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當年
民國二十年冬,于肆遙在黑省一個小鎮上的賭場裏和人耍錢。對家是當地出名的混子丁武,打家劫舍逼良為娼,只要金主錢到位就沒有他不敢做的事兒。
“呦,哪新來的銮把點,挂灑火地。”丁武翹着二郎腿往椅子上一癱,擡眼看着于肆遙不是好笑。‘銮把點’‘灑火地’說是黑話,意思是哪新來的賭徒,穿的倒是挺好的。這是要試試于肆遙能不能聽懂,是不是道上的人。
丁武放在賭桌上的籠子裏有一只瘦的皮包骨的小鹦鹉,撲騰着翅膀,重複道:“挂灑火地,挂灑火地……”丁武把手邊的花生扔進去堵鳥嘴,那鹦鹉像是幾天沒吃食的樣子,連着花生殼一起吞進去。
于肆遙穿着呢子大衣、锃亮的皮鞋、歪帶着頂小禮帽,一水的洋貨。聽不懂丁武的黑話,也不搭理他,低着眉眼旁若無人的挽起袖口玩。
丁武看他半天挽好左邊,又悠達悠達的去挽右邊。立刻失了耐心,一拍桌子,呵了聲。“小癟犢子,爺跟你說話呢。你是聾啊還是啞巴呀!”
“啊~”于肆遙笑呵呵的,也是一拍桌子。“這句聽懂了,你在罵我。”
“你……”丁武跳起來剛嘴裏蹦出個字,立馬吃痛的閉上口,苦着臉哼哼唧唧起來。
“閃到舌頭筋了吧。”于肆遙嫌棄道:“滿嘴噴糞連老天爺都看不下去了。”
“#%&……”丁武說不出整句的話,臉上挑釁表情倒是做的很到位。
于肆遙打着個哈欠。“爺今天乏了,最後一把想玩個大的。”
丁武來了精神,大着舌頭問。“多大?”
“那要看你有多少錢,又敢玩多大的局了。”
“哼,多大的局,爺都敢玩。”丁武仗着兩天前幹了票大買賣,來者不懼。
說這兒前兩年跑來個家道中落的王爺,吃穿用度又不肯降低,欠了一屁股外債。到了到了,連個宅子都沒落下。丁武耍了些手腕,把人家女兒拐了過來,新鮮兩天後賣進窯子。前清格格的名頭聽着就新鮮,不少的男人慕名而來趕着做一夜驸馬。
丁武從中抽成,狠狠地賺了個盆滿缽滿,現在一股腦的全壓在賭桌,心氣高上來想翻個番。“搖骰子比大小,點小的贏。來不來?”
“你先。”
丁武将骰子往骰盅裏一放,單手托住随便搖了幾下往桌子上一扣一開。“五個一,這可是最小了。嘿嘿嘿……啊!”還沒怎麽高興,嘴角一抽變成了苦笑。‘呸呸’吐出兩口血沫子。
“年紀輕輕就吐血,怕是命不長啊。”于肆遙上前的一把掐住丁武的手腕,雙目微閉,老成持重的胡謅道:“你這是宮寒,宜多食溫經暖宮的食物,少食性寒食物。”
“什麽宮寒,那是娘兒們得的病。老子特麽是咬到了腮幫子……”剛說了句髒話,立刻又閃了舌頭筋。心裏想着邪門,乖乖的閉了嘴。
丁武的骰子中有磁石,搖骰盅時,一手放在桌子下,袖子裏的磁石隔着木桌吸住六點這面,骰子都是一點朝上。于肆遙看着人傻錢多,莊家樂意配合丁武出老千,贏來的分成。
于肆遙将骰子抛向空中,抄起骰盅一收,也不見他放置底盤,骰子在裏面懸空排好往下一壓。開,五個骰子豎着排成一列,最上面的是一點。“啊,贏了。承讓承讓。”
“癟犢……不,那個你怎麽出……出老千。”丁武氣得直跳腳,想罵人,嗓子一緊又咽了回去,文明的說道:“你把你的骰子拿來我看看。”
