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十幾小時航程過後,清晨六點,梁以璇抵達南淮市西郊機場。

因為跟腱炎狀态不好,梁以璇在秦荷的安排下從經濟艙升到了公務艙,比舞團多數人早下機,取了行李以後一個人往外走。

在三號門外等車的時候,秦荷跟了上來:“小璇還在呢,沒人來接你?要不你跟我走吧,我老公馬上就到。”

連夜渡海,又馬不停蹄趕了一趟長途飛行,梁以璇體力瀕臨透支,連基本社交也疲于應對,只想坐上陌生的出租車當隐形人。

可秦荷的熱心腸又難拒絕,她只好扯謊:“不麻煩秦老師了,我朋友一會兒就來。”

“男朋友嗎?”

“不是,”梁以璇尴尬一笑,“跟我在西江花城合租的室友。”

秦荷若有所思地點點頭:“老師沒別的意思,這兩天跟你打聽這事是因為有個綜藝節目找上了舞團。我看來看去你最合适,形象出挑,為人處世也得體,專業素質又過硬,出去不砸南芭招牌,就是節目組那邊要求參與者單身。”

梁以璇搖搖頭:“秦老師,我只想好好跳舞,您把機會留給其他人吧。”

秦荷以為話說到這份上,梁以璇至少問問是個什麽綜藝。

“你們這些孩子,有幾個呢太浮,眼看在這行發展不行,擠破腦袋想去當網紅,進娛樂圈。你呢油鹽不進,死認練功房,也不出去走走看看。”

“去年曹指導說了吧,你是芭蕾舞演員,選角不光看舞技還看演技,看你像不像這個角色。你這年紀閱歷本來就少,還閉門造車,以後怎麽撐得起那些大劇?”

梁以璇垂下眼睫:“我知道。”

“老師沒批評你,只是提醒你磨刀不誤砍柴工,多豐富豐富生活,對你突破瓶頸有幫助……”

一輛黑色轎車停在了兩人面前。

秦荷匆忙跟梁以璇道別:“我老公來了,那先這樣啊小璇,周末記得去醫院檢查跟腱,第一時間把情況告訴我,該治療治療,該休假休假,不用有心理壓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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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以璇點點頭,等車駛遠,彎下腰揉了揉酸痛的小腿肚,輕輕吐出一口氣。

到公寓的時候已經八點,梁以璇剛把行李箱提進家門就撐不住蹲在了地上。

“祝賀南芭首席獨舞梁以璇小姐巡演圓滿……”蕭潔聽見動靜跑出來,捧花的手一抖,“怎麽了這是?”

蕭潔把懷裏那束百合擱去玄關,攙起梁以璇,見她額頭冷汗涔涔,臉色白得像紙。

“跟腱炎犯了?怎麽不讓我出來接你啊,跟我還客氣?”蕭潔把人扶到客廳沙發。

梁以璇坐下來,捏着右腳後跟緩解鈍痛:“……你沒接電話。”

蕭潔一噎,看了眼茶幾上的手機:“怪我化妝沒注意,沒你幫我,我這眼線八百年描不明白。我去給你弄桶熱水泡腳?”

梁以璇點點頭,等蕭潔端來泡腳桶,搬着她的腿沒入熱騰騰的藥水,才像活了過來。

“怎麽這麽慘啊你。”蕭潔坐在邊上啧啧搖頭。

梁以璇費力地活動着踝關節:“B角前一場傷了腰,狀态不比我好,撐着演了一幕就這樣了。”

“我可不光說這個。”蕭潔把手機舉到她面前,“那貝瑩怎麽回事?虧我之前還是她路好呢,有沒有愛豆的職業素養,工作室前腳澄清緋聞,她後腳點贊邊敘那首《Rosabella》的分享鏈接,那是澄清了個寂寞?”

梁以璇在回公寓的路上也看到了微博。

ROF工作室發文後,抗拒戀情的粉絲基本已經接受澄清,可貝瑩後續這出操作又掀起一場不小的波瀾。

雖然貝瑩秒取消了贊,眼疾手快的網友還是截了圖。

多數事業粉或是出于信任,或是自我安慰,認定那就是單純手誤。但也因此衍生出了一批路人cp粉。

蕭潔重重一拍茶幾:“你不混圈不知道,這種有影的緋聞,我們好多嗑藥雞才不管官方怎麽澄清。嗑cp講究唯心論,我思故我在,只要我跑得快be就追不上我!”

