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車一停下，林夕就自顧自的打開車門，深深嘆了一口氣，有些蕭索的縮了縮身子，然後提着高跟鞋，赤腳走下車。
陸觀瀾看見，皺了皺眉，這女人怎的那麽不愛護自己，于是從駕駛位下來，繞過來，想給她穿上鞋，林夕卻搖了搖頭，示意不用了。繼續白皙潔淨的腳踩在冰冷的灰撲撲的的地上，好像這樣能讓她清醒一點。停車的地方是個大樓。陸觀瀾不知道林夕要幹什麽，只得跟上她的腳步！
林夕熟門熟路的坐着電梯一直升到了頂樓，一路上，不說話也不動作，特別沉靜，只有低低的喘息聲和睫毛的煽動昭示着她還是個活物！陸觀瀾從未見過這樣的林夕，第一次見她，她不容人侮辱，幹脆果斷，第二次見她，明媚亮麗，第三次見她，她聰慧狡黠，第四次見她，她勇敢堅強……但是，他沒見過這樣的林夕，這樣，像被狂風驟雨打濕後，歪歪斜斜的嬌花，平靜到沒有表情沒有言語的她！
頂樓是個露天的曬臺，站在上面，能俯瞰全北京的夜景。以前，林夕心情不好，總會來這裏，和丁一一喝點酒，喊兩聲，一腔的苦楚就像找到了地方發洩一樣。而現在雖然處處燈火輝煌，但林夕卻覺得壓抑，她快壓抑死了，十一年苦苦躲避，十一年苦苦遺忘，原來不是自己忘了，而是在心底找個角落埋了，一旦有人挖出一點點，剩下的回憶就如洪水猛獸般席卷而來，讓她顫栗，讓她絕望的想哭！
就好像小孩跌倒時，若左右一瞥，沒有大人在身邊，竟便不哭，幹脆自己爬起來算了。有人呵護你的痛楚，就更疼。沒有人，你欠矜貴，但堅強争氣。現在的自己就是那個孩子，沒人時，可能自己咬咬牙就過去了，但是陸觀瀾在身邊，她就好像被人安慰了一樣，那麽急于發洩，急于傾訴，急于找一個溫暖的臂膀輕輕撫慰自己的心傷！
陸觀瀾跟着林夕一路上來，看着林夕的木然和呆滞，空洞的眼眸看向遠方，但一切又都不落在眼睛裏，那是怎麽樣一種困惑？
林夕擡起頭，看向陸觀瀾，陸觀瀾不做言語，靠在欄杆上，像個得道修行的仙，不沾人氣，不理世俗。林夕輕聲開口道：“你有煙嗎？”從見到林雲清後，林夕就沒說過話。這一開口竟然是問他要煙！
陸觀瀾心中驚詫，但表面沒有表現，林夕的聲音像車輪碾過一樣，帶着濃厚的鼻音，一絲輕顫，一絲放縱，一絲壓抑，還有一點痛苦。他看着林夕，點了點頭，從外套口袋裏掏出一包煙，遞給了林夕。陸觀瀾很少抽煙，只心中煩悶時會點上一根，尼古丁的味道，會讓他暫時忘記壓力，憂愁……
林夕是會抽煙，從母親走後，她便會了，無需人教，仿佛是天生找到一種發洩方式，每當心中的痛揪成一團，不斷的啃噬她的時候，她只能在夜間，坐在窗戶邊，點燃一根煙，任憑涼風徐徐，吹散心頭憂傷，淡淡的煙絲味能沖淡她的凄苦，萦繞她的感官！但她不願多抽，不願在煙霧袅袅中在現實與夢境中來回的反複。到了大學就更沒有碰過，直到現在，她覺得如果不抽一根，她沒辦法壓下心頭熱油一樣的焦慮！
林夕熟門熟路的掏出一根煙，點了火，放在嘴邊，撩起長裙，斜斜的坐到了露臺邊的欄杆上，長裙被風吹起，整個人像凋零的花朵，搖搖欲墜。鮮豔的紅唇與缭繞的煙霧把林夕的臉龐襯托的朦胧，虛幻。 林夕擡起頭看了眼陸觀瀾，櫻唇吐出幾個字：“你願意聽我說話嗎？”
陸觀瀾就跟哄女兒的父親一樣，在你胡鬧的時候，不批評不打擊，等到你鬧完了，自己覺得愧疚了，就主動承認錯誤了。陸觀瀾也是，即使他好奇的要死，但是他充分尊重林夕，你不說，我們就當今晚什麽都沒發生，你說了，我不做評價，但我會認認真真的聽。
陸觀瀾依靠在欄杆上，清風吹過，撥動了他額前的黑發，雙眼的光亮似天上的月亮，能把人吸進去。輕輕點了點頭。“如果你說出來能好受點，那就說吧。”
林夕急需傾訴，她需要把心裏的苦楚吐出來，也許苦水吐出來後，她的心能不那麽壓抑。即使無人，她願意說給漫天繁星聽，而現在，陸觀瀾也不過是代替了那些星星而已！
默默的抽完一根煙，林夕閉上眼睛，緩緩的說道。“他是我同父異母的哥哥。”清涼的嗓音，在空曠的露臺上，更顯單薄。
