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夜闌更深子不語(一)

白決盤腿坐在地上,衣擺垂地染上了塵埃,他閉眸,嘴裏神神叨叨念念有詞。

周圍擠了一圈人,中間除了白決就是那具腐化的陽屍,天熱敗壞的氣味很重,白決卻恍若未覺,神情莊重。

一經念畢,他才緩緩地爬起來。

那位小郎君當即開口道:“你是何方人士?怎麽敢用這樣的方法?”

白決笑笑,道:“我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是個功德道。”

場面不知道為何忽然陷入了詭異的沉寂。

也許是因為功德道這三個字确實非常之一言難盡。

于是,牧辰奶聲奶氣地開口了:“啊,多麽親切的屍體!”

“……”

更接不下去了。

“兩位在酆都是為何事?”白決決定對牧辰的感慨避而不談。

那名小郎君點點頭道:“我在桃源見過你,我叫秦奉竹。”

他接着又指了指那位後來的公子道:“這位是落英宮的少宮主冷澹。你呢?這位……劍主又怎麽稱呼?”

白決回頭看了牧辰一眼,道:“我叫白深暮。”

“這位……姓無。”

冷澹颔首,沖着尊主道:“吳前輩,幸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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尊主掃了他一眼,沒有否認,更不心虛。

“你們這……小王爺?!”秦奉竹眼睛四處張望了一瞬,在與後面的牧辰交彙時,止不住地顫了顫。

牧辰非常有王爺氣地擠開白決的腿,把白決硬生生地擠進了尊主的懷裏,大搖大擺道:“給本王帶路。”

冷澹不知為何眼神一變,壓低聲音道:“王爺,回去說。”

“怎麽?”

“這城,有古怪。”

……

推開客棧的大門,就看見層層疊疊的糧食用麻袋裹着堆疊在兩邊擺放整齊的桌椅之上,麻袋中央還端端正正地坐着一個小姑娘,小姑娘一身鵝黃紗衣水袖內收,圓圓的臉蛋十分可愛,兩個小包子頭撐得像小龍女的兩只犄角。

她聽到動靜,睜開靈動的眼睛,對着光眯了眯,跳起來撲向前面帶路的冷澹道:“師兄!”

冷澹輕輕地扶住她,柔聲道:“有什麽情況?”

小姑娘後退一步,插着腰,鼓着臉,道:“有我在,師兄你們就放一百個心吧!”

白決看到這個小姑娘,不由自主地笑了笑,問到:“這位小道友是?”

小姑娘聞言瞪着眼睛盯着白決打量了一會,愣是沒吭聲。

牧辰主動接過話頭,向白決解釋道:“這位是冷少宮主的師妹,姓徐,名潇潇。”

白決也沒有尴尬,繼續笑着道:“潇潇姑娘好。”

徐潇潇見狀拉住她師兄,道:“我跟師兄有話說,你們先自便啊!”

尊主幾不可察地挑了挑眉,仿佛毫不在意地一眼掃視過被留下來的秦奉竹。秦奉竹的後背頓時升起一股寒意,他搓了搓自己的手臂,回頭向白決牧辰道:“我給你們說說我們到底遇到了什麽吧……”

一天前,酆都城城門口。

人來人往,熙熙攘攘,一切都瞧着再正常不過了。

弄丢了小王爺,郎小将軍也很懊惱。于是,他在城外安頓下來後就獨自騎馬入城,打聽打聽有沒有牧辰小王爺的消息。

恰好是在他離開後,一位游方道士扶着小旗來到了營地裏。

他遇見的第一個人是秦奉竹,秦奉竹那時候剛好在城外的井邊幫忙打水,随手就給了那道士一碗。

那位道士接過水,抿了一口,放下碗,沒頭沒尾道:“小道友,這座城很危險,天黑了以後記得一定不要睜眼。還有,千萬不要随便出門!會看到不該看的東西的。”

秦奉竹只當他是玩笑,诓人錢財,這人身上沒有什麽靈力波動,怎麽能把他的話當真?更何況這裏還有他們幾個仙道中人守着,什麽孤魂野鬼這麽不長眼睛,居然要往刀鋒上撞?

他沒當一回事。

然而,第二天一早,事情就不對了。

整個營地裏除了他們三個仙道中人,竟然什麽人都不見了!

三人合計了一下,在糧草周圍設了法陣,然後就進了城裏一看——滿城缟素,家家靈堂,香火紙錢滿天飛。

冷少宮主仔細地一打聽,才知道原來是城裏一夜間爆發了一場急病,這些人都是得急病死的。

他也沒多想,三個人假裝是道士留在了一戶人家裏念超度經文做法。結果一到晚上——

“你們就看到了很多僵屍?”牧辰淡定道。

秦奉竹搖了搖頭,道:“不是,我們都睡了過去。”

牧辰皺了皺小小的眉頭:“白大仙兒,這東西我不知道。”

秦奉竹:“……”

小王爺您要是知道才有鬼了好嗎?

