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家庭

顧航将單敏的感情畫上終結的時候,葉川正拿着從教室翻出來的兩套物理卷子下樓。去往西門的時候經過男生宿舍旁的那條小路,扭頭看了一眼,卻意外發現了仰着頭往上看的葉帆。

葉川很久沒有回過家了,幾乎已經在心底忘記了那個地方的存在。家,把他的痕跡弄丢了,他也報複似的把家弄丢了。快樂嗎?有顧航在很快樂。可是看見葉帆,心底那根一直蟄伏的刺就突然醒過來,紮得他難受。一個他生活十幾年的地方,不是說不在乎就能不在乎的。

“哥!”葉帆跑過去,“你去教室了?報亭(小鐵屋)也關門了,宿舍樓又不讓進,我都不知道去哪找你。”

“家裏有事?”

葉帆答非所問,“你咋都不回家勒?不是說放假了嗎?咱爸說你寒假就回家了。陳培靜她媽炸油馍頭,還炖了雞,讓我喊你回家勒。”

葉川抿抿嘴唇,不知道說什麽。葉帆看着自己哥哥身上幹幹淨淨的衣裳,再看看自己棉襖前晌午吃炖雞的時候滴上去的那兩滴油,再看看袖口的油污,将袖子往後藏了藏說:“我騎自行車來的,陳培靜她媽讓問問你的床單被罩要不要拿回家洗洗。”

“我洗過了。”

“哦,那走呗。”葉帆跑到另一邊推過來一輛橫梁自行車,有點巴結的笑着說:“走吧,我帶你還是你帶我?”

自從上次葉川和葉耀堂翻臉,在家裏一直都處于不怎麽說話但絕對乖的狀态。葉帆倒是想和這個比陳培靜親上不知多少層的親哥親近些的,可葉川也沒怎麽給他機會。後來再回家要麽就是埋頭忙一句話不說,要麽就是照個面就走人,葉帆還沒來得及巴結呢,自家大哥就沒了人影。弟弟對兄長的崇拜其實也很容易就能産生,沒有言語上的權威,那就在其他方面超過他。

一開始葉川穿的比他還舊,他說什麽就是什麽,葉川從不高聲罵他,頂多就是勸說一下。自己爸又向着自己,于是唯我獨尊了。而如今,葉川有了小金庫,衣着明顯好了,又幹淨的很,口音因為在廣播站時語文老師的特別指導洋氣很多。這樣的葉川在葉帆眼裏就是一根蔥,紮根在他們家那群韭菜裏。

這種讨好的态度讓葉川詫異之後,生出那麽一點內疚。弟弟是親的,他卻從來不曾想過他過的好不好,會不會像所有後媽養的孩子那樣受虐待。

葉川下意識的接過自行車,兩個人走出西門葉川才想起來說:“你先回去吧,我晚一會兒再回。”

“你不是沒騎車?”

“我借同學的。”

“哦。”

幾個學校附近的學生熙熙攘攘的到學校對面的火燒鋪子買脂油火燒,豬肉油脂加豐富的大蔥打出來的,鮮香皮焦,很好吃。葉帆多看了幾眼,扭頭問葉川,“哥你學校門口的火燒賣多少錢一個?東關路口賣六毛呢,還可小。”他每次經過都想買,可惜自從多了一個媽就囊中羞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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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川沒說話,推着車子過了馬路,買了四個火燒給他。剛從膠泥糊成的大烤爐裏面拿出來的,還燙的很,葉帆已經用草紙墊着咬了一口,哈哧哈哧吐着熱氣一面還口齒不清的說:“哥你也吃吧。”

葉川沒吃,剩下的包好裝塑料袋裏挂在車把上,把師傅找回來的七塊六毛錢都給了葉帆。葉川說:“你在家多幫咱爸做活。”

“嗯。”葉帆在認真的考慮要不要用這些錢買一個游戲機,每次看到同學下課偷偷玩壘方塊就羨慕的不得了。陳培靜她媽當家了之後,能跑到他手裏的零花錢就成倍減少,有塊把錢,嘴一饞就什麽都不剩了。于是他為買游戲機攢的錢總是在五塊左右徘徊,卻從來沒有超過五塊。

