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大魚
顧航夜裏做了個夢,站在小河裏一層的黑色脊梁骨。魚太多,多得直碰腿。他彎腰去抓,一抓一個準兒。彎腰直腰彎腰直腰,往岸上扔了一夜的魚,早上起來整個腰都是疼的。
雷雷早起讀語文課,聲音從院子裏傳過來,聽着很催眠。顧航懶得起,竟然坐在床上翻了翻英語課本。其實一個單詞沒看,就看了看hanmeimei的學生頭,但是劉冬梅進來喊他吃飯時還是吓了一跳,下樓給顧偉國一彙報,兩口子又是一陣樂。
顧偉國去店裏,顧航難得的跟着去了一趟。起先他學習不上心,顧偉國一心想讓他跟着學做生意,奈何每天揪不住活人。
泓學服裝城是縣裏生意最好的一個,因為裏面東西齊全,價格也不貴。不過顧航顧雷的衣服從來都不是自家賣的,他們穿的都是牌子貨。顧航對牌子沒研究,但是質量明眼人還是看得出來的。
周末,四鄰八鄉進城買衣服的人很多,店裏也熙熙攘攘。門口的碩大的防盜系統還是顧偉國花高價從北京折騰回來的。這年代一臺電腦能賣到兩萬,這縣城一座100平的房子也不會比着價錢多多少。
雷雷對衣服不感興趣,去附近的玩具店裏找到一套變形金剛,并非正版,上面的塑料模子的痕跡很重。顧偉國無時不刻給兒子灌輸生意經,一面往外走一面說,“生意好是好,不過過兩年有了其他的店面肯定就不成了。我正琢磨着做其他生意呢。現在跑合同也不成,手裏的錢夠供你們倆上大學再買兩套房子,可要有大花銷就不夠。”
顧航撇撇嘴,伸出一把手,“現在房子百八十一平,等雷雷買房至少得這個數。到時候爸你像給他買個小別墅還真買不起。”
顧偉國皺眉,“能漲那麽快嗎?”
“這邊不好說,新林市肯定的,那是省會後花園啊。爸你說,農村人往縣裏搬,縣裏有錢人都往市裏搬,到了就得買房吧,買的人多了自然就翻了翻的往上漲。不過咱們老院子你別賣,指不定什麽時候市裏的人又往小縣城搬呢。”
“這我知道,多弄幾個住的地方好,省的到處跑還得住旅館。”顧偉國扒拉扒拉顧航的頭,顧航皺眉跳開,“發型亂了!”
顧偉國輕拍了一巴掌,“你小子!是不是想跟爸做生意?其實要真不想學習出來也行,就是現在太小,最起碼把高中讀完。”
“且,我才不稀罕做生意呢,上學多好,有吃有喝還不用操心。”最重要的是時間大把都是自己的,可勁兒的揮霍。
“那你剛才說什麽房價……”
“我啥都沒說,就是感嘆一下。昨天上課老班說中國人多,都城市化的話房子就是個大問題,得把地球的鼻子嘴巴都堵上都住不下,我就是嫌地球憋得慌。”顧航心裏想着農村的天地,他記得奶奶說過,起先老家院子旁邊就有一個大坑,種了半坑藕。爺爺在邊上砸樁鋪了個木頭橋,家裏人都在上面洗衣服。
記憶裏顧航很難找到奶奶嘴裏天鵝湖一般的美景,他出生在縣裏,小時候回過幾次鄉,卻被爺爺整天看着不準近水。因為村裏一個被放鄉下的孩子掉進河裏淹死了,那一家兒媳和公婆很多年都不來往。記憶裏最深的就是奶奶家裏的一群鵝,忒厲害,看見生人伸着脖子就嘎嘎叫着去咬。顧航三四歲時剛跑進門就被大白鵝撲着翅膀咬了下腳指頭,吓的四五天沒敢下地,都是爺爺背着。後來爺爺奶奶跟着舅舅搬到最富裕的那個鎮,舅舅在那邊辦了個衛材廠,再後來童年的記憶裏就只剩打架了。
“爸,你小時候下坑摸過魚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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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可是。”顧偉國說起這些有些興奮,抹了把臉說,“不光是魚,還有兔子。村子裏野兔多,有一次我和你舅下地點花生,麥隆裏看見一窩剛出窩的野兔,趴在寬隆子裏曬太陽呢。”
“逮住了?”
“沒,沒舍得砸,結果它們鑽洞裏了。”
“且!”顧航皺皺鼻子。
“可我用鋼筆水瓶砸過大兔子啊。”
顧航扭頭看他,意思是接着說。顧偉國不負他望,倚在車上等雷雷和劉冬梅回來,興致勃勃的接着說,“也夏天。那天我抄小道下地,你爺帶着你舅趕着驢車走大路。我一尋摸,看見麥稭垛一邊窩着一只大肥兔子,找東西吧也找不到,恰好看見一個帶着土坷垃的鋼筆水瓶子,我貓着腰瞄準,一下子砸在兔子頭上。”
“死了?”
