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脫線的年會

江彬把張邈禮貌地請出去以後,看了眼自己房間窗戶上被無聲無息破解的鎖,與蔣毅榮沉默以對。最終蔣毅榮頭一低,從冰箱門上翻出幸存的牛奶給江彬加熱。

江彬覺着有些頭疼,之前還覺着思路奇妙的張邈挺有意思的,但久而久之又覺得這種不顧及他人感受的特立獨行讓人有些招架不住,也難怪蔣毅榮要換鎖要堵縫要搬去劉建深那兒去住,也不知道他年少那會兒是不是也這樣……難道說是因為往事不堪回首蔣毅榮才從來不提他和張邈的事?

江彬和蔣毅榮都是不懂拒絕的人,常因害怕尴尬而選擇用逃避來替代負面情緒的表達,故而蔣毅榮總是盡可能讓自己不去在意,但這樣下去也不是個辦法……江彬十分同情地看了眼站在電蒸鍋前心不在焉蔣毅榮。

十分鐘後,蔣毅榮端了牛奶給江彬,開始蹲着收拾冰箱,江彬喝完牛奶幫着一起收拾。收拾完江彬讓蔣毅榮先去睡,一邊浏覽交友網站網頁一邊想着要不要哪天找張邈談談,可是張邈的“高深”不是常人能企及的,如何交流的問題讓江彬很頭痛……

晚上大腦遲鈍,想了半天也沒想出個所以然來,只得點開幾個交友網站的活動頁面,看看有沒有可以卧底的場次。

臨近年底,各種聖誕晚會以及跨年倒計時還真不少,江彬選了情緣網上那場人最多的跨年交友活動被并線上報名,反正李大禿和王胖子承諾給他搞發票報銷費用,但也說了讓他千萬保密,別讓中心其他人知道。江彬想到那個勸他“攪基”的紅娘,不知道情緣網的活動上能否遇到他。

第二天一大早,劉建深便開會讨論年會的事。之前的籌劃都是缪可卿和蕭參來做的,而之後許多龐雜的工作則需要衆人齊心協力來完成。

布置完任務後,劉建深又提醒道:

“年會上有節目的幾位,加緊排練,不求精湛,只求氛圍。”說罷看着江彬,衆人也一同看向江彬。

江彬剛要炸毛,劉建深朝王胖子一點頭,王胖子起身拿過個抽獎箱道:“有幾個節目缺角色,各位沒任務的願賭服輸。”說罷兜了個圈,讓沒有表演任務的每人抽一張。

結果和江彬一組演繹“鵲橋相會”的又多了“牛郎”蕭參和“織女”蘇麥黎……江彬沉默地看向劉建深,劉建深也十分坦蕩地回望着他,江彬卻直覺這抽簽結果必定是劉建深的授意,然而強扭的瓜不甜……

這時候劉建深手機響起,他說了聲抱歉便出了會議室去接電話了。

“還有沒有誰演喜鵲的?”江彬見唱票到最後都沒他們“鵲橋相會”這組的了,很有些不安。

“我。”身邊的李大禿苦着臉答。

江彬愣了下,李大禿瞥了眼劉建深道:

“老板說我禿頭,适合演喜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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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麽?”江彬也跟着壓低聲音。

王胖子記錄完人員角色信息走過來嬉皮笑臉道:

“江小彬,你沒關注林無知的微博吧?就是畫nonopanda的那個。”

“啊?”

“鵲橋相會,一年才見一次,牛郎憋壞了,路上幻想着與織女見面的情景就着喜鵲的腦袋摩擦……”

江彬沉默地看了一眼淚流滿面的李大禿,果斷轉移話題道:“那老板呢?他表演嗎?”

王胖子啧啧搖頭道:

“老板自然是做觀衆看我們表演,樣樣都要親自上陣,那還叫老板嗎?”

江彬翻了個白眼:

“奴性!”

“得了,和你說啊!這次參加表演的才有機會抽特等獎!”

江彬這才掀了掀眼皮,假裝不在意道:

“特等獎有什麽?”

“南京湯山溫泉二日游、香港貴賓團五日游、東方明珠一日游。”

“那個一日游怎麽回事?”

“老板一群遠房親戚要來上海玩,老板沒空招待……”

“他妹!”

終于,在一番忙碌中,衆人迎來了聖誕節前夕的中心年會。

年會在中心附近的酒店宴會廳舉行,邀請了中心近百名專家志願者以及各個合作單位的領導。

節目靠後頭的江彬在門口幫着仇小冰她們簽到,張邈和舒禾照例是一起出現的,江彬在張邈簽到時小聲道:“什麽時候有空,請你喝茶?”