梁以璇唇角往下壓着,彎腰去撩桶裏的熱水。

“貝瑩這一添火,那些cp粉絕對順糖摸瓜,腦補出一場曠世虐戀——工作室棒打鴛鴦強行澄清,女主角有苦難言,點贊男主角寫給她的情歌無聲反抗……”

見梁以璇一聲不吭,蕭潔觑了觑她:“哎,我在這兒激動得好像自己被綠了一樣,你這當事人怎麽一點不生氣?”

梁以璇緩緩眨了兩下眼,蹙起眉來:“看不出來嗎?我很生氣了。”

“?”蕭潔觀察着她的微表情,“就這?”

“我生氣起來就是這個樣子……”

“那上次我前男友過來,你尴尬時候不也這表情?”

“……”梁以璇想了想,“可能是吧。”

蕭潔嘴角一抽:“算了,說正事,邊敘那歌跟貝瑩到底有沒有關系?”

梁以璇搖搖頭:“我不知道。”

“你沒問過邊敘啊?”

“這兩年演出結束我偶爾會收到花,”梁以璇望着玄關那束百合,“但不是百合就是雛菊,好像沒人送過我玫瑰。”

《Rosabella》的女主角被比作玫瑰。可梁以璇冷清得一點也不像玫瑰。

何況那首歌發表在三年前,那時候的梁以璇在南芭籍籍無名,邊敘根本不認識她。

所以何必自讨沒趣。

既然那個羅莎貝拉不是她,是甲乙還是丙丁又有什麽不一樣。

蕭潔反應了一會兒才明白梁以璇的意思,翻了個白眼:“當初誰跟我說談戀愛只是為藝術獻身?我看你對邊敘明明走心得很。”

梁以璇愣了愣,想起了這樁事。

去年秋天,南芭聘請了一位資深芭蕾大師指導舞團的新劇。

那位曹指導看過她演出以後,私下跟秦荷說,小姑娘生氣也文文靜靜,高興也文文靜靜,在舞臺上沒有情緒張力,好比天上少了七情六欲的仙女,美是美,要跳進人心裏卻差點火候,可惜了一身紮實的童子功。

秦荷問現在培養還來不來得及。

曹指導笑着說培養脾氣?談個戀愛試試呗,說不定就有了。

梁以璇正好在側臺取落下的足尖鞋,挑開幕布走了出去:“可我媽媽不讓我談戀愛,說會耽誤跳舞。”

兩位老師吓了一跳。秦荷說她們只是在說笑,把話圓了過去。

曹指導卻找機會單獨叫走她,重提了這個話題——

“看得出你很聽長輩話,但有時候太聽話就意味着壓抑天性,人在克制欲望的同時會失去表達情緒的能力,你的表演當然就缺乏激情。這也是為什麽團裏一直給你安排情緒平的獨舞。老師不是開玩笑,建立一段親密關系也許真能幫人放開手腳,打開心緒。”

梁以璇當時似懂非懂地記下了這些話。

後來她跟邊敘走到了一起,蕭潔說這男人一看就不像正經談戀愛的,讓她保護好自己。

梁以璇想起曹指導的建議,一本正經地說,她也沒往長遠想,只是找個條件好的對象體驗體驗性生活,老師說這有助于提升肢體的藝術表現力。

蕭潔被她的語出驚人唬住,說你們搞藝術的思想真前衛。

……

想到這裏,梁以璇收攏了思緒。

她朝蕭潔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那是騙你的。”

“……你騙我幹嘛?!”

“如果那會兒跟你講我是認真的,你會怎麽辦?”

“當然勸你回頭是岸了!”

梁以璇努努嘴:“當時不想聽你勸。”

“我看你就是被邊敘哄得鬼迷心竅了!”

“不是,”梁以璇搖搖頭,“他沒哄我,當初是我先主動的。”

這就有點真人不露相了。

蕭潔張了半天嘴,問:“那你現在怎麽告訴我了?”