“骰子是莊家給的,想檢查我的,那你的也得給我看看。”
莊家聽了,瞪着丁武呵斥道:“願賭服輸,別扯那沒用的。骰子是我發的,還能坑你不成。”
“啧,有眼力見。這是給你的小費。”于肆遙扔了兩張銀票給坐莊的。“爺不差錢,圖的就是個樂子。但是誰要是攪了爺的好心情……”
“哪能呢,哪能呢。”莊家收了錢,陪着笑臉,揮手叫人轟丁武走。
丁武環顧四周,想着耍賴也沒什麽用。“得,今天算我有眼不識泰山,認栽。”說着抓起一旁的鳥籠就要走,小鹦鹉被甩的在鳥籠裏打滾。
“等會兒。”于肆遙慢悠悠的點了根煙,眯着眼睛瞅瞅丁武和他手裏的鹦鹉,數了三塊銀元拍在桌子上。“那鳥,我要了。”
“三塊?”丁武扣了扣耳朵,表現出驚人的演技,委屈道:“我這……這三塊……三塊可不成啊。”本來想誇誇自己的鹦鹉,低頭瞟了一眼,沒個好鹌鹑大,瘦不拉幾的,毛管也不亮,一時間也找不出什麽優點擡擡價。
“哦,那不要了。”于肆遙拾起大洋,吹了口氣,放在耳邊聽響,不再理會丁武。
富家少爺喜歡的東西不都是一擲千金麽,這貨不按套路出牌啊!丁武張着大嘴吧嗒兩下,傻愣在一旁。
莊家是個人精,拽着丁武過來,給雙方臺階。“三塊銀元不少了,你輸了個精光,養自己都是問題。這鳥跟着你也是受罪,不如跟着這位爺,也算是功德一件。”
丁武借坡下驢,将鳥籠遞給他,上前收那三塊銀元。
‘嗒’一聲脆響伴着餘音,于肆遙又扔過一個銅板。“這個,買你點別的。”
打發要飯花子的架勢讓丁武多少有些挂不住臉,剛要發難被于肆遙按住肩膀。“別生氣,爺要買你的東西,給一個銅板都算你賺。”
丁武突然像是丢了魂,雙眼失焦,茫然的伫立着,目送于肆遙提着鳥籠遠去。留下身後的人們議論紛紛。
“那塊銅板買啥啊?你知道麽?”
“他沒說呀。”
“哎,丁武你怎麽不說話,啞巴啦!”
出了賭場,叫輛黃包車。“煙柳巷子。”
拉車的應該是在別處抽成,也不走,站在那一直向他推薦其他妓院。
于肆遙聽他絮絮叨叨的頭疼,揉着太陽穴,往車夫手心裏塞了塊大洋堵他的嘴。“就去煙柳巷子,春宵一刻值千金,你快點!”
車夫得了錢,甩開兩條腿,拉着車跑得飛快。
轉眼間就到了一個窄窄巷子口,站了七八個窯姐不顧嚴寒露着雪白的大腿想給自己招攬恩客。煙柳巷子,做的是皮肉買賣,地方偏僻閉塞,白天寂靜荒涼,到了晚上就變得魚龍混雜,熱鬧非凡。
于肆遙一身洋範,提着鳥籠顯得鶴立雞群。
“呦,這位爺,遛鳥怎麽遛這兒來了。”扭着水蛇腰貼過來位走路臉上直掉粉的姑娘,拽住于肆遙的胳膊,半個胸脯都壓在他身上。見對方只是皺着眉頭,冷眼的看着自己。想着可能是頭一回逛窯子,不适應,趕緊把話圓回來。“不過我們這也能遛鳥,就是遛的不是您手裏鳥。”說着徑直向他身下摸去,被于肆遙用鳥籠擋住了手。
“哪只鳥今天都不遛,爺是來找人的。”
“看您說的,到這可不都是來找人的。”
“收起你那股騷勁,這是來找我的。”袅袅婷婷的走出來位姑娘,一把推開纏在于肆遙身邊的窯姐。“于大哥,跟我來。”
“你看看,這出身好就是比啥都強,哪怕到我們這下九流的地方做了窯姐,也是高人一等。”
“能一樣麽,人家是大清的格格。”
“大清不是亡了麽?”
