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車以舞蹈中心為圓心繞到第三圈的時候,陸源才把“戀愛綜藝到底是個什麽玩意兒”給邊敘科普清楚。

越清楚,車裏氣氛就越凝重。

不然也不至于三圈都繞完了,司機還不敢問一句“接下來去哪”,直接繞起了第四圈。

繼“嘩衆取寵”“過家家”之後,邊敘對這綜藝給出了第三個評價:“這是找不到對象的人都聚在了一起?”

這說法也不是沒道理,但是……

陸源:“也不能這麽絕對哈,梁小姐不就已經找到對象了嗎?”

“……”

如果空氣長了腳,這時候已經尴尬跑了。

再也不想讓這麽不會說話的人活着。

“不過這種綜藝嘉賓牽手率都很低,那些人也不一定沖着談戀愛去,有的可能為了搏名聲打廣告,也有想當網紅進娛樂圈的……”陸源磕磕巴巴地找補,“梁小姐會不會是有什麽職業規劃,需要去熒幕上露露臉攢人氣?”

“我是死了嗎?”邊敘用食指點了點自己的衣襟,一字一頓地說。

“那梁小姐确實一直挺獨立的,也不愛靠您……”

司機沖陸源擠擠眼,暗示他可別哪壺不開提哪壺了。

陸源立馬閉了嘴。

車裏安靜下來。邊敘沉着臉拿起手機,撥通了梁以璇的電話。

一段細微的電流音之後,機械女聲響起:“對不起,您所撥打的電話暫時無法接通,請稍後再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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邊敘皺眉挂斷,正要撥第二通,忽然想到什麽,松開了手指。

“陸源。”

“在,在在……”陸源心驚膽戰地回頭。

“打電話。”

陸源一愣之下反應過來,把自己的手機調到公放,撥給了梁以璇。

揚聲器裏卻依然是那道不帶感情的女聲:“對不起,您所撥打的電話暫時無法接通……”

邊敘松開一顆襯衣紐扣,打開了手機短信箱。

陸源想了想,借來司機的手機,手動輸入梁以璇的手機號,再次撥了出去。

“嘟——”

這回電話順利通了。

與其同時,邊敘從“99+”亂七八糟的未讀短信裏,翻到了一個月前梁以璇發來的最後一條消息。

均勻綿長的嘟聲像被裹挾在混沌的水裏,漸漸模糊成遙遠的悶響。邊敘盯着屏幕上的“分手”二字,指尖一動不動僵在那裏。

不知看了多久——

“不用打了。”他啞着嗓說。

梁以璇聽到這通來電時,正在別墅二樓整理行李。

電話沒接上就斷了,見是陌生號碼,又想到節目組要求嘉賓錄制期間盡量不用手機,她就沒多管,繼續站在衣櫥前挂衣服。

一刻鐘前,最後兩位嘉賓姍姍來遲,幾人寒暄過後各自進了節目組分配的房間。

梁以璇跟“女一”程諾,那個背帶裙女孩分到了一個雙人間。

考慮到私密性,嘉賓卧室的攝像區域只在門周一圈,收音範圍也有限。

程諾到了盲區就嘀咕起來:“終于不用尬聊了……男三和女三進來以後,要不是男二控場,我看這局根本聊不下去……”

程諾口中的“男二”是說沈霁。

剛才男三和女三前後腳進的別墅,一個是皮衣皮褲皮靴的酷蓋,一個是一身ol套裝的禦姐,加在一起約等于兩個啞巴。

那場面,全靠沈霁侃侃而談地引導話題。

梁以璇不好意思地說:“我也不太會熱場子。”

“你一看就內向嘛,正常。男三和女三像那種拽得不愛理人的。節目組還挺會來事,說是沒劇本,人設倒分門別類得很精準。”

程諾剛說到這,聽見一陣“篤篤篤”的敲門聲,立刻小跑過去開房門。

梁以璇偏頭望去,看見了之前幫她拎行李箱的衛衣男。

這位“男一”自我介紹時來了句“我叫林笑生,談笑風生的笑生”,她就記住了這個名字。

比起商務精英範的沈霁,還有從頭發絲拽到鞋尖的男三,林笑生更像個稚氣未脫的鄰家弟弟,笑起來有對讨喜的酒窩。

“我準備去做晚飯了,有人要一起嗎?”林笑生笑着指了指樓下,問的是“有人”,看的卻是離門老遠的梁以璇。

程諾極有成人之美地撺掇梁以璇:“我還沒收拾好欸,要不今天以璇你先?反正大家都會輪到的。”

梁以璇疊好最後一件衣服,點點頭:“我這就下來。”