“因為現在想聽你話了,”梁以璇笑起來,“我不會罵人,你罵他幾句我聽聽?”

“傻子回頭金不換,現在醒悟為時不晚!”蕭潔看了眼牆上的挂鐘,“我得先去店裏了,下班罵給你聽。”

蕭潔在附近的商業廣場跟人合夥開了間咖啡店,周末客流量大,反倒不休息。

等她走後,梁以璇洗過澡,吃了片止痛藥躺上床補眠。

這一覺睡到中午,醒來的時候頭重腳輕,連捏拳的力氣都沒有,梁以璇清楚地感覺到自己發燒了。

跳舞雜七雜八的傷病多了去,她對衍生病症多少也有經驗,想應該是跟腱的炎症引起的發燒。

梁以璇昏昏沉沉地起來找耳溫槍,翻箱倒櫃好一會兒沒找到,力氣倒是耗得一幹二淨。

她回到床上,摸索到被褥裏的手機,打開最近通話列表。

第一行就是上午沒被蕭潔接聽的通話。

梁以璇摁了撥打,等嘟聲響起,聽着不是蕭潔的彩鈴,一看才發現頭昏眼花地摁到了第二行——那是在阿姆斯特丹最後一晚,給邊敘助理打的電話。

她趕緊挂斷,重新撥了正确的號碼。

蕭潔一刻鐘後趕回了家。

她也不記得耳溫槍放在哪裏,怕梁以璇翻來找去折騰,幹脆回來一趟,順便看看她需不需要去醫院。

結果一給她量體溫,三十九度二。

蕭潔坐在床沿拍了拍她:“起來起來,我送你去醫院,這麽燒下去真成傻子了!”

梁以璇支着手肘撐坐起來。

蕭潔打開床頭櫃抽屜取就診卡,忽然聽見一陣震動,擡眼一看,手機來電顯示:陸助理。

梁以璇揉着酸脹的太陽穴沒去接,等電話自動挂斷,又聽到下一通不間斷地打了進來。

很負責任的助理。

這手誤還不如打給了邊敘。

換作邊敘,她一通不接,就不會再有第二通了。

手機持續嗡嗡作響,梁以璇只得接起電話。

“梁小姐您到南淮啦,剛沒接着您電話,您找我有事兒?”陸源活力十足地問。

“沒有,”梁以璇一出口才意識到自己嗓子幹啞,清了清聲說,“我撥錯電話了。”

“哎,您這聲音怎麽了,生病了嗎?”

“有點發燒,沒大事,你去忙吧。”

她剛要挂斷,電話那頭傳來另一道男聲:“這麽巧撥到我這裏?”

真是難得,邊敘竟然閑着。

更難得的是,他還分了點寶貴的心思解讀她的行為,以為她是故意撥錯電話給他。

梁以璇皺了皺眉:“真撥錯了。”

“行,撥錯了。”邊敘嘆了口氣,“怎麽回事,一離了我就生病?”

“……”梁以璇眉頭皺得更深。

邊敘似乎也不在意她接沒接話,繼續說:“吃藥沒,找人過來照顧你?”

“不用,蕭潔在,我挂了。”

“蕭潔?”

梁以璇心底湧起一股煩躁,耐着性子解釋:“我室友,你們見過三次面。”

她也一模一樣重複介紹了三次。

電話那頭,陸源朝邊敘拼命比着嘴型:不高興了,您哄哄啊!

邊敘瞥瞥他,補充說:“那行,這兩天陸源會回趟國,有沒有想要的禮物,讓他帶給你。”

梁以璇沉默下來。

戀愛中的女孩子收到禮物應該會很開心吧,可她從來都不。

因為邊敘每次送禮物的姿态,都像在用最簡便的方法打發她的不愉快。

如果說離開海島的時候,她還留存一絲幻想,想他忙完以後至少會來跟她提一句緋聞的事。

那麽現在,當他高高在上地企圖用一件禮物粉飾太平,這最後一絲透光的縫隙也徹底合攏了。

“沒想好慢慢……”

“想好了。”梁以璇打斷了他。

“嗯?”邊敘的聲音裏有了些笑意,“要什麽?”

梁以璇閉起眼,深吸一口氣:“要你現在馬上……閉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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