白決也疑惑不解,随口一說:“據我所知,這世間能讓人神不知鬼不覺的方法有兩種,長安符與夜游陣。但是你們都是仙道中人,不可能被人貼了符都不知道。至于那個夜游陣,已經失傳了很多年了。”

尊主的眼神忽然閃爍了一下,他低頭看着白決,白決也恰好擡起頭十分期待地看着他。

“……”尊主撇撇嘴,開口道,“淩天門的陵光夜游陣,自淩天門……覆滅後,就已經失傳了,根本不可能有人會使用。”

白決:“還有呢?”

“……”尊主勉強笑了一聲,道,“我失憶了,很多事都不記得了。”

白決失望道:“哦。”

“然後呢?”牧辰墊着腳問秦奉竹。

“然後,冷少宮主跟潇潇姑娘就把我從棺材裏挖了出來。我就變成了現在這個模樣,大約是咒法還是別的什麽旁門左道吧,我現在每一天醒過來都能看到自己的樣貌在倒退,越來越小。”

牧辰正要說話,卻被白決搶了先。

“你是不是去過什麽不該去的地方?!”

“啊?”秦奉竹愣了一下,道,“哪裏是不該去的?”

白決自知失言,稍微噤了聲。牧辰像是靈光一現,他一拍小手,道:“功德白仙斬瘟神!”

“嗯?”

牧辰的瞎話張口就來:“這裏就是功德白仙當年斬殺作惡瘟神的地方!”

秦奉竹奇怪道:“小王爺你是怎麽知道的?”

牧辰面不改色:“我最喜歡聽話本兒了,說書的講的。酆都鬼城!幽明井!”

白決忍不住勾起了一點弧度,默契啊默契!

“那我們就先去那口井看看?”秦奉竹不明就裏,“可是我們在這城裏待了幾日,也沒有見過……什麽井啊……”

尊主這時候忽然開口,道:“因為有人把這口井給藏了起來。”

白決臉色難看,道:“就你們這修為,哪怕找到了井,那也是有去無回。”

“怎麽就有去無回了?”秦奉竹幾不可察地皺了皺眉。

白決看了牧辰一眼,沒說話。

牧辰吧唧吧唧小嘴又要開口,誰知道這時候尊主忽然笑了一聲,道:“白決當年什麽修為?你們又是什麽修為?”

這一句話下去,秦奉竹瞬間失了聲。

大羅金仙跟剛剛金丹,這能一樣嗎?

“那你說怎麽辦?”

牧辰鬼氣森森地笑彎了眼,道:“等。等月黑風高,百鬼夜行!”

……

一個拐角,兩種景象。

“師兄,你為什麽要管那個白深暮的死活?”

冷澹沒有笑,他說:“與其把危險放在不知道的地方,還不如放在我們身邊,好歹還能看着。更何況,小王爺還在他手上,我們不能不管。”

“不過,說真的,為什麽那個家夥要殺秦哥哥啊?”

冷澹閉眸,緩緩道:“不知道。走一步看一步吧。”

……

夜來,人靜,牧辰坐在椅子上巴巴地望着白決,半張臉都埋在桌面之下。

白決的臉龐在光暈裏模糊不清,肩平,背挺,有如絕壁孤松,暗含千軍萬馬都不能踏破的鋒芒。

“我是個功德道。”

“……”

只可惜擺了如此架勢,然而,白決他坐在尊主的大腿上,被尊主跟小娃娃似地緊緊抱住。修長的手指一根一根放在白決的小腰上,很安分。

牧辰扯了扯嘴角,假裝自己什麽都不曉得,道:“得了吧,你裝什麽裝?那小子身上那麽重的死氣,我怎麽可能看不出來?”

“酆都城的确很兇。”白決沒頭沒尾地冒出來這樣一句話,接着又道,“但是他也的确撒謊了,他是從井裏頭出來的。”

“這又有什麽說法?”牧辰稀奇道。

白決搖搖頭,給他了一個自己猜的眼神。

“……”你這樣我分分鐘告訴尊主你是他的老情人呦!你就等着分分鐘被關小黑屋這樣那樣哦!

“這路上不太平,要是有個頭疼腦熱的可以去亂墳崗尋葉神醫。酆都閉城一旬,大夫都快死絕了,只有那葉大夫醫術高強,至今都還沒有逃走。”白決頓了頓,伸出手指,敲打着桌面,道,“我覺得——這個人很奇怪。”

“葉神醫?”

“對。”

“我記得,百年前是不是有個名噪一時的‘妙手回春不歸人’?”

白決點頭:“衣隐潭,亦影臺,衣影亦隐潭中臺。葉姓,怕是上古醫聖的後人。可是我沒有在他身上感覺到葉氏功法的靈力波動,事情恐怕沒那麽簡單。”

“百年六道都輪了幾回了?葉神醫應該是‘不歸人’的後輩吧?”

“不是——”白決随口一句,驟然回頭看向尊主。

尊主面不改色,羽睫低垂,灑下一片陰影,完全不關心他們的話題。

“……”

白決自以為隐蔽地挪了挪屁股,躲開尊主作亂的那只大手。可誰成想,他只不過是擡了擡腰,就——

“嗯……”

被捏了一把腰窩裏的軟肉,整個人虎軀一震,直接趴在了桌面上,眼角溢出了一點水光。

牧辰:“……”

本宗主的這雙投過幾胎狗胎的狗眼怕是遲早要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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