“你走吧我晚飯回。”葉川看着一面啃燒餅一面往車上跨的弟弟,囑咐說:“別光顧着吃,看着車。”

葉帆“嗯嗯”應着走了,留下葉川站在那裏半天沒反應過來。

葉帆來喊他回家了。王蘭香,他的後媽,炖雞改善生活讓葉帆喊他回家去吃。他的後爸,葉耀堂,他已經很久沒幫這個男人幹過活了。

葉川腦子裏亂的很,回去的時候衛東盤腿坐在床上,襪子還破了一個洞,露出大腳趾,嘴裏還叼着一根煙在抽,說話的時候煙灰就掉下來,落在素色方塊的床單上。王波則搬着小凳子坐在床邊陪着他打撲克牌。

“你沒和顧航一起回來?”衛東擡擡眼問,“靠王波,我出老K你出九,別以為我說話眼睛就瞎了。”

“沒有,他還沒忙完吧。”不大的桌子上堆的都是沒涮過的菜,葉川将東西歸類,慢慢收拾。衛東扔了最後一把牌,對着忙活的葉川道:“你趕緊別忙了,一會兒老大回來還以為我們沒收拾呢。”

“你最好趕緊把煙滅了,我覺得你老大看見床上的煙灰會更生氣。”葉川說完才覺得不對,顧航憑什麽在意那床呢?衛東和王波又不知道他住在這裏。想再解釋,但一定會有越描越黑的趨勢,幹脆就不說。

“我弄髒你的床,和他有毛關系?”衛東叼着煙眯着眼睛看葉川,“我晚上住這兒行不?”他還想幾個人一起打升級呢,順便再蹭一頓火鍋。

“你和顧航商量吧,我今天要回家。”

一直沒說話的王波捶了衛東一把,“小心老大半夜起來揍死你。”

衛東仔細想了想說:“被打死的可能性不大,我就覺得這被子怪暖和,肯定是新花瓤。操的,我床上那被子躺半天都暖不熱,多蓋一層吧,都能把人壓死。這床都輕巧啊,你摸摸?”

王波懶得去摸,“你不會讓你媽弄點新棉花?”

“我說了呀,我媽說等彈了棉花再說,可她壓根兒就沒種,玉米又結不出棉花來!”衛東嘆息。

冬天的夜黑的早,天蒙蒙黑的時候葉川也沒有等到顧航,給衛東王波說了一聲就走了。繞到學校,用依舊有餘額的磁卡呼了顧航一下,說:回家了,晚上應該住家裏,勿等。

葉川步行到家的時候一家人已經開始吃飯了,王蘭香看見他進來笑着招呼:“趕緊吧,就差你自己了。”

葉川挨着葉帆坐下,一側就是葉耀堂。陳培靜也長高了不少,比剛來葉家的時候幹淨很多,也沒有了那兩條标志性的鼻涕。倒是葉帆,葉川覺得他這個弟弟也并不受後媽待見,衣服穿的很随意,裏面的粗線毛衣的袖子已經開始脫線了。

“學校課緊?”葉耀堂問。

“嗯,明天就又開始上課了。”

“放假怎麽不回家?”這次換做王蘭香。

“我在學校做卷子,還有兩套沒做完。”

“平時已經不住家裏了,放假過節就回來,不然你們幾個小孩子還不得越來越生分?靜靜還天天念叨你這個哥哥為什麽不回家,和你可親了呢。”王蘭香往葉川碗裏夾了一塊雞肉,“多吃點哈,就是給你炖的。”

葉川笑笑低頭吃飯,對于王蘭香突如其來的熱情有點無所适從。雞肉就那麽一碗,葉川不知道他們是中午吃過剩下的,還是根本王蘭香就沒有全部端上來,總之葉帆看着他吃眼神有點可憐兮兮。