張邈點了點頭,難得安分地和舒禾一同進去了,江彬于是想,是不是前幾日自己生硬的逐客令讓張邈有所反省……

片刻後,蔣毅榮手肘上挂着大衣風塵仆仆的來了,簽了名壓低聲音道:“他們來了沒?”

江彬點頭:

“左邊正數第三排。”

蔣毅榮進去後挑了最右邊的倒數第三排位置坐下,随後和幾位臉熟的心理咨詢師聊起了業內的各種八卦。當然,神經衰弱的蔣毅榮邊聊邊往張邈那邊瞟,生怕他一個瞬移就到了跟前。但看多了自然會看到舒禾,心裏又一陣難受,便還是決定不去注意那邊情況。

整個灰常布置得喜慶而雅致,烤漆迎賓架、淺金色緞面桌布與椅套、懸着的“龍”字燈籠,環繞會場的鮮花立柱,放着飲料與炒貨、糖果的長桌,以及會場兩邊用來隔開坐席區域的上百盆紮了紅絲緞的佛手花,一股濃濃的年味撲面而來。

年會正式開始是晚上六點,擔當主持人的是有着豐富的組織活動經驗的王胖子和缪可卿。別看王胖子嘴貧又八卦,控場能力那是一點也不輸給專業司儀,用缪可卿的話來說,王胖子是一個能夠在緊要關頭臨危不亂耍流氓的好主持,能撐得住臺面。江彬當初聽完這番話,可恥地想到了蔣毅榮給他做的中心微博的頭像……

門口,仇小冰對照着名單開始和姐妹們給還沒到場的專家志願者打電話,江彬則記下目前出席的情況,跑到場內告知缪可卿。

缪可卿看了眼表,走上前低聲對坐在第一排的劉建深說了幾句,劉建深一點頭,于是缪可卿宣布年會開始。

缪可卿與王胖子之前都和酒店的燈光攝影排練過,打了個手勢,燈光便集中到了舞臺上。王胖子平日裏都用T恤應付,難得正裝一次倒還挺有模有樣的。

劉建深、蕭參,與金霖等被邀請來的合作方的嘉賓坐在第一排,蔣毅榮體貼,給江彬留了個空位,江彬便坐到他身旁一同撥開心果吃。

“晚飯沒怎麽吃吧?”

蔣毅榮看江彬滿嘴零食都無暇回話的模樣很有些心疼。

“總有忙不完的事……”江彬好不容易咽下後喝了口可樂答。

雖然事先有坐進度表,但總有這樣那樣的狀況,在劉建深這個追求完美的老板的號召下,中心全體工作人員從昨晚就開始加班,今天又都起了個大早,忙得顧不上吃飯,匆匆弄了幾個全家桶應付一下便算完了,江彬雞骨頭還拈在手中,早在會場的缪可卿就打電話來讓押貨車過來布場。

江彬忙得暈頭轉向,現在才得空吃點東西,今天重物搬得多了,坐下便覺着腿腳酸得都站不起來似的,不過看臺上的王胖子和缪可卿用詩意的開場白拉開年會的序幕,看臺下觀衆全神貫注的模樣,便覺得之前的付出都是值得的。

缪可卿與王胖子介紹完到場嘉賓,劉建深作為中心的代表上臺致辭。

江彬端着杯可樂看着臺上風度翩翩妙語連珠的劉建深,忽然有種莫名的不踏實感。

一個老謀深算的社會精英,與一個不谙世事的職場菜鳥,這般強烈的對比前景本就不怎麽美好。

最關鍵的是,如今江彬見到劉建深總不知該邁一步靠近還是退一步逃離。都說愛情源于想象,江彬也恨透了自己那如脫肛的野馬般不着邊際的幻想。

對方不過施舍些許暧昧,他便激動地将那碎片攏在一處拼湊成絕佳的素材,用想象織成愛情故事硬套在自己身上。然而現實總與現想象的情節不符,便只能日夜不息地改動這“皇帝的新裝”騙自己穿着合身。

江彬有些倦了,他想,或許該脫下這身不切實際的負累,去接受一無所有的事實……

至少,還未走得太遠……

重蹈覆轍這四個字,遠比彌足深陷要更令他恐懼。

一陣如雷的掌聲将江彬的思緒拉回現實,江彬看着劉建深微笑着走下臺,歸為精英之列,默默低頭喝他的可樂。

緊接着的暖場游戲,打破了僅剩的一點沉悶,也為之後的氣氛預熱。

專家志願者、工作人員、合作方代表都拿出了各自的絕活兒,經過前期的排練與巧妙的穿插,表演環節可謂是妙趣橫生。

年會本就是圖個喜慶,除了個別實力派的歌舞戲曲外,其他的節目可謂是五花八門,不少平時一本正經的都不要形象地豁出去搞怪逗樂,臺下始終笑聲不斷。

最讓江彬驚訝的是,張邈也參加了這次的表演,聽李大禿說是最後關頭加上的節目,表演的內容是催眠。

張邈請了現場的一位一臉懷疑的律師上臺,又請人高馬大的王胖子在王律師身後雙手舉着,随後走到那律師身旁,在他耳邊輕聲說了一句什麽,再輕輕一拍,那律師就毫無征兆地兩眼一閉向後倒去。