“我的母親周慕雲，是個地地道道的江南女子，我記憶中的她偏好穿一身素青色的衣裳，頭發總是梳的一絲不亂，不管是家裏富有時，還是窮苦時，都從不見母親打扮花枝招展，但也不會寒門清貧。她出生在書香門第，家教很嚴，外公是個讀書人，便想着母親也能嫁一個讀書人，他很中意他朋友家的兒子，是個很老實很穩重的年輕人，讀了很多書，待人接物都很有分寸。對母親也是傾心一片。”
林夕頓了頓，看向陸觀瀾，繼續說道：“ 雖然母親萬事随着外公，卻惟獨這件事上特別執拗，不是自己喜歡的人，堅決不嫁，母親那時候二十出頭，在一個小學校做老師。人生的美，又受過教育，特別是母親身上有着一種清高自貴的氣質，引得很多人都來追求母親。但母親都沒有答應，家中只有母親一個孩子，外公又很疼愛她，看女兒如果不幸福，家世再高也沒有用。所以外公也沒有再逼迫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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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母親遇到了林同修，也就是我的父親。我的父親，是個生意人，滿口的生意經，但人長的确實儒雅清俊，不像那些暴發戶那樣的嘴臉。但他也不是外公喜歡的那種文绉绉的賢士，他比母親還大了十五歲，正巧那年去江南采買茶葉，父輩和外公有點交集，就去拜訪了一下。”
“只那一眼，就那一眼，葬送了母親一生……”
講到這裏，林夕的聲音帶着哭腔，也有着濃重的恨！原本平靜的嗓音多了些起伏，臉色更加的蒼白，被風吹得有些蜷縮，但她好像感覺不到一樣，自顧自的陷入自己的回憶。陸觀瀾不知道怎麽安慰她，只站在她身邊，好像能擋住清風，也好像能擋住她心裏的寒意！
林夕好像陷入了沉重的夢靥，好像陷入了滾滾的漩渦，一發不可收拾……有些悲傷的嗓音，繼續響起：
“母親不顧外公的反對，執意要嫁給林同修。林同修，他娶過一個女人，已經去世了，自己是個鳏夫，底下還有個七歲的兒子。母親嫁過去就相當于古代的續弦。外公一世好強，怎麽願意母親委屈了自己。所以态度十分強硬！”
“越是這樣，母親越是愛的深沉，那時候的林同修，人近不惑之年，沒有青年的浮躁，有着中年人特殊的成熟和穩重，對着母親，許下諾言，永世結好，也許就是這點打動了母親吧！讓母親不顧一切。”
“那你父親的态度呢？”陸觀瀾也抽起一根煙，慢慢的問道林夕。他沒想到林夕有這樣一面，很意外，也很震驚，但他願意聽，願意知道林夕的秘密，林夕的過去。于是繼續靠在林夕的身邊，吸着手裏的煙……
“林同修嗎？他當然同意了，母親當時還很開心，認為找到了自己生死同穴的愛人了呢，也許她原是明白一切，不過欺哄自己一場，到了圖窮匕現，才終于絕望。一個女人要到了如斯田地方才死心？就像一條魚，對水死了心！”
林夕說這句話的時候，有些咬牙切齒，也有點漫不經心！
她抱緊了自己的胳膊，八月中下旬的晚上，還是有點冷的，林夕又穿的這樣單薄！
陸觀瀾感受到晚風的涼意，掐滅的手中閃爍着的紅光，看着林夕幹澀的眼睛，沒有眼淚，空洞無神，如古井如滄源！卻比痛哭還要悲怆！心中說不出怎麽樣的感覺，他見到的女人，即使哭，也會選好時機和角度，保證每滴淚珠滾下來的時候，樣子都是絕美的，最能打動人心的，像林夕這樣，硬撐着不哭，說起自己的往事卻如同一個說書人，帶着最質樸的愛與恨，去講述別人的故事。陸觀瀾能感覺到林夕的心涼，下午還盈盈笑語的姑娘，僅僅是打了個照面就這般的失魂落魄，曾經的打擊該有多深？心疼之餘，馬上将身上的外套脫下來，披到了林夕的身上。
林夕感覺到暖意，擡起頭，對着陸觀瀾感激的笑了笑。這笑容裏沒有狡黠，多了些濃的化不開也散不去的哀愁。
很多人就是這樣，表面上越是快樂不在乎的人，心裏隐藏的就越深。一旦傷口被撕開一點點，潰爛就會越來越大。林夕不是個內隐的人，她覺得有必要說，一切能讓自己好過的事兒，她都會去做，比如恨林同修，比如跟陸觀瀾傾訴……
作者有話要說：
狗血的倒敘出現了……上一輩子的愛恨情仇是一條副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