梁以璇跟林笑生去了一樓的開放式廚房。

林笑生在大場面沒那麽健談,私下話倒不少,看起來在廚藝上也很有一手,商量菜式的時候一直是他在講,梁以璇在聽。

節目組提前在冰箱備了食材,梁以璇就給林笑生打起下手,在島臺洗菜切菜。

“你真沒什麽特別喜歡的中餐啊?我都能做的。”林笑生捋起衛衣袖子問她。

“你顧着大家吧,”梁以璇擇着芹菜,“我晚飯吃得少,一會兒自己做份雞胸肉就行。”

“理解,”林笑生點點頭,“我覺得我應該猜到你是做什麽的了。”

節目組要求嘉賓初次見面保持神秘,第二天晚上再公布職業和年齡,但在職業上,神秘的大概只有其他人。

梁以璇作為芭蕾舞演員,“三長一小”的外形特征太鮮明,肩頸體态也格外出衆。

她笑着默認了,開始專心切菜,從芹菜丁到胡蘿蔔丁,土豆絲到筍絲,一樣樣切成一致的大小和長短,整整齊齊碼在不同的碗碟。

沈霁下樓時看到這一幕,經過島臺還沒開口先笑了一聲。

林笑生颠着勺看了沈霁一眼,沒搭腔。

梁以璇擡頭問怎麽了。

沈霁指指臺面:“在笑你是不是有點強迫症,或者……整理癖?”

梁以璇這才發現,自從生活裏沒了邊敘以後,她的整理癖好像越來越厲害了。

就像報複性消費一樣,這或許叫報複性自由。

從前為了遷就邊敘而自縛的手腳,現在都想一展宏圖。

她略帶拘謹地點點頭:“是有點。”

“別緊張,又不是壞事,”沈霁想了想,露出一絲不确定的神情,“應該不是吧?我也有點,我都當優點。”

似乎不管聊什麽,沈霁都能三言兩句讓人放松下來。

梁以璇剛要說什麽,忽然聽見林笑生問沈霁:“你不是在露臺陪程諾她們聊天嗎?下來這麽久她們會不會有意見啊?我看她們挺怕冷場的。”

“還是你想得周到。”沈霁笑着看他一眼,從櫃子裏拿了幾個水杯,臨走注意到臺面上那碟分量特別少的肉,問梁以璇,“這一人份的雞胸肉是你的晚餐?”

梁以璇點點頭:“水煮的大家應該不愛吃吧,我就少做點。”

“不會,放心做,增肌也吃這個。”沈霁打量着她,“看來剛才沒認錯你。”

梁以璇骨架子本來就小,身材已經比一般女孩纖瘦得多,卻還特意吃減脂餐。沈霁應該是跟林笑生一樣,通過這層邏輯更确定了她的職業。

不過梁以璇不太懂“沒認錯你”這個說法。

她突然記起自己剛進門的時候,沈霁的确看着她出了片刻神。

“你認識我?”梁以璇愣了愣。

林笑生也好奇地扭過頭來。

“能說嗎?不能就剪了吧。”沈霁掃了眼周圍,看着梁以璇笑起來,“我看過你的演出。”

東岸廣場六十六樓,臨江露天餐廳酒吧。

夜色正濃,空闊的露臺燭影搖晃,坐在玻璃圍欄邊往下望,星星點點的漁火鋪了滿江的粼粼波光,金色的燈帶串連起無數拔地而起的高樓,川流不息盡收眼底。

邊敘淡淡看了一會兒,收回視線,從煙盒裏敲出了第三根煙。

對面皮椅上的男人百思不解地看着他:“稀了奇了,剛前臺說你來了我還不信,你不是看不上我這餐廳的酒菜嗎?”

邊敘指尖點燃的煙在煙灰缸沿輕輕一敲,表示所以他只是在抽煙。

“……”周子瑞不自讨沒趣了,笑着讨起邊敘的沒趣,“這以往一到南淮就往溫柔鄉裏栽的人,怎麽這會兒春宵一刻閑上了呢?”

“總揀着一種抽,”邊敘掐了掐手裏那截煙,“不膩?”

“那得分煙不是?好煙就抽不膩。”周子瑞笑眯眯配合他打啞謎。

邊敘摁滅煙頭,點了點頭:“你覺得好你去。”

“這我哪敢啊?”周子瑞眼皮一跳,啞謎打不下去了,“不是,我就随口一說,你跟梁妹妹真掰了?”

“早一個月前的事了,你活在遠古?”

“你又沒說,我哪知道?”周子瑞瞪着眼回憶,“一個月前掰的……不會是狗仔給鬧的吧?梁妹妹脾氣不挺好嗎,哄兩聲就過去了呗。”

邊敘撣撣襯衣門襟:“我很閑?”

