我,沒資格肖想任何不屬于我的東西。”
紅萼一震,“小姐?”
秋明月繼續向前走,聲音涼薄。
“豪門貴公子,你覺得能有幾分真心?日日伺候在側之人都能夠翻臉無情,你又豈止他對我不是一時新鮮?”
紅萼無語。秋明月又道:“若連這唯一的心也守不住了,我便真的一無所有了。”
紅萼渾身一震,目光流露出心疼來。
秋明月仰頭,笑得雲淡風輕。
“我要的,這個世界無人能夠給予。呵呵呵,或許在世人眼裏,會覺得我是瘋子。”
紅萼忍不住問道:“小姐想要的是什麽?”
“願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
在紅萼錯愕不敢置信的目光下,秋明月已經飄然遠去。
那一日暖陽微微,花香四溢,那女子背影纖細柔弱,卻挺直如松柏,堅定如磐石。
灌木叢中,鳳傾璃推着輪椅出來,想着剛才她說“若連這唯一的心也守不住了,我便真的一無所有了。”的時候,臉上的空無和落寞以及蒼涼。還有最後落于晨風中清淡卻堅定的一句話,久久回蕩在他耳邊。
他低着頭,喃喃自語。
“一生一世一雙人麽?”他嘴角勾起微微笑意,“你要的便是如此麽?倘若我能給予,你是否還堅持呢?”
身後,冷修抱劍而立。
“世子,該回去了。”
鳳傾璃眼神微冷,迅疾恢複平靜。
“嗯。”
一縷清風入花間,兩盞清茶莫笑問。閑庭淡看江湖事,雲卷雲舒枉斷腸。
秋明月手執白玉茶杯,臉上帶着淺淺笑容。
“四姐這日子過得可悠閑,羨煞小妹我了。”
秋明珠端着一碟點心走出來,“五妹要是喜歡,也可以過得這麽悠閑。”她将點心放在石桌上,笑道。
秋明月歪頭看她,“我也想啊,哎~”
秋明珠忍不住笑道:“你才多大的年紀,整天就知道唉聲嘆氣的,小心容易長皺紋。”
秋明月不以為意,以手支撐着下巴。也不說話,就這樣看着她。
秋明珠臉帶笑容,“看嘛一直看着我?”
秋明月笑笑,“四姐,你到底還有多深?為什麽越是和你相處,我便越對你好奇?”
秋明珠眉眼暈出笑意,“五妹這話何意,姐姐我怎麽沒聽明白?”
“四姐,如今就我們兩人,你也要跟我打啞謎嗎?”秋明月坐正身體,認真看着她。
“四姐,你什麽時候收買到海棠的?或者,海棠從一開始就是你的人?”她已經仔細想過了,那個叫海棠的丫鬟在那個時候出現有點怪異。雖然吧,那個時候她那樣沖出來的舉動看似很合情理,不過她怎麽想,都覺得那丫頭是故意的。一般丫鬟若是見到有一大群主子在那兒站着,即便是心慌,也該繞路而行。否者問起來,秋明珍魔怔的事情肯定隐瞞不住。也就是說,海棠的目的,就是要所有人都知道這件事,特別是在薛國侯夫人在的時候。最後的目的,便是要毀了秋明珍。
那日,自己不過是微微對秋明珠提點了一下,沒想到她這麽快就有動作了。
秋明珠倒茶的動作一頓,複又笑笑。
“真是什麽事也瞞不過五妹。”她放下茶壺,也不賣關子,直接道:“沒錯,海棠是我三年期安在二姐身邊的眼線。”
三年前?秋明月心中微震,臉上卻不動聲色。
“我只是奇怪,四姐和二姐有何仇怨?”