王胖子措手不及險些沒扶住,衆人都驚呼着站起身伸長了脖子看。

張邈讓王胖子和站在一邊的機動人員技術哥汪洋一人擡肩一人擡腳地将失去意識的律師擡到兩張距離拉得很開的凳子上,随後低頭對他耳語了一句。那律師頭擱在一張凳子上,腳擱在另一張凳子上,腰背全然懸空。照理說失去意識後腰背沒有支撐物是會癱軟下來的,可那律師竟然整個人筆筆直地躺着,仿佛有什麽無形的力量在支撐着他的重量。

衆人正好奇呢,張邈又有了更令人意外的舉動,他按了按律師的腰腹部,随後脫了鞋,腳一蹬一口氣站在了律師的髋骨上。一時間有人驚呼有人抽氣,椅子被帶得在地上磨出尖銳的聲響。

張邈屏息斂神地站了會兒,專注地看着被他踏在腳下的律師片刻,竟然屈膝跳了跳。被當了“蹦床”的律師巍然不動,下頭觀衆都按耐不住走到了前排圍觀。

張邈盯着律師的臉有看了會兒,沒有再跳,小心翼翼地下來了,随後讓王胖子拉過一張凳子墊在律師的腰部,這才俯身在律師耳邊說了幾句,輕輕一拍他的背,律師醒了。

律師睜開眼後,對周圍圍了一圈觀衆的情形并不怎麽意外。這時候剛剛看得驚出一身冷汗的缪可卿走過來,老練地替觀衆說出共同的疑問,随後将話筒遞到律師跟前。

律師言簡意赅地表示,張醫生先前俯在他耳邊說的是“放輕松”,随後他便短暫暈厥了,但被放倒在椅子上的時候,他一度又恢複了意識,只是無法睜眼,這感覺就和鬼壓床似的。

他聽到周圍人的聲音,那些聲音似乎都被放大了,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在臺上躺着,并且張邈正在對他做什麽,可他的身體很輕盈,就像浮木一般,并未感受到任何外界的壓力。

衆人聽了都是驚嘆不已,有耐不住性子的便指出,方才律師不過是頭和腳擱在凳子上,腰背是懸空的狀态,在那樣的情況下,張邈站到了他的髋骨傷并輕輕跳動。

張律師大吃一驚,随後堅決搖頭說那絕不可能,他的感覺不會錯,他分明是躺在一張長椅上……

缪可卿适時上前道:

“大家想不想知道,張醫生究竟對張律師說了些什麽?”

衆人紛紛點頭。

缪可卿于是走到臺中央,從音響邊上拿起一個早就放着的錄音筆交給技術汪洋,汪洋接了數據線,播放了剛才錄下的那段錄音。

最一開始張律師倒下前張邈說的是“放輕松”,張律師被搬到凳子上時,張邈俯身說的是——“你像一塊浮木一樣輕,你躺在一張長椅上。”

随着這句錄音的結束,張律師不可思議地睜大了眼,臺下觀衆全體起立致以最熱烈的掌聲,就連向來看不起人的蘇麥黎也在片刻後跟着象征性地拍了兩下手。

張邈下臺的時候,掌聲仍未間斷,有不少同行都圍過來交換名片讨教秘訣,王胖子說了幾句俏皮話才讓這些激動的專家回到自的座位上。

江彬總算從驚訝中回過神來想和蔣毅榮探讨幾句,卻發現他對着舞臺出神。

時間仿佛被定格在了那一刻,那一秒,衆人掌聲想起前,被忽略的,那一抹自信而張揚的微笑……

之後的節目也是驚喜不斷精彩紛呈,有舞劍弄琴的,有讓寵物賣萌的,有表演“隔空取物”的,有雙手雙腳同時作畫寫字的,有穿兔女郎服跳甩蘿蔔舞的……

許多節目表演的技法算不上有多精湛,甚還有些出了洋相,但表演者和觀衆都挺享受,現場和樂融融。

江彬參演的“鵲橋相會”節目被排在第十五個,随着時間的推移,江彬的神情也越來越凝重。蔣毅榮總算回過神來的想和他說上幾句時,江彬已經不得不和李大禿去換裝候場了。

兩人的道具都是自己做了再找組織報銷的,鳥喙就是一張橘紅色的硬板紙卷成漏鬥形,再在開口處栓根橡皮筋套在腦袋上,喜鵲裝是一件網上訂做的搖粒絨的連帽衫,年前快遞不不給力,還是江彬前兩天親自去取的。