“是啊,”周子瑞攤手,“此時此刻顯而易見。”

“這就不閑了。”邊敘掃他一眼,椅子往後一撤,“賬結你了。”

“啊?”周子瑞跟着站起來,奇怪這裏有什麽能入邊敘的眼,“你在我這兒消費什麽了?”

邊敘往天一指:“空氣。”

“……”

藝術家真都有病。

十點過半,邊敘一個人回了蘭臣天府。

太久沒來,房子裏人氣全無,水晶吊燈一亮,滿屋清寂無所遁形。

邊敘在玄關沉默地站了一會兒才往裏走,半道想起什麽,又回頭望向玄關臺。

備份門禁卡果然安安靜靜躺在那裏,不知已經閑置了多久。

他輕飄飄收回視線,走到客廳,餘光瞥見茶幾上那摞禮品袋,挑了挑眉,上前拆開最邊上那個禮盒。

裏面裝了條簇新的女式項鏈。

鑽石打磨而成的花瓣挂墜下白金鏈環流蘇垂落,在燈下光彩奪目。

邊敘皺眉想了想,記起這是當初給梁以璇的禮物。

好像是哪次閉關回來給她的。不過從沒見她戴過。

他冷嗤一聲阖上盒蓋,轉身要走又蹿起一股無名火,回過頭揚手一掃。

禮品袋七零八落地摔在吸音地毯,像一拳頭砸在棉花上,連個響都聽不見。

邊敘扯松襯衫領襟,到酒櫃就近拿了瓶紅酒,順手打開了吧臺邊那臺黑膠唱片機。

酒液緩緩淌過醒酒器的壺壁,管弦樂也在寂靜的空間裏流淌開來。

提琴旋律響起的那瞬,邊敘倒酒的手勢驀地一頓。

有什麽畫面天翻地覆地在眼前坍塌下來,他偏過頭去,看向客廳那架三角鋼琴。

上一次聽到這支舞曲的時候,他應該坐在那張琴椅上。

那是去年十二月,有天晚上梁以璇過來以後不知道跳什麽,他就讓她去唱片架找找靈感。

她左挑右揀半天,選擇了這一張——阿道夫·亞當的芭蕾舞劇《吉賽爾》選段,還小心翼翼問他可以嗎。

他說跳就是了。

她就給他跳了那個故事——

中世紀德國,有一天,美麗單純的小鎮姑娘吉賽爾在萊茵河邊遇見了喬裝成平民的伯爵阿爾貝特。不谙世事的少女和年輕英俊的伯爵一見鐘情,很快在伯爵的追求下與他共墜愛河。

然而好景不長,當吉賽爾歡欣鼓舞地向村莊衆人宣布自己甜蜜的愛情,卻得知這位滿嘴謊言的伯爵早已與一位公爵小姐訂下婚約。

吉賽爾悲痛欲絕而死。

伯爵倉皇失措,待吉賽爾下葬,捧着百合花來到她的墓前忏悔,祈求幽靈女王讓她回到人間。

無情的幽靈女王不原諒伯爵,要用死亡懲罰他對吉賽爾犯下的錯。

可化作幽靈的吉賽爾直到這一刻仍然深愛着伯爵,甘願為他擋在女王的面前。

……

那一晚,梁以璇就在這座房子裏扮演着為愛獻身的吉賽爾。

溫順讨好,滿腔赤誠,好像她對愛情也将矢志不渝。

有什麽滴滴答答落在了地板上。

邊敘回過神低頭一看,才見酒液已經漫過醒酒器壺口,從吧臺沿沾上他的襯衣,暈開一片猩紅的狼藉。

他沉出一口氣,重重擱下酒瓶,往浴室走去。

推門而入的一瞬,漂浮在空氣裏的薰衣草香似有若無拂過鼻端。

邊敘靜止在門檻邊,認出了這個味道。

梁以璇高壓訓練期間常常睡眠質量不好,有在睡前點香薰安神的習慣。

每次在她洗澡的時候進來浴室,總能聞見這個味道。

其實他一開始有點嫌膩,只是也不至于在那種關頭不解風情。

他還是會擠進她的淋浴間,或者她的浴缸,把她撈到懷裏。

水波蕩漾間,浴室裏就換了讓人愉悅的氣息。

邊敘指節發白地握着門把,咬了咬後槽牙,一把拉開淋浴間門,拿起擴香石往垃圾簍丢。

剛一低頭,眼前晃過一片突兀的白——

衣簍底,一團白色蕾絲布料皺巴巴碎落在那裏,被剪得不成模樣。

他慢慢彎下身去,把它撿了起來。

已經拉扯到極限的神經被這布料熟悉的觸感輕輕一挑,終于嗡一聲徹底繃斷。

邊敘雙手撐在盥洗臺邊緣,躬着背脊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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