秋明珠眼神深邃了一分,嘴角仍舊笑意微微。
“沒什麽,只是八年前在我姨娘病重之時,月姨娘曾日日關照,後來我姨娘的病就越來越嚴重,然後就撒手人寰了。”
秋明月眸色震動,秋明珠臉上仍舊沒有多大表情,連眼神都平靜如死水。
“我幫姨娘整理遺物的時候,無意間發現她身上佩戴的香囊裏有些不幹淨的東西。那上面還有二姐慣常用的脂粉味道。”
秋明月呼吸一滞,突然變想起昨日秋明絮趴在她懷裏說大夫人害死了她姨娘時撕心裂肺的哭聲。她仿佛又看見夜幕下九歲少女單薄的身影跪在地面上默默給生母燒紙錢的落寞和悲傷。和如今秋明珠歷經滄桑心如死灰的摸樣截然相反卻又斑駁相似。
她看着看着,握着手杯的手微微收緊。
大家族裏有多肮髒她自是清楚,哪有那麽多病逝的所謂姨娘庶子?有的,只是狠毒主母用來掩蓋龌蹉陰謀的拙劣手段而已。她曾以為秋明珠那般平靜的忍耐,是因為二夫人的壓迫。沒想到,造成她如今淡漠的不是她的嫡母,卻是那位八面玲珑的月姨娘。突然又想到溫婉的雲姨娘和豔麗的麗姨娘。
這兩人,又豈是那般簡單?
只沉默了一會兒,秋明珠便淡淡輕笑起來。
“二姐遭逢此事,母親已經在開始為二姐打算将來了,父親昨日也開始冷落月姨娘。這樣一來,短時間內,至少父親不會有提她為平妻的心思。”
她微微笑着,可秋明月卻看到她眼底有淚花慢慢彙聚,似那亘古洪荒多年壓抑的愛恨就要在這一刻傾吐而出。
秋明月垂下眼簾,低低道:“四姐,想哭就哭出來吧。”
秋明珠閉了閉眼睛,半晌後睜開,眼底已無淚光,只餘清淺笑意。
“豪宅後院,只能流血,不能流淚。”
秋明月渾身一震,該是怎樣徹骨的傷痛和經歷,才讓這個年僅十四歲的少女有了這麽蒼老的心靈?在以後經年歲月裏,又有誰,來撫平她曾經的傷疤?
忽而便想到昨日秋明珠提到那人時眼中的異彩。
“四姐。”
“嗯?”秋明珠回頭,“什麽?”
秋明月想了想,還是決定問出口。
“你對薛世子…”
她只說了半句,然秋明珠何等聰明,立刻便知曉她的下文。她微微笑着,“那只是一個虛妄的美夢而已,我懂的。”
秋明月再次一震,眼神裏流露出些微的疼惜和愧疚。
“四姐,你…”
秋明珠嘴角的笑意清醒而了然。
“他那樣的男子,看似風流多情,卻最是冷漠無情。于我而言,并非良人。”
秋明月默然,不曾想秋明珠看得這般分明。這份理智與冷血,倒讓她嘆服。
“不過如果哪一日能遇見讓他傾心之人,必定會珍之愛之,呵護一生。”
秋明月眼睫輕閃,擡頭看她。
“四姐何以如此肯定?”
秋明珠輕笑,“有道是,多情之人最是癡情。”她手執茶杯放到唇邊,垂眼看杯中漂浮在水面上碧綠嫩尖。
“百花叢中過,只因沒找到那朵解語花。”
“四姐倒是了解他。”
秋明珠眼睫輕閃,眸光晃動,須臾抿唇一笑。
“是麽?”她看着池塘裏荷葉如扇,清風起,便似那美麗少女翩然起舞。
“或許吧!”她說得模淩兩可。茶杯晃動,如她晃動的眼波。聲音呢喃輕語。
“也不知道,他那樣的人,最終會将什麽樣的女子放在心上?若真有那樣的女子……”她低垂眼簾,聲音似羨慕似惆悵啊又似那平靜海底升起的波浪翻飛,落寞中帶着絲不易察覺的酸楚。
“她該是何等的幸福?”
