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安洛在卧室裏反手鎖上門,蒼白的手指用力地攥住了輪椅,胸口那種窒息的感覺,如同洶湧而上的潮水一樣,将整個心髒都淹沒得毫無空隙。

每一次呼吸,肺部都像是被一雙手用力擰了起來,鼻間升起陣陣酸澀,眼眶裏不斷有溫熱的水霧浮起,卻被他拼命地壓了回去——

Endless Love,無法終結的,沒有回應的,絕望的愛情……

安澤問他怎麽看待這種感情,他該如何回答才好?愛上一個不該愛的人,愛上一個永遠都不可能給予回應的人,該怎麽辦?能怎麽辦?

前世的他遇到安揚的時候,還是個懵懂無知的青澀少年,安揚卻已長身玉立、風度翩翩。記憶中的安揚,總是喜歡穿白色的西服,看上去優雅從容,自小在豪門世家長大的他,身上有種與生俱來的高貴氣質,即使坐在那裏什麽都不說,也會瞬間吸引衆人的目光。

安揚有個雙胞胎妹妹叫安菲,兄妹兩人的感情一直很好,每每出席各種酒會時,溫柔帥氣的哥哥安揚,美麗動人的妹妹安菲,雙胞胎兄妹總會變成全場最引人矚目的焦點。

他們兄妹常常會被帥哥美女邀請到舞池裏跳一曲優雅的華爾茲,移步、旋轉,華麗的舞步配上動聽的音樂,帥氣的安揚,美麗的安菲,一雙兒女永遠是父親最大的驕傲。

而不會跳舞又不懂應酬的安洛,只能默默站在角落裏喝酒。

冰冷的液體一杯又一杯順着喉嚨流下,連心裏都沒有了一絲溫度。

喝酒,是年少的安洛回到安家之後學會的第一件事。

父親說,男人一定要有好酒量,以後在生意場上,你只能裝醉,卻不能真醉。

年少的安洛被父親請來的調酒師強迫灌下各種酒,白酒紅酒葡萄酒,父親讓他在一個月的時間內學會分辨各種酒的度數和品牌,他甚至不管安洛在此之前從來都沒有接觸過酒精。

安洛起初并不會喝酒,那種冰涼的液體灌進喉嚨時的強烈刺激嗆得他甚至要流下淚來,胃部也像是被灼燒一樣難受。他趴在馬桶邊吐得天昏地暗,甚至要把整個胃都給吐出來,吐到滿嘴都是酸水……那種胃部扭曲抽痛的感覺,深深地印在了年少的安洛的記憶裏。

吐完之後,臉色蒼白的安洛拖着疲憊的身體狼狽地回到卧室,睡在床上只覺得頭痛欲裂……那樣酒醉之後痛苦煎熬的夜晚,身邊沒有任何人陪伴。

也只有溫柔的安揚,會在次日醒來時給他拿來一杯溫水。

溫水送到胃部,那唯一的溫暖似乎也送到了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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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會愛上安揚,或許就是因為安揚給予他的那份讓人貪戀的溫度。

安洛是父親在外面的私生子,從小到大一直被寄養在外婆家,即使回到安家也是被管家偷偷摸摸接來的。他原以為哥哥安揚會讨厭他這個身份不明的弟弟,卻沒想到,安揚對他非常好,沒有絲毫偏見,如同一個兄長對待幼弟一樣的關心和照顧。

然而,安揚對他,也僅只是一個兄長對待幼弟的感情。

安洛很清楚,光彩奪目的安揚是安家真正的接班人,而他安洛,只是父親接回家來培養的備胎。安家在黑白兩道都有買賣,萬一安揚出事,有安洛在也不至于後繼無人,父親想握住兩張王牌,一張在明,一張在暗。

可即便只是作為“備胎”而存在,安洛也從來沒有責怪過父親和哥哥,安心地跟在安揚的身後當一個小跟班,努力學習着安揚教會他的一切。日子過得并不平靜,可安洛的心情卻很安寧,就作為一個備胎待在安揚身邊,協助他,為他分擔壓力,這樣很好,他已經很滿足。

原本以為他可以一直陪在哥哥的身邊當一個跟班,卻沒想到,安揚會愛上蘇子航——那個以保镖的身份留在他身邊,其實卻是警方派入安家卧底的年輕警官,蘇子航。

他們兩個人的愛情轟轟烈烈,安揚愛蘇子航愛得死心塌地,甚至想為蘇子航撇下黑道的一切生意,帶他出國結婚,安心在國外做點小買賣,過平靜安寧的日子……

當安揚微笑着跟他說:“小洛,我今天跟子航求婚,他答應了。我打算過段時間帶子航去國外領結婚證,然後就在那邊定居。以後,安家的生意就要交給你了……”

安洛永遠都無法忘記自己當時的心情。

那是一種心髒被人整個撕成碎片扔在地上的感覺。

他記得自己艱難地擠出個笑容,強作鎮定地說:“放心吧,哥哥,安家有我在,不會有任何問題……”心裏有多苦澀,或許只有自己才知道。

安揚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說:“哥哥相信你。”

肩膀上被他拍過的地方如同針紮一樣難受,安洛不知該做出什麽反應,笑不出也哭不出的他,只能沉默地站在原地,看着安揚的背影消失在模糊的視線裏。

——哥哥,你決定跟子航出國結婚,那麽安洛呢?他必須接下你交付的重擔,用年幼的肩膀來撐起偌大的家業,連你的跟班都不用做了,是嗎?

