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燕燕于歸
平淡修行的日子逃去如飛,轉眼就到了舉辦無量宴的日子。
尤清歌眺望着九霄巅的方向,心中自忖:七弦琴應該制好了吧?今天,就可以見到他了!
不到午時,尤清歌便來到仙游妙地。她坐在宴桌上一刻也不安分,東張西望焦急地等待着樂念之的到來。
一片觥籌交錯中,她根本無心在意誰和誰在淺酌,誰又與誰在攀談,她的一顆心,左心室內是樂念之,右心室內還是樂念之,全部都被他塞得滿滿的。
終于,一聲期待已久的通報聲響起:“絲桐上仙到——”
一線天際,樂念之踩着七彩祥雲随風而落,帶來一片落英缤紛。他一身金羅蹙鸾華服,踏花走來,不似平常輕裘緩帶給人的清新淡雅感覺,此刻錦衣華服的他,風姿卓絕,光彩奪目,真真是世無其二!
鼻端能聞到熟悉的香氣,尤清歌覺得自己已經七暈八素,渾然無可救藥了。按照她的原計劃,她是想在第一時間站起來朝他揮手,喊他一塊兒坐的,現在好了,她又失神忘語了,眼睜睜看着他一直朝着遠離自己的方向而去。
驀地,一聲驚天雷打斷了她的自怨自艾。
天邊烏雲密布,向仙游妙地滾滾而來。烏雲上站着一排兇神惡煞的戰将,中間的龍皮獅身榻椅上斜倚着一位朱顏鶴發的老人,下颌的長髯足有一丈長。那老人雖然姿态悠閑,雙目卻凜然生威,散發着帝王尊者的氣魄。
“絲桐上仙奪去我埋藏在阿鼻地獄附近的屍魂桐棺,趁着今日無量宴上衆仙俱在,我修羅王來讨個說法!”聲若洪鐘,振聾發聩。
周圍一陣騷動。
尤清歌愣了,回想起樂念之此前幫她封印水精時,他分明告訴她那個桐棺只是古墓裏的敗棺,不曾想居然是修羅王珍藏的屍魂桐棺。
樂念之上前,不疾不徐地道:“奪取屍魂桐棺實屬情非得已,只因救命之用。如今屍魂桐棺已被我拆卸改造,斫成瑤琴。恕難奉還。”
修羅王仰天長笑,又道:“不還也并非不可,只要你娶了我的女兒流蘇允,別說一個屍魂桐棺,修羅界一大半都可以送給你!當然,你也可以不娶。不過,這天界就等着變成修羅場吧!”他漫不經心地轉了轉指上的碧玺佩韘,緩緩斜視道:“你可考慮清楚了。”
底下又是一片嘩然,議論聲嘈嘈切切。
樂念之沉默片刻,不帶任何情緒地答到:“可以,我娶。”
衆仙大吃一驚,雖知曉絲桐上仙一向以大局為重,但皆未料到他竟這麽快就應允了這門婚事,沒有一絲躊躇,甚至沒有等到天尊來臨,便自己拿了主意。
尤清歌如受五雷轟頂般,口不能言,只曉得望着樂念之。他的眼眸波瀾不驚,所有的情緒都掩蔽在一雙墨瞳下,看不出一絲波動,陌生得讓她認不出他來。
“我有個條件。流蘇允自此之後,不能再吹奏烏夜啼。”
修羅王左手邊的戰将怒喝一聲:“休要得寸進尺!公主的法器怎可說棄就棄!”說着,便欲拔劍相向。修羅王伸手攔住他,眯起眼睛望向樂念之,緩緩道:
“我答應你!不過,你既然決定要娶允兒,就要好好待她。倘若有所怠慢,到時候別說是三十三天的天衆,這下界的一切生靈都将塗炭!”
語畢,修羅王一揮長袖,烏雲又滾滾地向天邊退去,只餘一聲喊話經久不散:
“三日之後,迎娶之時!”
短短的三日,猶如淩遲。
噩耗來得如此突然,讓人猝不及防。
心,原來可以這樣痛……一波波的酸楚仿佛附骨之疽,又仿佛斑斑鐵跡,毒藥般一路侵蝕到夢裏。每每從噩夢中驚醒,枕邊都是一片淚濕。
喜林苑。
傷心的哭聲從廂房裏哀哀不絕地傳出,廂房外響起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逡巡了片刻,急躁地離去,未幾又匆匆趕回來,夾雜着另一陣沉穩的步伐。
“大哥,你快點,幫我解開這結界!”
“你的仙法何時弱到連她的結界都解不開了?”
“你又不是不知道,她的結界向來都是專門針對我的仙法加強防範設置的,我這,一時半會解不開來!”