秋明月一震,秋明珠已經對薛雨華用情如此之深了麽?她長睫掩下的鳳眸流動着複雜的幽光。
想起之前薛雨華對她說過的話……
她眼光悠然浮浮沉沉,似那經久歷年歲月,劈不開,也垮不破的歷史年輪。忽然暗色印染,她眸光瞬間沉寂。
“四姐,有些東西,無法觸摸。因為一旦靠近,失去的。或許是會令我們永生都追悔莫及的。”
秋明珠一愣,眼中似快速飄過什麽。
“知道嗎?”她勾唇,笑得清然。“我姨娘也說過類似的話。”
秋明月神色清冷如月,隐沒在綠閣重樓間。
“那是因為她明白這個世界有多殘忍和肮髒,人生多麽無奈和蒼白。”她眼神譏诮而嘲諷,自己歲月蒼穹後的漠然。
“有些人,或許在經年歲月裏是美麗的幻想。然而在繁華落盡後便是終生的噩夢。”
秋明珠身體僵直了一瞬,臉色微微的白。她強自揚起溫婉笑意。
“或許吧。”
端着茶杯,直到那清茶冷卻液她卻再也沒有品茶的興致。
秋明月微微側身,陽光灑下斑駁倒影,翠竹背景前,那少女容色沉靜而秀雅,神色似幽光迷離,鏡花水月,不過黃粱一夢。
她深吸一口氣,走過去。
“四姐。”
“嗯?”秋明珠美眸半阖,眸色盡顯迷茫之态。
“什麽?”
秋明月欲出口的話就這樣梗在喉中。
“沒事兒,時間不早了,我要回去了。”
“嗯。”秋明珠點頭,掉頭喊了一聲。
“香草,送五妹。”換了以往,她一定親自送客。不過今日她卻吩咐了丫鬟,可見現在她心情複雜萬般滋味。
秋明月深看了她一眼,轉身的時候,秋明珠在背後說了一句。
“其實我很好奇,五妹是怎樣讓二姐能在大庭廣衆之下癫狂,又如何恢複正常的。”她的聲音很低,低得像在喃喃自語。
秋明月腳步一頓,回頭,卻見她仍舊坐着,眼睛盯着桌上的茶杯,似乎根本沒有想要尋求答案。
她眯了眯眸子,只淡淡說了一句。
“魔,在心中。”
秋明珠眼睫顫了一下,秋明月卻已經轉身離開。踏出蓮苑的時候,秋明月對香草說了一句。
“去寶華寺之前,這幾天你多多照顧四姐。所有事就讓人到雪月閣去找我,記住了嗎?”
香草不明白其意,确實順從的點了點頭。
“是。”
秋明月心中稍安,“你進去吧,這幾天正是敏感時期,你要幫着四姐留意着那幾個新來的丫鬟,千萬不能讓她們出什麽亂子來。祖母怕是會不高興。”
“恩,奴婢曉得了。”香草心中寬慰,為自家小姐終于不在一個人在這秋府步步驚心而松了口氣。
還未踏出西苑,便在月拱門前碰到了滿臉焦急的秋明容和她的丫鬟。看樣子,倒是特意在這兒等着她的。
秋明月不懂聲色走上去,“七妹,你在這兒做什麽?”
聽到聲音,秋明容欣喜擡頭,面色急切而哀求。
“五姐,求求你,救救玉姨娘吧。她病得越來越嚴重了,大夫開的藥她天天喝着,卻絲毫不見起色,反而更加惡化了。”她說着眼圈就含了淚水。神容憔悴,頭發松松垮垮,衣着也再無往日光鮮亮麗。看來上次的事讓三夫人抓到了她的把柄,她又和秋明玉關系鬧僵了。三夫人再也無所顧忌,終于神氣的将她們母女狠狠打壓了一回。
高門內院,每天上演的不就是正室和小妾争寵的戲碼嗎?
“玉姨娘病了,自有府醫診治,我又不是大夫,你求我有什麽用?”
秋明容抓住她的手,“你可以的,五姐,我求你了,你幫幫我,現在只有你能幫我了。”秋明容一貫高傲,從不将府中任何庶女庶子看在眼裏,只是自從上次被秋明月算計後,地位便一落千丈。如今的她狼狽不堪,只得求到能利用到自己的秋明月身上來。
秋明月目光淡然,“三嬸子不是給她請了府醫麽?”
