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普通朋友

鄒琪組的四乘一百接力獲得了決賽第五名的成績,可喜可賀。

看完比賽,盛逢時和袁木就提前退場去買菜,早點去菜更新鮮。按照計劃今天應該吃得豐盛一些,不過下午要去醫院探望岳蓉,探完還要到鄒琪家,這兩個行程都不輕松,袁木怕她們倆消化不良,因此菜做得比較清淡。

飯後看看書,過半小時一起把家裏打掃一遍,下午三點,兩人出發去醫院。

去早了也不會多說話,還不如去晚一點,該走的時候正好就走了。

一到醫院,盛逢時臉上就沒有了笑容,嘴唇緊緊閉着,袁木在她身邊保持安靜。還未走到病房門口,兩人便聽見從門裏傳出的慡朗笑聲,正是岳蓉。盛逢時聽清楚之後,怔了一下,腳步越走越慢,心裏有些遲疑。她知道只要她進去岳蓉的心qíng就會變壞,她想也許今天她應該離開。

兩個有血緣關系的人,是由什麽連接在一起的?不一定是關愛,也可以是責任。當然可以是責任。每一次岳蓉看到她總是漠然的,沒有溫度,像看着一個不得不背負的責任。縱然岳蓉不喜歡她,卻也沒有完全置之不理,即使是讓她出去住的時候也每個月都付一筆錢給爺爺奶奶。這些盛逢時都記得。處在母親這個位置上,岳蓉只能做這麽多,盛逢時明白也理解,不怨不恨,她對岳蓉,同樣是漠然的。

她對岳蓉也負有責任,所以每一兩年會去看望一次,所以現在岳蓉住院,她會來探病。

只是她的到訪對岳蓉來說,永遠不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盛逢時走到門口,又走過門口。袁木沒有問,跟着她一起走過。

身後,病房的門突然打開。

“盛教授?”張阿姨很驚喜地喊道,“岳老師在這間,你們走過了。”

那就只能進去了。

袁木自覺留在門外,盛逢時摸了摸她的頭,走進病房。

姚若瑜坐在chuáng邊的椅子上,笑意還沒有散去,嘴角彎着:“逢時,你來啦。過來坐。”說着起身讓出椅子。

“不用,你坐。”盛逢時站在chuáng尾,沒有走近的意思。

或許是被姚若瑜哄得心qíng好,岳蓉見了她來也沒有表現出很不耐煩的樣子,只淡淡地說了句:“來了。”

“嗯。”盛逢時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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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這沒什麽事。”岳蓉說。

“嗯。”

剛剛還挺歡樂的氣氛馬上就要結冰,張阿姨回家做飯,這裏就只有姚若瑜能挽回局面。“逢時,我在同學群裏說岳老師住院,正好現在周末,好幾個人都說要過來探望。周一岳老師出院,你不用擔心了,我已經物色好了免費苦力,保證把岳老師舒舒服服送到家。”

盛逢時說:“謝謝。”

姚若瑜面向岳蓉,笑着問:“您猜猜,我找的那個苦力是誰?”

岳蓉面帶微笑:“是姚騰吧?”

“對呀!哎,岳老師您真是太厲害了。就是我那個便宜哥哥‘腰疼兄’,您肯定還記得這個外號吧?”

岳蓉點頭說:“記得。你們這班小孩子,就愛給別人起外號。”

“好玩嘛。”姚若瑜笑嘻嘻,轉頭又問盛逢時,“你肯定不記得姚騰吧?我估計上高中的時候你也不知道他是誰。我提醒你,當時班裏除了我還有一個姓姚的,五大三粗的,胡子特別濃密的,有印象嗎?沒有。你看你,年紀不大,記xing這麽差。”

姚若瑜損一句盛逢時,然後神秘兮兮地豎起手掌擋住嘴巴,對岳蓉說:“岳老師,我告訴您一個秘密,有好幾次姚騰不是沒jiāo作業嗎?其實是我把他作業本藏起來了!誰讓他到處說我是他妹妹,也不看看他那個長相,能和我是一個肚子裏出來的嗎?”

“你呀……”岳蓉無奈地笑着,搖了搖頭。

“年輕不懂事啊。幸好您不體罰學生,不然他得恨死我了。”姚若瑜兩面忙,催盛逢時道,“逢時,你也說幾句,讓我歇歇。我這話痨的病是治不好了,一沒人說話我就想說幾句,說多了嗓子受不了。”

岳蓉關切道:“多喝水,平時買點潤喉糖備着。你從來能說會道,我以前就知道你是改不了的。你說的話誰不愛聽,是不是?沒人給你提反對意見,你當然不會想着改了。”

姚若瑜笑:“天給我一張巧嘴,就是讓我說話的。”

盛逢時想了一會兒,沒什麽可說的。她唯一能想到要和岳蓉溝通的,就是岳蓉的病qíng,但這恰恰是岳蓉不願聽的。

姚若瑜也看出來了,沒法,只能自己繼續頂上:“岳老師,您看逢時,悶葫蘆一個,都工作這些年了還不會說好聽話,是不是沒我聰明?難怪到現在還是個不出名的小教授,對吧?”