“沒死,犯暈了。”顧偉國說起忍不住哈哈大笑,笑了一會兒才臉上泛着紅光說,“我接着就撲過去摁住了。兔子忒野了,爪子抓的我手背一道道血口子。”
顧偉國翻着自己的手看,似乎想找找當年的痕跡。
“我抓着它後腿跑到地裏,還挨了你爺一頓罵,說我偷懶。沒東西拴呀,後來把牲口籠頭取下來綁着它一條腿,籠頭裏壓了一塊磚頭。幹完活回地頭,卻發現兔子不見了。”
顧航直翻白眼,顧偉國伸手打了他一巴掌,頗遺憾的說,“不知道什麽時候把籠頭蹬翻了,估計是拉着籠頭跑了。我找了大半天才找到籠頭,兔子卻沒了。啧啧,能炖一窩肉呢。”
顧航半天沒吱聲,顧偉國說,“你別不信,你姥姥家還有一只花貍貓會捉兔子。你老爺被打倒那些年,挨不了苦自盡了,你姥帶着你媽和你姨也是真苦,你媽差不多就是那只貓養活的。隔三差五的往家裏叼兔子叼雞,它自己只吃個頭,把肉都搬家裏。可惜的很,現在貓啊狗啊都沒那時候仁義了,更別說人。前月談生意,差點被人坑了。當時你發燒,你媽給我打電話,我錢沒給,火急火燎的跑回去。隔天另一個就來找我,說覺得不對勁兒,現在款子還沒追回來呢。”
一只大手揉揉顧航的頭,這次他沒動。
“航航你是咱家的福星,生你那年我就沒費功夫賺了一筆。就是成績差點兒,不過咱們家孩子仁義,不偷不搶。知道上次那個什麽陽為什麽沒揍你?我看見他摸街頭老王的錢布袋了,那個賣燒餅的。我想我兒子揍一個偷兒,我不能再揍我兒子。你要和他成朋友了我才擔心。”
顧航扭開頭,說不出心裏啥滋味,總之怪怪的。前世老爹就這樣,後來他做事過了火确實挨過皮帶子,抽得他幾天下不來床。後來老爹抽悶煙顧航見他落了淚,當時啐了一口罵了句假惺惺。可真進局子了他從來都沒有怕過,心裏知道,不管自己幹了什麽破事兒,都有一個老爹給自己擦屁股。後來老爹車禍,他才徹底沒了支柱。這麽想着,自己當年怎麽那麽不是東西呢?
雷雷提了一大包玩具過來,因為找到一塊彩色烏龜橡皮驚喜不已。難得一家人在一起,顧偉國帶着家人圍着城區轉圈兒兜風,奈何天太熱,開着車窗并不涼快,最後批了一箱冰棍兒又回了家。
晚上吃過飯葉川才過來,衛東和王波都在。顧偉國兩口子為了讓孩子玩的開,準備好吃的窩在屋裏不出來。葉川是抱着書來的,見到屋子裏四個人盤着腿坐在皮沙發上吃冰棍有些愣神。
衛東拍着沙發招呼,“老大師父,過來坐。”
王波也聽說了這事兒,笑哈哈的逗葉川,“師父準備教啥功夫呢?”
葉川眨巴眨巴眼看顧航,顧航不理他們,直接領着葉川上樓。
“你今天都幹啥了?”
“沒幹啥呀。”葉川答。
“傻樣!”顧航伸手扒了下他的頭發,“一會兒下去看電視呗,衛東差不多每天都來看。”
“我書都帶來了。”
“放這兒明天學。快演《書劍恩仇錄》了,裏面那個香香公主長的特好看。”顧航也不知道自己為啥說這些,純碎是沒話找話說。
“哦。”葉川呆呆應了一聲。
下去的時候已經開播了,衛東跪在地上邊洗牌邊跟着哼唱,見他們下來酸酸的說,“老大你那屋都不讓我進,還是當師父好,還被徒弟請進去。”
顧航朝他屁股踢了一腳,“你咋不說自己腳臭!還不洗澡,髒死了!”
衛東其實也進去過,只不過去年夏天在外面玩的滿頭滿臉的汗,在水管邊胡亂洗了一把到顧航屋裏,直接坐在他床上。劉冬梅剛給換的淺色被罩,被他一抓留下一道印子。顧航嘴上沒說,但夜裏睡覺的時候老覺得被罩黏噠噠的,其實是心理作用,但自那以後就不讓人随便進自己房間。衛東當初還很有意見,慢慢也就不計較了,忽然出了個例外,心裏就感覺不舒服。
“趕緊的吧,打升級,雷雷玩不?”
“玩兒!”雷雷搶占正對着電視的位子,衛東王波趕緊占了兩邊。衛東指着顧航笑,“正好你兄弟倆一家。”
“你玩不?”顧航問葉川。
“你玩,我看着。”
地上扔了幾個墊子,葉川坐到顧航身邊,衛東嫌他擋着電視,伸腳踢踢讓他躲開。顧航臉色不好的将葉川連着墊子往自己身邊兒挪,葉川坐不穩,趕緊抓住他的胳膊。挪了幾次,好不容易都能看到電視,顧航的耐心也被磨的差不多了。
葉川貼着顧航坐着,他們起牌的時候他就扭頭看電視。顧航家的是彩電,葉川家也有一個小電視,13寸的黑白電視,有些年頭了,收不了幾個臺還總是蹦雪花。冷不丁看到彩色的就稀罕的很,看的很專心。
顧航對電視沒興趣,當年他曾追着看過,一集不落,也就是那麽回事兒。專心打牌的好處就是直升,眼看了顧航和雷雷沖過了6,衛東和王波還被憋在3上連動都沒動。衛東氣得推了葉川一把,沒事兒找事兒的嚷嚷,“你頭動來動去幹啥?影響我打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