“哎呀,你看看我這記性。是亡了,可人家格格的氣場還在不是!”身後的窯姐酸溜溜的叽歪着,旁邊兩三個姑娘也都來湊趣兒。
于肆遙在前面走着走着僵直了後背,窩回來給巷子口的姑娘每人分了一塊大洋,“來,給各位妹妹買胭脂的。”然後單單給剛剛攔住他的那位雙倍。“姐姐,歲月不饒人,聽弟弟一句勸,早點轉行,要靠色相吃飯怕是會餓死哦。”
得了錢的都捂着嘴‘咯咯’笑。被說姑娘臉上青一陣白一陣後,颠颠手裏的現大洋,笑逐顏開撒嬌一樣捶了兩下于肆遙的肩膀,于肆遙也跟着笑。
格格在前面引路,進屋關了門。于肆遙掃了一眼淩亂的床,分明是好事剛過的樣子。獨自嘆了口氣,“我欠你哥的人情,如今算是還給你了。這錢是那畜生的,拿去給自己贖身吧,他也得了報應。”說着将從丁武那贏得錢都放在桌子上,想了想,又掏出一張銀票。“怕是你現在的身價高了,老鸨子不肯輕易撒手,加上這些應該是夠了。”
“家早就沒了,唯一的哥哥也死了。就算是贖了身,我現在這副樣子又有哪個男人會要。”格格斜躺在太師椅上,挖了一塊大煙膏,将煙槍湊到燭火前,使勁嘬了口。“你會娶我麽?”
于肆遙掏出手帕掩住口鼻,費解的看着她,想着眼前這個風塵女子還是十年前在王府見到的乖巧小格格麽?人的一生不長,倒是變化快得驚人。
“你和我哥那點交情,娶我不值當。錢放那,人走吧。”格格說完,翻過身背對着于肆遙一口一口的抽着大煙。
“可能你不太了解我。”于肆遙從茶水盤裏拿了個大白梨,‘喀哧’咬下去,含糊說道:“我不是那種同情心泛濫的人,你若真的想這樣堕落下去你就盡情的堕落,但要只是想裝可憐對我道德綁架就省省吧。”
三下五除二的把梨吃完,梨胡扔到一旁,搓了搓手,手心出現一點螢火。于肆遙将螢火彈進她點煙用的蠟燭上,火苗立刻竄得老高,吓得格格急忙回首吹滅。
沒等對方質問,于肆遙先笑嘻嘻的陪了不是。“哈哈,街上一個銅板買來玩的。吓到你了,是我不對。”
剛剛的螢火便是于肆遙強行從丁武那買來的——三魂七魄中抽取的第二魄,主靈慧。缺了它,丁武也就成了半個智障,不能再為非作歹。
這會兒被格格吹滅,也算是因果得報。
“上次有告訴過你我住的地址,要是對生活有別的想法要趁早,我不一定什麽時候就走了。”于肆遙穿上大衣、拎起鳥籠,頭也不回的走出煙霧缭繞的屋子。
年跟前東北冷的越加魔幻,于肆遙回了家,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每天看看書喝喝茶。不肖半月,帶回來的鹦鹉個頭沒怎麽見長倒是胖了兩三圈,毛色也光滑油亮起來,小家夥上蹿下跳的像個毛球,怪招人喜歡。
有天鹦鹉無師自通冒出兩句簡單的句子後,于肆遙突發奇想的教起它唱歌來,一遍一遍不厭其煩的教,但怎麽都學不會。于肆遙拿着瓜子逗它,一着急竟然真的荒腔走板的說出點調調來。“真是人為財,鳥為食。啧啧啧,以後你就叫小葵吧,葵花籽的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