秋明容明眸含恨,“母親說府醫都是給府中主子看病的,姨娘只是一個小妾,當不得主子。”
秋明月眸光含着輕笑,小妾麽?看不出來,柔弱的三夫人,也有這麽勢利的時候。
“五姐…”秋明容期期艾艾的看着她。
秋明月回眸,眼尾上揚眼波流轉,紅唇輕啓。
“如今二嬸子和母親一同掌管中饋,你為何不去找二嬸子,找我也無用。”
二夫人一貫清冷高傲,與三房幾乎沒有任何來往,更是看不起懦弱的三夫人,如何會幫秋明容?秋明容自然也是知道這個道理,所以她才沒有去自取其辱,轉道來求秋明月。
“五姐,如今只有你能就我姨娘了…”
秋明月眼眸一轉,“七妹不若去找祖母吧。再怎麽說,從前玉姨娘也是伺候在老太君身邊的人,祖母一直很賞識她。若是知道玉姨娘病得這麽重,定會施以援手的。”
秋明容眼中恨意更甚,一邊的含丹急急說道:“五小姐,求求你救救玉姨娘吧。夫人以姨娘病重,需要人照顧為由,将小姐關在碧松苑裏。今天也是趁着看守的丫鬟不注意,我們才出來的。”
秋明月目光輕閃,笑意更甚。
“玉姨娘身邊難道連一個丫鬟都沒有嗎?”
秋明容死死的咬着唇瓣,含丹急急就要解釋。
“五小姐…”
“含丹。”秋明容喚了一聲,已經恢複了從容淡定。她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
“五姐想知道什麽?”她不傻,自然知道秋明月故意顧左右而言其他的目的,無非是想從她這兒得到好處。她嘴角輕輕勾起一縷嘲諷,卻不知是為自己,還是為她人。
果然,與聰明人說話就是不費口舌。
秋明月抿唇淡笑,“七妹好像對薛國侯府的家事很感興趣?連世子平素的行蹤喜好都了解得透透徹徹。這份細膩心思,實在讓我佩服。”
秋明容臉色微白,尤其是在見到秋明月雖然臉上帶笑,眼中卻含着冷意,她就更慌張了。
“五…五姐,你在說什麽?妹妹我怎麽聽不懂?”
“聽不懂麽?”秋明月臉上笑意不變,眼神卻一點點冷了下來。
“七妹不是說玉姨娘病體纏身麽,七妹不在床前伺候照料,卻在此逗留。玉姨娘醒來若見不到妹妹,怕是會傷心。姐姐我雖不懂歧黃之術,卻也知道,久病之人不宜情緒過激,否者只會日益嚴重。祖母知道了,也會怪責你這個女兒不盡孝道。”秋明月慢慢的,卻很堅定的松開她的手,轉身欲走。
“五姐。”秋明容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抓着她的裙擺,哭道:“五姐,我錯了,我以後再也不敢了,求你救救玉姨娘。”她是真的害怕了,她沒有想到,自己的一舉一動居然盡數掌握在秋明月手中。
秋明月微微側身,神情冷漠,不說話。
秋明容咬牙,眼淚嘩啦啦的流。
“是,四姐身邊有我的人,我…”
秋明月冷笑一聲,“你倒是長本事了,學會挑撥離間了。”秋明玉再是想要與秋明蘭争搶侯府這門婚事,卻也不至于陷害自己的嫡親姐姐,讓她在大庭廣衆之下下不來臺。況且秋明蘭本就是個聰明的,以她的手段,一個沒頭沒腦的秋明玉,還不是她的手段。那麽那天的事就有了另外的解釋,秋明蘭定然是受到了她人挑撥。而這個人,唯有秋明容。
她一揮袖,眉眼威嚴盡顯。
“祖母最不喜府中姐妹互相猜忌,你卻公然離間三姐和六妹。你以為你真做到天衣無縫?你知不知道你此次貿然行事,若是日後被人發現,會造成怎樣的後果?”她鳳目裏冷意一點點彙聚成冰,斥罵一聲。
“蠢貨。”
秋明容臉更加慘白,跪在旁邊的含丹忍不住為自家主子辯駁。
“五小姐,我們小姐這樣做也是在幫你…”
“閉嘴。”秋明容回頭冷冷的斥了一聲,含丹立刻噤聲,神色還含着幾分對秋明月的控訴。
秋明月冷冷一笑,“有這樣目無尊卑,也難怪你這般大膽毫無顧忌。”
秋明容唇色全白了,回頭毫不猶豫的給了含丹一巴掌。
‘啪’的一聲,清脆入耳,伴随着秋明容的怒斥聲。
“混賬東西,忘記自己的身份了,主子說話,你插什麽嘴?待會兒回去後自己去領是個板子。”
含丹臉色一白,捂着臉,不可置信的看着秋明容。
“小姐?”
