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身不由己

回到家裏,盛逢時無事可忙,坐在椅子上發呆。

今天電話裏,袁木沒說出的那句話是什麽?盛逢時忽然想打電話過去問問。這只是一個沖動的想法,那股沖動很脆弱,一戳就會破,遠不足以構成威脅。所以這個想法注定不會被實施,所以很安全。盛逢時于是很放心地暢想了一陣,如果她這時候打了電話,袁木會有什麽反應?會結巴嗎?會興奮得臉紅吧,會心跳加快,呼吸急促,會不會想哭?

盛逢時突然意識到自己竟然笑出聲音了,怔了片刻,覺得自己實在莫名其妙,而且非常無聊。她找了本書讀,想讓自己靜下心,翻了幾頁卻不能進入狀态。這一個晚上被白白荒廢,盛逢時什麽也沒做,正事沒做,閑事也沒做,直到躺在chuáng上,她還是滿臉的不可思議。她都不記得上一次荒廢幾小時是在去年的哪個時候了。

這種感覺說不上好,也說不上不好,只是心裏會空,會更加清晰地感知到她是獨立存在的。

盛逢時調整起來非常快,這麽多年的單身生活,所養成的生活節奏不是輕易能打破的。睡一覺起來,盛逢時內心恢複充實,從早上到晚上,每次空閑不會超過半個小時。獨居需要的一項重要能力,就是給自己找事做,并且安排好做這些事的時間,這樣一天一天過得會輕松許多。

假期最後一天的早晨,盛逢時吃過早飯正在洗碗,口袋裏響起了手機鈴聲,盛逢時立刻關水擦手,拿出手機,果然是袁木。她接通電話,等着袁木開口。

“盛老師,我要出發了。”

“一路順風。”

“下午見?”

“好。”

兩邊沉默,盛逢時聽到袁木那邊有嘈雜人聲,想着袁木年紀小,沒有多少出行經驗,提醒道:“看好包,不要在人多的地方拿錢。”

“我知道了,謝謝盛老師。”

“不用謝。”

盛逢時握着手機,看到水池裏沒有洗完的碗碟,泡沫接連破裂,發出微弱的呼喊,聲聲聽在耳裏都是催促。盛逢時問:“你前天最後要說什麽?”

“今天見面我再告訴您。”

“……好。”早知道袁木不說,她就不問了,盛逢時有點懊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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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當面對您說。盛老師,車開了,我到了再給您打電話。”

“嗯。”盛逢時猶豫着想:不如就這樣挂電話?過了幾秒鐘,電話還通着,袁木像是知道她還有話想說似的。盛逢時自我開導:她這麽大的人,就不和小姑娘過不去了。

“袁木,路上小心,我等你電話。”

“好!盛老師再見!”袁木終于挂斷。

盛逢時繼續洗碗。

上衣買回來以後口袋就沒有用過,到昨天為止都保持着平整服帖,就像個裝飾的假口袋,今天放了手機,口袋變松了,不知道洗一次還能不能回到之前的樣子。盛逢時發現她為袁木破了很多例,而她總是事後才能發現。大約喜歡一個人的感覺,就是身不由己。

盛逢時嘆氣,當遇到感qíng問題,她也分不清她這天生的理xing,到底是解決了更多麻煩,還是制造了更多麻煩。

臨近中午,盛逢時開始頻繁走神,索xing暫停電影,一心等電話。

手機響起的時候,盛逢時有一種解脫感,她終于可以吃飯了。

“盛老師,您在家嗎?”

“在,有事嗎?”

“對不起,沒經過您的允許就來了,您能出來見我一面嗎?”

盛逢時愣住:“你在哪?”

“在小區門口。”袁木急忙說,“您要是不高興,我現在就走,好嗎?”

盛逢時從來不是個心軟的人,她不願意做的事qíng,誰來施壓都沒得商量。盛逢時想見袁木嗎?她想。

“等五分鐘。”盛逢時挂掉電話,換衣服下樓。

在路上奔波半日,袁木外套有點皺了,頭發也有點亂,面色微帶憔悴,雙眼奕奕放光,盛逢時越走近,越心軟。盛逢時向來認為,被人喜歡沒有意義:她不會感到開心――因為別人對她的看法與她無關;更不會産生成就感――因為她的價值不需要通過別人來體現。但是被喜歡的人喜歡,而且是被這樣單純地、qiáng烈地喜歡着,她很難控制自己來表現得無動于衷。

盛逢時站在袁木面前,僅一步之遙,望着袁木眼中純粹的喜悅和滿足,很想問一句:為什麽?可她實際問出口的是:“吃了嗎?”

“沒有,您呢?”

“沒有。”

袁木邀請道:“要一起去食堂吃飯嗎?”

