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越遠越好

吃過那頓飯之後,姚若瑜像消失了一樣。姚若瑜不來,袁木更沒機會和盛逢時一起吃飯,所以袁木內心有那麽點遺憾。

和上周一樣,周四上午一二節盛逢時依然不在。盛逢時沒有提去做什麽,袁木也沒問,沒想到過要問。陽光明媚,袁木搬着凳子坐在窗戶前,看外面樹葉上的光,微風一chuī,樹葉閃亮亮的。

盛逢時回到辦公室時,打開門就看到窗前袁木的背影,盛逢時還眼尖地看到袁木的耳朵動了一下,小動物一樣的反應。袁木身未動,盛逢時便不打擾,關了門走到辦公桌後,坐下寫糙稿。

鋼筆尖在紙上走出流暢的腳步聲,袁木豎耳聆聽,眼前樹葉翻動,倏忽間思緒一下子飛遠。

高中剛放了暑假,回到村子,作業摞在桌子一角不急着動,袁木等到正午過去,大約下午三四點鐘,到旁邊房子跟袁松林打聲招呼,帶着吊chuáng獨自上山。袁木的家離山、離河都近,上山的路是常走的,積年累月踩出的道路,比景區石板磚頭鋪就的路多些自然的味道。找到兩棵距離合适的結實的大樹,把吊chuáng挂上去,翻身一躺,吊chuáng微微晃着,密密麻麻的樹葉一層一層折掉陽光,過濾下來的光線溫柔散亂地打在臉上,有點燙有點癢。袁木兩手枕在腦後,眯着眼睛,能半睡半醒地躺到日落。日落之前一定要往回走,否則樹林太暗,走路容易被石子絆到。這樣的下午幾乎是每年夏天最舒服的享受。可與之相比的有:夏天中午的冰西瓜、現在和盛逢時相處的時光。

袁木轉頭看還在寫字的盛逢時。

在盛逢時說過一次以後,袁木已經很注意控制了,但有時候她原本只是想看一眼的,看了一眼之後就很難再挪開視線,直到被盛逢時警告。

盛逢時将手中的鋼筆反過來,敲了一下桌面。

袁木問:“明天您和我一起去鄒琪家嗎?”

“嗯。”盛逢時繼續寫字。

“我能看您一會兒嗎?”

“多久?”

袁木想了想:“五分鐘,行嗎?”

“不行。”

“三分鐘呢?”

“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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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分鐘?”

“不行。”

袁木整個身子轉過來,直接問:“我最多可以看多久?”

盛逢時寫好了,面向電腦顯示屏,新建文檔,說:“不能看。”

袁木提議:“您也可以看我。”

盛逢時标題遲遲沒打出來,考慮再三,決定先把“看不看”的問題說說清楚,她轉向袁木,手肘支在桌上,十指jiāo叉,準備開口。

袁木問:“您防備我嗎?”

盛逢時松開手放下胳膊,無視了袁木的問題,掌握主動權:“袁木,你想和我做朋友,朋友之間應該互相盯着看嗎?”

“我想和您做朋友,因為我們相似、默契、心有靈犀,我們的貼近是理所當然的事。如果您不回避我,不隐藏自己,我們已經是朋友了。”袁木語氣稍微有些qiáng烈,她停頓片刻,緩和了qíng緒說,“但我盯着您看是因為我喜歡您。”

盛逢時向後靠在椅背上:“你在指責我?”

袁木搬着凳子坐到盛逢時的辦公桌前,手臂疊放在桌上,身子向前傾斜,說:“不,我在表達委屈。”

盛逢時隔着桌子問袁木:“你委屈什麽呢?做朋友是你一廂qíng願的想法,接不接受在我,你難道想要qiáng迫我?”

“我的委屈在于我不是一廂qíng願的。”袁木态度突然嚴肅,像個決心破釜沉舟的小兵,“您也喜歡我,不是嗎?您也想和我做朋友,不是嗎?您為什麽防備我?您這樣做,心裏好過嗎?”

“你在質問我?”

“我在質問您,我想要答案。”

“如果什麽事qíng你問了就會有答案,人生未免太簡單。如果你真的這麽有決心,那你就自己找答案,我不會告訴你。另外,我比你大二十歲,我是你的長輩,請你時刻記得尊敬我,這是禮貌。”

“好,我自己去找。”袁木答應道,“但是您的‘另外’我不能認同,我尊敬您不是因為您比我年紀大,相差二十年也不能讓您成為我的長輩,我們心心相印,我們是平等的。”

“你能不用‘心心相印’這個形容詞嗎?”

“為什麽?”

“算了。”盛逢時的太陽xué一突一突地疼,揮手道,“坐回去,我要工作。”

袁木一句話不說搬着凳子走了。

盛逢時撐着額頭,面色淡漠,內心波濤洶湧。袁木的每一句質問都理直氣壯,但有一個問題袁木錯了――盛逢時是真的不想和袁木做朋友,或者說,不想和袁木只做朋友。盛逢時比袁木多活過二十年,這二十年不是虛長的,盛逢時比袁木更知道自己要什麽,也更知道如果兩個人走近一步,會發展出哪幾種結果,盛逢時看不到哪一種結果是符合她期望的。

一個人的生活很好,充實而自由。将這種狀态保持一輩子?盛逢時非常願意。

在袁木出現以前,盛逢時心态平靜,水波不興,沒有想過第二種生活的可能xing,只要沒有天災之類的不可抗力qiáng行改變她的生活軌跡,她會年複一年這麽單調地過下去。袁木的出現的的确确激起許多波瀾,這個事實已經被證明多次,盛逢時很無奈但也必須承認,而最讓她頭疼的是袁木的種種嘗試,盛逢時常常忍不住擔心有一天她突然經受不住,允許袁木靠過來一些。

然後呢?

如果自始至終袁木都站在安全距離之外,那麽等袁木離開的時候盛逢時願意像送別一位朋友一樣去送袁木,雖然目前為止盛逢時還沒有過送別朋友的經歷。如果袁木走近了,又離開了,盛逢時恐怕無法心平氣和地面對。

何止無法心平氣和?盛逢時覺得她會感受到人生中的第一場痛苦的bào雨。二十歲的痛苦與四十歲的痛苦,那可不是一回事。

所以很容易選擇,就讓袁木站遠一點,再遠一點,越遠越好。即便抱憾,也要自保。人生少些樂趣,總比心髒缺一半好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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