“住嘴。”秋明容再次怒喝一聲,眼神含冰帶怒。含丹身子一抖,低下了頭,不說話。
秋明月一直漠然看着,此時方才淡淡開口。
“你打傷了她,待會兒若三嬸子問起來,你要怎麽解釋?”
秋明容眼眸一亮,知道秋明月已經松口,便道:“她粗手粗腳的打翻了姨娘的藥,本該重罰,但念在她跟在我身邊多年的份兒上,沒有功勞也沒有苦勞,便從輕責罰,望其記住教訓,不敢再犯。”
秋明月神色柔緩了些,随手摘了一片碧綠樹葉。
“七妹這次倒是好算計,知道用反間計。”
秋明容低着頭,沉吟了一會兒,聲音低沉,嘴角勾着一縷嘲諷。
“晚楓那個賤人,枉我這麽信任她,她居然敢背叛我。哼!秋明蘭自以為聰明絕頂,我又豈能不如她的意。讓她的心腹告訴她,薛國侯夫人已經暗自和大夫人定下薛國侯世子和秋明玉的婚事,而且還有薛雨華的親筆書信,她如何能不信?既然他那麽信任那個賤人,我為何不好好利用?等到她發現自己中計了,自然會收拾那個叛主的丫鬟,我落得清閑,何樂而不為?”
秋明月唇邊溢出笑意,親自扶她站起來,拍了拍她的手,笑意和善。
“七妹果然靈慧。”
秋明容低頭,不敢在秋明月面前托大。
“五姐謬贊,明容慚愧。”
秋明月目光靜然如水,“記住,我從不用無用之人。你想在這個大宅院裏好好活着,每一步行事,都要思慮周全。”這句話是對她擅作主張的原諒,同樣也是警告。
秋明容低頭答道:“是,以後我再也不會魯莽行事了。”
秋明月目光遙望遠方,“這次若不是二姐魔怔分散了大家的視線,只怕你難以脫身。”
秋明容身子一顫,當初算計的時候她自以為安排得天衣無縫,利用秋明蘭對秋明玉的嫉妒之心讓二人在大庭廣衆之下出醜,惹怒老太君和薛國侯夫人。讓她們丢盡顏面,不但再也無法嫁入薛國侯府,甚至日後也無顏見人。那個時候她只想到報複,背叛她的都該死。可她卻沒有想過,如果那日那事兒鬧大了,毀的不僅僅是秋明玉和秋明蘭,還有秋府所有未嫁的小姐,自然包括她自己。若非後來海棠急匆匆的跑來沖撞了她,她真不知道那件事該怎樣收場。
如今想起來,她不禁背後一涼,額頭也冒了冷汗。
“四姐…”
秋明月心中點點頭,還好,她沒有看錯人,秋明容确實聰明。
“知道教訓就好,日後切記不可莽撞行事知道嗎?”
秋明容此時哪裏還敢反駁,低頭連聲迎着。
“是,日後五姐怎麽吩咐,我就怎麽做。”
秋明月又道:“還有那個晚楓,既是有了二心,早日尋個由頭打發了就是。你以為六姐是個蠢笨的?時間一久,她早晚得察覺出異樣,到時候你得不償失。至于上次選的那些丫鬟,哪些能用,哪些不能用。我想,用不着我教你吧。”
秋明容挺直了背,“謝五姐提點,我記住了。”
“嗯。”秋明月點點頭,“走吧,你不是說玉姨娘病得很嚴重嗎?”
秋明容大喜過望,“是,姨娘一定很高興見到五姐。”
直到幾人離開,薛雨華卻從暗處走了出來,看着秋明月逐漸消失的背影,眉目黯然帶着疼痛。
“原來,她竟過得這般艱苦麽?難怪,她不信任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