“該!誰讓你平日裏可勁兒地欺負她,這下急了吧。”
指揮如意,夢筆生花。一陣浮光閃過,籠罩在廂房外的結界被勾斷。竺易衡猛地推門而入,看到趴在榻上痛哭流涕的尤清歌,想也不想就沖她喊道:
“尤小呆,起來!我大哥喊你劫他色!”說着,往前推了一把松落白。
被推到榻前的松落白回過頭來,狠狠瞪了竺易衡一眼。竺易衡回瞪他,臉上寫滿逆我者亡,你不幫我哄好她我跟你急的表情。
松落白腹诽:“臭小子,回頭找你算賬!”斂了怒氣,他看了看整張臉都埋在枕上抽泣的尤清歌,俯下身來,帶笑軟商量道:“瞧瞧,都哭成淚人了……別哭了,哥哥讓你輕薄,好不好?”
“不好!”尤清歌帶着哭腔,果斷地拒絕。
松落白眯起眼,嗯……這一聲不好,真是甚中他意!他一高興,就脫口問道:“咦,你這節操,是誰幫你修複的?”
身後傳來一陣警告的咳嗽聲,松落白頂着針芒在背,被迫以大義曉喻,“小蹄子,這人生得意須盡歡,有花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最後這個枝字,尾音被松落白拉得這叫一個長啊酥啊,在梁上繞了三繞,猶在回響。
尤清歌嘶啞着哭聲說道:“你不是我的花,你更不是我的枝!”嗚嗚,之之,她的之之就要成為別人的夫君了。
松落白一陣激動,“說的太贊了!我都要流淚了。”
竺易衡氣急敗壞,上前一把拉開松落白,對着尤清歌劈頭蓋臉就是一頓呵斥:“哭什麽子!這天下的男人都死絕了是麽!除了樂念之,就沒一個能再入你的眼了?”
聽到樂念之的名字,尤清歌的哭聲愈發大了,一個氣息不暢,她不住地嗆咳起來。
廂房外的梅妍聞聲趕來,慌忙拉開站在榻邊怒目而視的竺易衡,“唉喲,我的小祖宗,她都哭成這樣了,你還激她,你就不能溫柔點嗎?”回頭看了眼松落白,又道:“你這又是做什麽?”
松落白捋了一下左邊的衣袖,“修身,”
又整了整右邊的衣袖,“養性。”
梅妍雙手一揮,推着竺易衡和松落白就往外走,“走走走,都給我出去,別擱這添亂。”
“我不走!”竺易衡掙脫開梅妍。
“你還嫌她哭得不夠兇麽?你聽聽那聲音,都哭啞了。”
竺易衡狠命把牙齒咬着下唇,默了默,又轉身拂袖離去。
他走得這叫一個氣勢洶洶,差點撞到端着藥碗進門來的木玥。
“當心當心,別燙着了!”木玥一個閃身,慌忙避開。
好險!熬了半天的湯藥,差點全灑了。
端着藥碗走到榻前,木玥看着哭得稀裏嘩啦的尤清歌,将碗一擱,拉起尤清歌的手,大聲道:“走,我帶你去找絲桐上仙!”
尤清歌拉扯住木玥,“不要……”
“那你呆在這,我去找他來!”
尤清歌更急,一把抱住木玥的腰身不讓她走,“不要!他是有苦衷的,我不想讓他為難……”
“那你起來,把這湯藥喝下去,好好睡一覺,不許再哭了。”
淚水和着湯藥,滑過舌尖,潤喉敗火,可卻怎麽都滋潤不到她的心。
睡夢中,那股令她安寧的清香飄來,一雙溫暖的臂彎将她攬住,熟悉的聲音在她耳邊低語,可她卻渾渾噩噩地一句也沒聽清……
該來的終究還是來了。
尤清歌最後還是躲到梧桐深院,行屍走肉般對梧芷伶說道:“芷伶姐,讓我在你這呆一天吧,我誰都不想見……”
伍芷伶嘆了口氣,在院門前布下迷魂陣法。
尤清歌施術禁了自己的六根知覺,不想聽鑼鼓唢吶是如何聲震洞天,也不想知道迎親儀仗有多麽恢弘浩蕩。
她從袖中掏出小瑤琴,一遍又一遍地撫摸着。陪伴她的,依舊是無盡的心疼,不幹的淚痕。
月黑風高,三星在天。
越過彩虹般的百花海,走過齊人高的冥冷柘,穿過九裏香的華濃道,潸潸然站在九霄殿前。還是沒忍住,偷偷來看他。聽不見秋蟬鳴泣,聽不見涼風習習,也聽不見夜雨淅瀝,整個世界仿佛只剩下九霄殿裏忽明忽滅的燭光和若隐若現的琴聲。一樣的殿宇嵯峨,不一樣的秋水伊人。這一晚就這樣過去,不知道時間會停在哪一秒。
珊珊而立,告訴自己,即便這樣,也就足夠。
“以身涉險,救我性命;之子于歸,非君本意。彼姝在君室,只因是王女;君不與綢缪,我癡心不移。”
驀然轉身,緩緩歸去。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