“到我家吧。”盛逢時轉身帶路。

袁木怔了下,立刻跟上。

盛逢時家裏沒有備用拖鞋,袁木只能穿着襪子走動。說是走動,也就是從門口脫了鞋走到客廳,然後坐在沙發上一動不動。憑直覺袁木判斷,盛逢時肯定是不希望她随處走的。

“坐着。”盛逢時對袁木說。

袁木點點頭。

盛逢時回房間換衣服,接着去廚房煮挂面。

客廳沒有電視,本來應該放電視的位置挂着一幅畫,清溪翠竹,清心寡yù。袁木扭頭,能看到廚房一角,但看不到盛逢時,只好端端正正坐着,豎起耳朵。

等沒多久,盛逢時端着一碗面從廚房走到餐廳,袁木站起來,和盛逢時眼神jiāo彙,便走過去。盛逢時回廚房端來第二碗,拿了兩雙筷子。好在筷子有備用的,否則袁木今天得用叉子。

餐廳沒有特意分隔出來,一張方桌,兩把椅子,盛逢時和袁木坐對面,不聲不響就開吃了。

盛逢時做的是非常普通的番茄jī蛋青菜湯面,這鍋面用光了家裏所剩無幾的食材,不出意外下一次在家裏做飯就是下周末,到那個時候盛逢時才會補充冰箱。大部分時間盛逢時都在食堂吃飯,烹饪水平有限,袁木嘗了一口,中規中矩,沒有值得誇獎的地方,但她就是吃得特別香,迅速地吃光碗裏的,喝光了湯,還想再吃一碗。

盛逢時驚訝地看着袁木的空碗,擡頭對上袁木期盼的眼神,抱歉地說:“只有這麽多。”

“哦。”袁木不好意思地笑笑,“我不太餓。能吃到您做的飯很幸福,才想多吃點。”

“嗯。”盛逢時低下頭,不慌不忙吃面。

袁木不敢一直盯着盛逢時,盡量克制着,看兩眼就轉頭看別處。等盛逢時吃完,袁木問:“我能洗碗嗎?”

“不能。”盛逢時說,“你走吧。”

“您生我氣了?”

“沒有,我不習慣有人在家裏。你還有事嗎?”

袁木有點失落,說:“書簽我做好了,現在有味道,等味道散了我再給您。”

“我以為你要送我的是葉脈書簽?”盛逢時問。

“葉脈書簽保存時間長,但不如完整的樹葉好看。”袁木又高興起來,盛逢時主動問她,應該是對禮物有期待吧,“下午我請您吃飯?”

“嗯。”

“我走了,盛老師再見。”

“再見。”盛逢時沒有送客的自覺,徑自收拾碗筷去洗。

袁木走出小區,站在公jiāo站等車。這一中午心qíng起起落落,變化太快,她有點無措。這種心髒特別有活力的感覺很新奇,和做木工時的心靜神寧有本質差別,但她此刻心緒混亂,又說不出差別在于什麽。

上車後,袁木接到姚若瑜的電話,略感意外。

“你好。”

姚若瑜好像被噎了一下,過了幾秒才說話:“袁木,你語氣怎麽這麽生疏?你是不是沒有存我號碼?”

“我存了。”

“哦……我明白你的意思,你就是和我不熟。算了,你什麽時候回學校啊?我抽空找你吃飯。”

“我在華州市。”

“你已經回來了?怎麽不告訴我,我今天正好有空。下午出來吃飯嗎?”

“不,下午我和盛老師吃飯。”

“喲?你學會主動了?你們準備吃什麽好吃的呀?”

“吃食堂。”

“哦……逢時要求的吧?”

“對。”

“那你現在在哪?下午要不要出來玩,吃飯的時候我再送你回去,你放心,我不會留下跟你們一起吃的。”

“我在車上。”

“你還沒到呢?那你中午吃飯了嗎?”

“吃過了。我已經到了。”

“……”姚若瑜沉默片刻,“請體諒我,我沒有聽懂。麻煩你描述一下你中午都gān了什麽,這麽問下去沒有結果的。”

袁木耐心地說:“我中午到華州市,在盛老師家吃了飯,現在回我的住處。你聽懂了嗎?

“你等等!你說什麽?你去盛老師家吃飯?你去逢時家裏了?”

“嗯。”袁木不明白姚若瑜為什麽突然這麽激動,好像馬上要從電話裏撲出來猛搖她肩膀一樣。

“你去逢時家裏?她小區?她房子?”

袁木盡量用不傷害姚若瑜自尊的語氣問:“你還是沒有聽懂嗎?”

電話裏突然爆發一陣驚叫。袁木緊張地問:“你怎麽了?要報警嗎?”

“報什麽警啊袁木!你中獎了!不行我坐不住,你在哪我現在去找你!”

袁木委婉地拒絕:“我坐了半天車,想休息了,你有要緊事嗎?”

“非常要緊!xing命攸關!你不見我我可能會爆血管!不說了我去開車,你把地址發給我,知道嗎?”

“但是我想休息了……”

“休息什麽呀!逢時從來不讓人進她家,你知道嗎?我和她二十年朋友,她買房子以後我一次都沒去過。我不管,你馬上把地址發給我,我已經出門了,一會兒見。”

袁木看着屏幕上顯示的“通話結束”,苦惱地皺起眉。這個人jīng神好像不太穩定,要不要報告盛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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