填了棉花的滾圓的白肚皮,胖乎乎的藍黑的身子,肉嘟嘟的“翅膀”內部支了兩根鐵絲,可以握着裏頭的鐵環上下扇動做飛翔狀。兩人互相幫着穿上後,對着鏡子照了照,都流下了一行熱淚。

江彬用翅膀覆蓋着李大禿的翅膀聲音模糊道:

“為了特等獎!”

李大禿上下晃動着橘紅的鳥喙,光亮的腦門将白熾燈光反得江彬都睜不開眼。

“江小彬,李大禿!快出來候場!”前臺的章薇蓉在包房外頭催。

兩人只好匆匆出去。

章薇蓉一見兩人這扮相就哈哈大笑,笑完以後捏着江彬填了棉花的翅膀的道:“太逗了這!”

江彬一皺眉,成了只“翻毛腔的三黃雞”。

候場的地方是舞臺左右兩邊兩個休息室。李大禿和江彬兩只“喜鵲”待會兒要各從一邊上臺,馱着牛郎織女相會,故而天各一方。

江彬在舞臺左邊的休息室裏拉開一道門縫,正看到強勁的音樂聲中,仇小冰飛揚的裙擺。

眼下點出的淚痣呼應着舞姿的性感熱辣,下頭一陣陣的歡呼聲把江彬耳膜都震得有些吃不消,不禁在心中感嘆,原來“冰美人”仇小冰也有這麽熱情似火的一面……

一曲終了,掌聲雷動,仇小冰的高大帥氣的法國男友上來獻花,仇小冰反而羞澀起來,下頭一片“親一個親一個”!口哨聲與狼嚎聲在兩人一吻中此起彼伏。

江彬也十分激動,想和身後的章薇蓉說上一句,回頭卻看到姍姍來遲一美人,霎時間腦中打出一串諸如“膚如凝脂,領如蝤蛴,齒如瓠犀,螓首蛾眉……”的描寫。

這和江彬當年看到老版《三國演繹》裏陳紅扮演的貂蟬是同樣一種感覺,無關性向,關乎美醜,他簡直無法用語言來形容跟前仿佛從詩句,從夢中,走到你跟前的佳人……

“佳人”似乎對江彬的失禮并不意外,美目一瞟,朱唇微啓道:“你也認識張邈?”

江彬如同五雷轟頂,一個激靈後愣愣對着跟前佳人被交領漢服掩得不怎麽明顯的喉結道:“你你你……你是蘇麥黎?”

蘇麥黎沉默,一副放棄和江彬交流的模樣。

江彬在那兒小心肝兒一顫一顫地努力接受這個事實,随後終于回味過來,想起蘇麥黎剛才的話。

“你剛說‘也’……難道你也認識張醫生?”

話音剛落,就聽了缪可卿在外頭報幕,江彬瞬間心提到嗓子眼兒。

說來這個節目因為蕭參的忙碌與蘇麥黎的不配合,都沒怎麽排練過,只說江彬沒臺詞,上臺和李大禿一人一邊邊走邊揮動翅膀就成了。

之前幻想了無數次上臺時的心情,但等到真臨近跟前了,又止不住地緊張起來。

江彬試着按蔣毅榮教他的辦法,深吸一口氣,屏住,再緩緩吐出。

挺胸,擡頭,在方才消失的章薇蓉跑回來催他上臺的時候,同手同腳地走了出去,臺下一陣哄笑。幸而大多數人都以為江彬這姿勢與扮相一般,都是有意而為之。

江彬還算反應快,調整了步伐,緩緩煽動翅膀,但身後的“織女”卻始終未從那扇露了一條縫的門裏出來……

江彬慌了,該不會蘇麥黎這時候怯場了吧?扭過頭,壓低聲音叫“出來……快出來!”,卻得不到任何回應。

正手足無措呢,忽聽下頭一陣騷動,江彬回過頭,就見了舞臺對面休息室的門開了。

敞着領口的白襯衫、緊身黑色西裝西褲、斜劉海遮了半邊臉、嘴裏叼着根玫瑰的男子邁着妖孽的步子在臺下的嗷嗷聲與閃光燈中緩緩走到江彬跟前,一躬身,将玫瑰獻上:“歡迎來到‘鵲橋’歌舞伎町一條街,我是這裏的‘牛郎’——牛建深太郎……”

“江喜鵲”一口老血飛濺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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