葉川下不了嘴,直接夾給弟弟。肉炖的很爛,葉帆笑着一口就把肉給吸掉了,又笑眯眯的擡手夾了一塊放葉川碗裏,然後等着葉川再轉給他。

“讓你哥多吃點,你哥用腦子的人。”王蘭香叮囑葉帆,也并沒有讓自己女兒多吃。

傳呼機滴滴響了兩聲,葉川沒敢拿出來看。葉帆問什麽響了的時候含糊說是電子表,葉帆要看,他就直接忽略這一句話。

飯後葉川主動去收拾碗筷,王蘭香虛讓了兩句就去葉耀堂那屋看電視去了。葉帆跟在葉川身後幫着遞碗,半道的時候問:“哥你是不是有很多錢?”

葉川愣了一下看自己弟弟。

“陳培靜她媽說你前年那件羽絨服都六七百。”葉帆把油手往身上抹了抹,伸手拉拉葉川身上的布料棉服問:“這個是不是也可貴了?”

葉川刷碗的動作慢了下來,葉帆顧自說:“哥你今年還給我買新衣服不?我們班同學說今年過年都要穿一身新。”

王蘭香總能弄回家一些舊衣服,改巴改巴就成了葉帆平時的衣裳。為此葉帆跟葉耀堂鬧過,葉耀堂拿着皮帶一甩,葉帆就吓破了膽,再沒敢抗議。如今他身上的棉襖還是很傳統的那種碎花棉布包裏的棉花襖,外面是一件光面的黑色衣服,套在棉花襖外面做襖面兒。那種布料葉帆覺得只有死人才穿,他看過很多場白事,棺材裏的人穿的都是這種布料,只不過顏色更鮮豔罷了。雖然這樣想,但他爸穿的也是一樣的,他能做的只有脫掉襖面兒直接穿裏面的芯子。而這樣,一定會被王蘭香罵。裏面的襖不好拆洗,弄髒了很麻煩。

“你要是好好學習拿了獎狀,我就給你買。”

“考試已經過了啊,成績都出來了。我明年再拿行不行你先給我買。”葉帆偷瞄葉川,嘀咕着說:“陳培靜她媽把錢都放起來了,咱爸也不知道給我買衣服,竟讓我穿破爛兒,同學老是說我。”

葉川想說,你要是學習好把人都比下去,誰還會說你?可是看着葉帆低落的神色,終是沒說出口。

“哥,你給我買那雙鞋一直都沒穿爛,可都穿不下了。陳培靜她媽買的鞋一星期就開膠,爛了還罵我啃鞋。”葉帆越說越委屈,把飯碗甩到一邊帶着哭腔說:“咱爸為啥要娶個外人呀?咱們仨一起的時候也可好了。”

房子還是那個小房子,廚房離葉耀堂的屋子很近,葉川聽見了那邊板凳重重摔在地上的聲音。葉川瞪弟弟一眼,在他抹完眼淚之後壓低聲音說:“你別光顧着玩,你要是想花錢,自己掙啊。假期一個多月,你就是找個店給人端盤子也夠你買幾件衣裳了。你都這麽大了,我比你還小的時候咱媽就告訴我想要什麽都得自己掙了。”

“我不是沒你有本事嗎?有顧航那樣的朋友!”

葉帆話說的挺沖。葉川噎了一下,把碗摞好還是說:“反正我是對你好。我下星期天下午有半天假,你去找我,我帶你去買衣裳。別告訴咱爸。”

葉帆還有些憤憤,擦了把臉壓低聲音說:“那你還得給我買一雙球鞋,我們班李洋就有一雙,可霸氣了。”

葉川把存折上的錢算了一下,那是留着将來本科交學費的,兩年的學費還沒攢齊。除了特意給顧航沒吃的,葉川自己花的很少,幾乎全存起來了。他沒有魄力給弟弟買那種霸氣的籃球鞋,想了想還是說:“你不能挑貴的,我買不起,除非你把我壓在那抵債。”

“切,誰要你呀!”葉帆甩了下胳膊不屑,但是表情很滿足。這種滿足的表情讓葉川心裏跟着暖了一下,覺得回家也許還是不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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