岳蓉掃了盛逢時一眼:“是,她是沉悶了點,工作上容易吃虧。”

“對嘛!這個社會可不是單純靠實力的,做事要講究方法,對不對?像您,您知識水平qiáng不說,您還講究教學技巧,所以把我們這一批批學生都帶得那麽出色。”姚若瑜把岳蓉誇了一通,再轉回自己身上,便顯得既真誠又俏皮,“您就說我吧,要能力有能力,要人脈有人脈,我想跳槽,說跳就跳了,多少下家等着接我。我有一個訣竅,您知道是什麽嗎?”

岳蓉:“是什麽?”

“就是當我不知道該怎麽辦的時候,我就想,如果您在我這個位置,您會怎麽做?哎,這麽一想,我就知道怎麽做更好了。”姚若瑜脖子扭過來扭過去,真覺得如果自己有頸椎病,今天馬上就能治好,她朝盛逢時說,“我今天就把這個訣竅分享給你了,不用謝我,将來你事業更上一層樓了記得請我吃飯。”

盛逢時配合道:“好。”

姚若瑜心裏知道盛逢時确實是在配合,但是……姚若瑜覺得在這個方面她比盛逢時qiáng得實在是太多了,同qíng盛逢時的同時她內心某個角落免不了有些自傲,她才是适合社會的人。盛逢時這樣的,盛逢時和袁木,也就只能靠着實力紮根了,真是很不容易。

好像張阿姨開門的時候說了“你們”?袁木就在外面嗎?端正安靜地坐在排椅上,等着盛逢時出去嗎?

姚若瑜一不說話,病房立刻靜了。氣氛變化太快,姚若瑜想不注意到都難,收回心思挂上笑:“岳老師您知道嗎?只要我不叫逢時出來吃飯,她就永遠是食堂食堂。我前公司的接待小妹,還知道周末跟着我出去改善夥食,逢時一個大學教授,二十年如一日吃食堂的飯,不知道的還以為教授工資多低呢,大家都不願意當教授了。”

盛逢時說:“我們食堂飯很好吃。”

姚若瑜搖頭嘆息。

岳蓉說:“經常到飯店吃一吃,也是可以的。”

“逢時你聽到沒?岳老師教育你呢。”姚若瑜示意盛逢時接話。

盛逢時卻沉默了幾秒,而後似是想好了,看着岳蓉的眼睛準備開口。

姚若瑜敏銳地察覺要出岔子,拼命給盛逢時使眼色。

盛逢時視若無睹,平和而堅決地說:“我現在都在家裏吃飯。”

岳蓉問:“是你做飯?”

盛逢時答:“不是我。”

岳蓉神色冷淡,說:“是和你一起來的人吧。”

姚若瑜暗暗一驚,原來岳蓉也聽到了張阿姨的話。看這樣子如果盛逢時不說,岳蓉應該是不準備戳破,現在倒好,袁木想藏也藏不住了。姚若瑜忍不住埋怨盛逢時太固執,真就非要把袁木帶到岳蓉面前嗎?不見岳蓉,對她們的生活有什麽影響?能避就避開,少多少麻煩,盛逢時怎麽不能為袁木想想?

盛逢時說:“是。”

“來了怎麽不進來。”岳蓉道。

盛逢時便走出門去,帶來袁木,并肩站在chuáng尾。

袁木微微彎腰:“伯母好。”

岳蓉眼珠在她們兩人之間瞥了一個來回,冷漠地問:“這是誰?”

盛逢時說:“朋友。”

岳蓉:“普通朋友?”

盛逢時:“不是普通朋友。”

岳蓉眉頭深深皺着,看向袁木:“你多大?”

袁木說:“二十一。”

岳蓉:“盛逢時四十了。”

袁木說:“我知道。”

岳蓉:“你們走吧。”

袁木看一眼盛逢時,朝岳蓉又微微彎了一下腰,說:“伯母再見。”

岳蓉不應,盛逢時帶着袁木離開病房。

姚若瑜望着袁木的背影,猝然被岳蓉叫了名字。“姚若瑜,不早了,你也回去吧。今天辛苦你了。”岳蓉微笑着說。

姚若瑜突然心中一,這股寒意來得古怪,卻久久不散。她知道,岳蓉對她的溫和與關切都出自真心,可她只是岳蓉教過的成百上千個學生中的一個而已。她更知道,岳蓉對盛逢時的冷漠不僅存在于表面,岳蓉的冷漠之下,沒有那顆母親的心。

姚若瑜無法想象,換做是她在這樣的家庭中長大,她現在會是什麽樣子?她會極度渴求愛,只要有人願意給她一點點的愛,她就會死死地纏住對方,用盡熱qíng,終被遺棄,然後再次沒有尊嚴地渴求別人的愛。

不是任何人都能在一個缺失愛的環境中,成長為一個堅定獨立的人。盛逢時比她qiáng太多,盛逢時沒有的東西,是盛逢時不想要,她沒有的東西,是她得不到。面對盛逢時,她沒有資格自傲,沒有一絲絲的資格。

姚若瑜獨自走在路上,覺得這個世界不是她的,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麽東西是屬于她的。

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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