後來又發生了許多變故,安揚并沒有如願以償地帶着蘇子航出國,蘇子航卧底的身份突然暴露,被安家黑道的同夥殘忍地殺死在兩人同居的公寓裏,安揚回家看見蘇子航的屍體時幾乎崩潰……而安洛只能冷靜地把情緒崩潰的哥哥強行帶走。

再後來,一場有陰謀的車禍讓安揚的雙腿差點殘廢,安洛帶着哥哥到國外去接受治療,從此,身為備胎的安洛正式成為了安家的接班人。

安洛的脾氣變得越來越冷漠,可是,每當面對哥哥安揚的時候,那種把自己緊緊包裹起來的冷漠屏障,卻會不由自主地融化消散……

因為,安揚,是在漫長的黑暗之中,給予他唯一溫暖的人。

直到在空難中喪生的那一刻,安洛辛苦了一世的愛戀,終于畫上了一個殘缺的句號。

自從重生之後,安洛已經決定去忘記過去的事,開始一段全新的人生。

關于安揚的一切,也在他的刻意忽略之下,變得越來越模糊。

可是,今天安澤的一段問話,卻瞬間勾起了他埋在心底深處最隐秘的傷疤。

過往的記憶在腦海裏迅速翻騰,久違的痛楚再一次從心底挖開的缺口洶湧而出……空蕩蕩的心底似乎灌進了淩厲的寒風。

無法終結的,沒有回應的,絕望的愛情。

原來,他從來都沒有真正的忘記過。

***

安洛坐在卧室裏,用了很長的時間才讓自己平靜下來。

轉着輪椅去洗手間,用冷水洗了把臉,看着鏡子裏的自己,蒼白的臉色跟前世每次噩夢驚醒時的安洛如此相似。

為什麽即使重生了還要長得這麽像?到底怎樣才能徹底抛開過去的安洛?

等安洛終于整理好情緒從衛生間出來的時候,正好聽到一陣敲門聲。

“哥哥,出來吃飯了。”安澤的聲音壓得很低,聽不出任何情緒,只敲了一下門,便轉身走開了。

安洛聽着他低低的聲音,突然覺得自己剛才反應過度了,或許安澤只是随口一問,卻因為觸到了他的痛腳而讓他情緒失控,在弟弟面前摔門這種行為,回想起來的确有些幼稚。

可安澤卻沒有生氣,還去廚房把晚飯做好……

安洛打開門把輪椅轉到餐廳,果然見餐桌上擺了一桌食物,都是自己最喜歡的菜,專門熬湯用的沙煲裏還有香濃的花生雞腳湯。

香味四溢的餐桌旁,安澤的臉色卻沒有往常般溫柔,反而有些冷淡和僵硬。看着桌上豐盛的飯菜,想起剛才沖他發火的場面,安洛心裏有些慚愧,于是,難得地對弟弟露出個笑容。可惜弟弟正低着頭盛飯,根本不理他這個哥哥。

安洛又不是善于言辭的人,更不可能跟弟弟道歉,既然安澤不說話,安洛也不想主動打破沉默,只好拿過碗來自顧自地吃飯。

也不知過了多久,兩人面對面默默吃飯,碟子裏的菜很快就吃光了,還剩下一塊排骨。安洛的筷子伸過去,想夾最後剩下的那塊排骨,卻正好跟安澤的筷子撞上。

擡起頭,對上安澤異常深邃的目光。

兩人都夾着一塊排骨,誰也不肯先放開,固執地對峙片刻之後,安洛覺得跟弟弟搶排骨的自己十分幼稚,只好主動放開了。

安澤卻夾起那塊排骨,輕輕放到了安洛的碗裏。

安洛聽見他低聲說:“本來就是夾給你的,哥哥。”

他的唇角微微牽起,似乎是笑了笑,可那種落寞的笑容卻讓安洛看得揪心。

安洛想開口說點什麽,卻聽安澤的電話突然響了起來,那種獨特的鈴聲似乎是他們軍隊的召集號令,他立即站起身道:“我有事出去一下。”

安洛疑惑地問“是有緊急任務嗎?”

安澤說:“是。”

他轉身從衣架上拿下軍裝,迅速穿好,再戴上帽子,年輕的軍官剛毅英俊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回頭看了安洛一眼,說:“哥哥吃完飯早點睡,不用等我回來了。”

安洛看着穿好軍裝的弟弟挺拔的背影,腰間黑色的皮帶讓他模特般的倒三角型身材完美地展現出來,沒有一絲褶皺的整齊軍裝,似乎給他的身上增添了一絲威嚴的氣勢。

雖然看上去剛毅正直、冷靜成熟,年紀輕輕已經是個少校,可怎麽說他也是比自己小三歲的弟弟……弟弟還是需要哥哥關心的,而且他緊急出門執行任務一定很危險。

安洛想了想,還是說出了一個兄長該說的話:“安澤,注意安全。”

安澤停下腳步,脊背有些不自然的僵硬。

這樣關心的話……已經多久沒有聽到過了?

沉默片刻後,安澤這才找回了聲音,低聲說道:“放心,在我沒有得到想要的東西之前,我不會讓自己出事。”微微一頓,回過頭來看向安洛,“我會平安回來見你的,哥哥。”

說罷便轉身,關門離開。

他剛才那句話有種奇怪的強硬的氣勢,甚至讓安洛産生一種“不管這個弟弟想要得到的是什麽,也絕對逃不開他的掌心”的錯覺。

安洛低頭看着碗裏的最後那塊排骨——剛才跟安澤一起夾住那塊排骨的時候,安洛心裏的第一個想法是“他也想吃,所以才來搶”,主動放開筷子讓給了安澤,卻完全沒想到,安澤本來就是準備夾給他的。

他夾起最後一塊排骨,卻放在了哥哥的碗中。

複雜的安澤,讓人搞不懂的安澤,他想得到的,到底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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