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一笑
張學林生得極其俊美,卻又極其冷淡,這種高遠的清冷之氣,幾乎沖淡了旁人對他樣貌的注意。
但也不知道為什麽,甄真并不打心眼裏怕他。
雖然她也忌憚會給他發現自己的身份,卻不像尋常人那般把他當作高高在上、可望不可即的首輔大人。
興許,是因為當初她曾那樣當面罵過他呢。
甄真腦海裏仿佛又浮現出那個二十歲多歲的張學林,板着面孔對人愛搭不理的模樣。
此時,張學林已經走到她身前,甄真連忙壓下險些揚起的嘴角。
“回大人的話,是……橋上霧太大,奴婢想等等再過去。”
張學林看她一眼,轉眸看向前面的石橋:“跟上——”
甄真擡眸,見他已經提着燈往前去了。
明黃色的暖光穿過附近的霧氣,照出了腳底下的路。
他步履沉穩,不緊不慢。
官服的顏色在霧氣中暈染開來,背影渺然,如同一幅水墨畫。
甄真愣了一會兒神,連忙跟了過去。
夜涼如水,四下悄寂無聲。
手中的燈因他的動作略微颠動,光暈也随之搖顫。
恍惚間,仿佛天上地下都在晃蕩。夜幕裏的樹影水色,粼粼生光,像是投落在一片幽深的漣漪裏,剎那間令甄真有些暈頭轉向。
二人下了橋,不遠處就是琳琅軒了。
甄真籲了口氣:“多謝大人。”
張學林卻忽然問道:“這拔絲地瓜,還沒有涼麽?”
甄真一怔,見他神色認真,問得一本正經,便騰出右手,往盤底下碰了碰,感受到淡淡的溫度後,她不禁抿嘴一笑,看向他道:“大人放心,還熱着呢。”
甄真臉上那一笑極淺極淡,似有若無。
微黃的燈火籠罩着細嫩如瓷的臉蛋,一雙水波盈盈的烏眸,似笑非笑,透着說不出的狡黠靈動。
燈籠散出淺淺的光,落到她的眉眼之間,仿佛格外溫暖。
張學林落在袖下的手倏然收攏,嘴角也在瞬間抿成一線。
甄真見他突然沉下臉,心裏咯噔一下,立馬斂了笑,微微屏息。
想這首輔大人真是陰晴不定,好端端的又不高興了,翻臉比翻書還快,簡直和老夫人一模一樣。
張學林瞥她一眼,略微沉聲道:“還不快給夫人送去?”
甄真松了口氣,應了聲是,趕忙端着盤子走向琳琅軒。
琳琅軒內,老夫人已經更衣坐起,劉嬷嬷在旁服侍。
甄真把拔絲地瓜端了過去,老夫人拿起筷子嘗了一口,便微微露出笑來:“味道還真不錯。”
劉嬷嬷和甄真不禁相視一笑。
張老夫人表面吃着東西,暗地裏,卻側眼去打量甄真。
這女孩兒冰肌玉骨、弱質纖纖,眉眼唇鼻,當真無一不好、無一不妙。且儀态妙麗,話音細柔,透着一股子溫柔大方,而眉眼間又靈透盈澈,不似京城好些世家小姐那等高情逸态,反讓人心生親近之意。
細看那張臉,如雪如玉,毫無瑕疵,目之所及,仿若雪光掠過,有一股天然純真、妖而不媚的風情,其韻其色,從所未有。
只是甄真平素都低頭斂目,不怎麽讓人看到她的臉罷了。
老夫人不由在心裏嘆了口氣,虧了這麽好的底子,可惜……只是個伺候人的丫鬟。
出了彩莺那樁事,老夫人就息了心思,再也不想把身邊人塞給張學林了。
“夫人用茶,別噎着了。”劉嬷嬷端着茶杯遞過去。
老夫人接過茶杯喝了兩口,放下筷子突然問道:“寅兒那兒可好些了?”
劉嬷嬷:“夫人放心,秦姑娘已經好全了。”
老夫人點頭:“讓她安心在張府将養着,多住幾日。”
老夫人吃飽喝足,困意上來,又歪頭在榻上躺下,不自覺就睡沉了,沒想到這一睡卻誤了喝藥的時辰。
不巧,這一日正是宮內禦醫林奉時隔七日後再來看診的日子。
林奉一問,知道老夫人今日沒有好好喝藥,氣從中來,足足劈頭蓋臉地教訓了劉嬷嬷和幾個服侍的丫鬟大半個時辰。
這林奉在醫道上是個癡人,最恨病人不遵醫囑自作主張,脾氣一發作,誰都攔不住,也不管張老夫人的面子,跟先生一般訓得老夫人臉色險些都要挂不住了。
幾個丫鬟雖心有不滿,覺得這林太醫小題大做,卻也不好說什麽。你能說什麽?人家心心念念是為了老夫人的病好,而且的确是她們今兒誤了喝藥的時辰做錯在先。
于是乎,整個小院的人都乖乖地給他訓了一通。
林太醫一走,劉嬷嬷就不禁苦笑道:“這林太醫也真是的,簡直像個呆子,竟做出這等事來,也不看看自家是在哪裏。”
老夫人沒好氣:“什麽呆子,他威風得很呢,你沒見着他方才訓人的架勢!”話雖這麽說,眼裏竟似還有幾分笑意。
甄真瞧着納罕,老夫人又嘆道:“本來這心裏頭跟壓了石頭似的喘不過氣,被他這狗血淋頭地一罵,反倒舒服暢快了……”
甄真一聽這話,不禁笑了出來,當下連忙又捂嘴擋住。
老夫人看她如此,佯怒對劉嬷嬷道:“你看這丫頭,皮癢了不是?”
甄真連忙擺手告罪:“奴婢不是成心。”
老夫人道:“都是今早你那拔絲地瓜害的,照理說,他該狠狠罵你才對!”
甄真擡眸,見老夫人眼裏帶笑,十分松快的模樣,便也放松下來,跟着一笑。
她這一笑雖然是個谄媚讨好的笑,可那眉眼彎彎的模樣,落在老夫人眼裏,竟有幾分說不出的順眼。
劉嬷嬷在一旁看在眼裏,暗自稀罕。老夫人怎麽好像……尤其喜歡葉蓁蓁這丫頭似的?
她多看了甄真兩回,不由得暗地裏長了個心眼。
話說幾個時辰以前,元寶還提着燈籠站在慈銘堂門口等張學林回來。
慈銘堂是張學林平時所居之處。
元寶探着個頭往前使勁張望,就是不見人影,心裏不由納悶。
奇了怪了,照理說,大人早應該到了啊。
他在那兒等老半天,都不見張學林出現,正想去大門那兒等,此時有個家丁急匆匆跑來道:“元寶,不必等了,大人剛剛就到了,這會兒在常山閣呢。”
元寶頓了頓,伸手一摸腦袋,困惑不解:“怎麽突然就去常山閣了?”
張學林絕不是朝令夕改之人,一般他回來若不去慈銘堂,肯定會事先跟元寶說一聲,怎麽今日突然就……
“奇了怪了……”元寶搖頭喃喃,提着燈就往常山閣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