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悸動

去秦府赴宴這日,天朗氣清,是個難得一見的好日子。

張家老夫人帶着秦可寅和一幹仆婦,坐馬車前往胡八巷秦府。

今日的宴會,男女賓客盡有,未出閣的小姐們下馬車時大都還戴着兜帽,由下人引往花廳後才摘下。

張家一行到時,廳內已坐了不少人。秦老夫人和幾位京城裏有頭臉的世家夫人坐在上首,各府小輩們分坐兩旁。

甄真能感覺花廳裏雖有談笑聲,卻并不随意。那些夫人小姐們說話時都舉着帕子、壓着嗓子,各個輕聲細語。

下人通報後,張家幾人跨過門檻進到廳內,由仆婢引往會客的前廳。甄真跟在流芳身後,半垂着頭,兩手疊在腰前,不曾亂看一眼。

秦可寅上前去給秦老夫人行禮,甄真略一擡頭,只見是位眉眼極其溫和的老太太坐在跟前。

與張老夫人慈祥中帶着疏冷的感覺不同,這秦老夫人是位溫柔寧睦的老太太,給她看上一眼,似乎就會卸下所有的防備,放松下來。

甄真這一擡頭,秦老夫人便看見了她,當即眼前一亮。

這女孩兒生得太美,雙眸含情,盈盈生波,雪玉一般的肌膚,不染自朱的菱唇,更兼窄肩修頸,身段袅娜,令人見之忘俗。

秦老夫人原本還以為是哪家的千金,定睛一看對方衣着打扮,卻分明是個丫鬟罷了,不由有些詫異。

尋常高門大戶裏頭的下人,不乏有出衆之輩,可氣度儀态上總不過如此。

沒想到張府還有如此出挑的丫鬟,比起今日宴上幾位小姐,竟也絲毫不差。

張家這老太太難得來赴宴,竟帶了這麽一個丫鬟。

秦老夫人暗地裏心念轉了幾轉,表面卻只不動聲色地笑。

兩邊各自問禮,汾陽侯夫人還特意上前來向張老夫人問好。

甄真知道對方是誰,指尖一動,卻并不擡頭。

坐定後,張老夫人身邊只留了大丫鬟流芳和劉嬷嬷兩個下人,其餘幾個都給遣去了廳外。

甄真一出去,便看到紫竹林邊的小道上,有人立在那兒,看模樣是來做客的小姐。

她穿着桃紅色流雲百褶裙,頭帶金簪,打扮得富麗明豔,可眉眼卻溫柔端麗。

甄真覺得她有幾分眼熟,一時卻記不得是誰。

“葉蓁蓁,你在那兒做什麽,快到這兒來,別給外府的人看見,到時候說咱們張家下人不懂規矩。”素嬷嬷喊她道。

甄真忙低下頭過去。

不多時,廳內賓客到齊。管家見院外等候的下人太多,怕影響主子們走動,便又把人遣去臨近的桃園。

這桃園地方空曠,過鵝卵石徑,越過一扇狹窄的洞門,那些重重疊疊的竹枝影登時淡退,眼前便如撥雲見日,豁然開朗。

溫暖桃香,陣陣浮動,沁人心脾。未見花影,先得其味,真有幾分黯然銷魂之意。

入得桃園,下人們便有些竊竊私語的聲音。

眼前是桃紅倚枝的素雅絕麗之景,又暗香盈袖,清芬入息,置身其中,如幻游于仙境。

大家三三兩兩四散開去,各自一隅。

甄真仰頭望着眼前的桃林絕景,仿佛又看到夢中魏勉那張溫文和善的面孔。

那些片段漸漸串聯成記憶,湧入她的腦海,所有哀與痛都分外清晰。

她于迷亂恍惚之中,情不自禁地往前。

秦家這桃林不小,眼前仍然是滿眼交錯的桃花樹,卻仿佛是什麽偏僻的角落,舉頭四望,幾乎尋不見任何樓閣屋宇的形跡,只有空蕩蕩的天和綿延不盡的桃花。

她正有些忐忑茫然,忽然看到那樹影枝斜間仿佛有一個朦朦胧胧的身影,不由渾身僵住。

此時,那個身影仿佛朝這邊走了過來,原本朦朦胧胧的一片青影漸漸變得清晰,淡淡的碧色慢慢地變為深青色,在一片桃花之中,分外孤絕寡素。

不知怎的,甄真竟感到有一絲涼意從腳底心竄上來。

一風掃過,細葉零零落落。風聲,雀鳴,還有枯葉擦走的低響,間或交織,清寂寥落。

甄真不由自主地往後倒退,腳踩着一片幹透冷脆的枯葉,發出咔嚓一聲,又将她吓得一定。

是魏勉。

竟然是魏勉!

他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裏,目不轉睛地看着甄真。

雙目幽深,如雲海霧崖。

甄真愣愣地望着他,眼裏還有點點濕意,長長的眼睫給淚意浸透,顯得更為鴉青濃密,襯得雙眸如鹿眼一般深亮。

她不施脂粉,卻是黛眉紅唇、肌膚勝雪,立在那兒猶如冰玉雕凝,秀美奪目。

過須臾,他擡起手,指尖朝着甄真的方向,微微皺眉,仿佛不确信,又仿佛是在害怕什麽。

“真真?”

甄真聽到這一聲,猛然驚醒過來,扭頭就跑往桃林的另一邊。

魏勉一震,頓了片刻,立即拔腿追上了前。

誰知他心中急切,竟沒有發現地上有根豎着的斷枝,直接一腳踩了上去。

鮮血一下子流出來,魏勉卻毫無所覺一般,只盯着眼前那個變得越來越小的身影。

他不顧腿上的傷,仍然要往前去。

可那抹淡淡的紅,眨眼之間就消失在了眼前,一無所蹤。

魏勉怔怔地立在原地,始終看着那裏,失魂落魄道:“真真……”

甄真慌忙跑走,只顧離開,中途不慎扭到了腳,即便如此,也不敢停下,仍然一路往前。

等停下時,她才驚覺自己不知何時進了一片園子。這園中,樟木芬芳,味道濃郁,燈籠挂得也比方才那幾處要少些,顯得晦暗許多。

高大的樹影在夜風中婆娑搖動,賓客談笑說話的聲音于此處幾乎不可聞聽。

甄真握着脖子上挂着的玉佩,捂在心口,呆立園中,不知該朝哪條路走。

想到剛剛遇着的魏勉,和之前的那位汾陽侯夫人,她神色一黯,搖了搖頭,又朝東南邊燈火亮些的方向走去。

如此走了一息工夫,小石路漸漸開闊,眼前也亮堂不少。

走到小園口,眼前是一條鵝卵石長徑,兩側深竹搖曳,有奇異清淡的香氣飄散于風中,令人聞之精神一振。

甄真想此處必然是秦家的偏僻別苑,否則也不會走了這許多路都沒瞧見一個下人。

她踏上這條長徑,走了會兒方覺得有些冷。兩邊竹林深深,曼影重疊,似乎有涼氣溢出。

她心裏空茫茫的,不知道該去往哪個方向,只呆呆地站在原地。

“葉蓁蓁,你在這兒——做什麽?”

背後突然響起一個聲音。

甄真覺得熟悉,回頭一看到來人,不由渾身一定。

那人從交掩的斜枝桃影間踱步而出,仿佛是從畫中走出。

烏發如墨,面容似玉,風姿無雙。

“大人……”她低喃了一聲,一時有些傻眼。

張學林是獨自一人過來,他往前幾步,看到她左腿歪着,仿佛有幾分不對勁,目光微凝。

甄真反應過來,忙要給他行禮。

誰知,張學林慢慢踱步上來,竟一把按在她手腕上,攔住了她接下來福身的動作。

她呆若木雞,一時間連聲音都發不出。

張學林只看着她聲音平平道:“去旁邊坐下,看看腳上如何了。”

他語氣平常,好像在談論什麽公事一般。

甄真不知道說什麽,只乖乖往林邊的大石上坐了下來。

張學林看她片刻,輕輕俯下了身。

甄真吓了一跳:“大人?”

張學林的手卻已抓住她的左腿,輕而易舉地脫下了她的繡花鞋。

甄真一愣,立馬滿臉通紅:“您怎麽……”

他卻恍若未聞,又如此将剩下的襪子褪了。

白色的褲管被輕輕卷起,羅襪也給往下一扯,堆在了腳後跟,露出一截肌膚,那肌膚,比起綢緞的顏色,是一種更為透明的玉白,而腳踝幾乎已經腫成了紫紅色。

張學林擡眸望見甄真一副自己給自己吓傻的神色,嘴角微微一動。

這傷處看起來的确有幾分吓人。

他問:“能動麽?”

甄真試着動了一下,卻立馬咝了一聲,一下子疼得眼淚汪汪:“疼。”

張學林擡頭望着她,須臾,他起身,在她身側坐下,伸手搭上她的腿,将她的腿擱在自己的膝蓋上,然後他長臂一伸,手落在那紅腫處。

甄真立馬不自禁地抓住了他垂落的衣袖,聲音幾乎發顫:“大人,別……”

他眸色一暗,直直地望着她:“忍一忍。”

甄真咬唇。

他一只手按住她的腿,另只手握着她的腳踝輕輕動作,眼睛卻一眨不眨地凝視着她。

中途他略微用力,甄真疼得倒吸一口涼氣,猛地一傾,往他肩頭靠落,頭挨着他的肩,手還緊緊攥着他的袖子。

張學林緩緩道:“應當沒有傷及內裏,擦些藥酒,多養幾日便好。”

甄真擡眸,臉色蒼白,仿佛還沒緩過神來。

他不自覺放輕了力道。

痛楚減弱,甄真身子一松。

她擡眸,見張學林默不作聲地望着自己,心尖輕顫,垂在身側的手也驟然握緊。

他們二人靠得極近,張學林能望見她瓷白肌膚上的細細絨毛,還有卷翹眼睫上凝結的濕意。

幽香萦繞,清甜入息。

他的目光那樣深,既冷又熱,好像要将她灼化,又像是冰湖寒風,令她不由自主地戰栗。

這種感覺,從所未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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