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波瀾不驚(六)

霍決道:“人口失蹤應該上報當地官府。”

黑衣客憤憤道:“當地官府只會敷衍了事!”

霍決道:“向上一級官府投遞訴狀。”

“你不是上一級官府?”

他上了好幾級。霍決也覺得和一個外族讨論南疆官制很是無謂,問道:“狀子呢?”

黑衣客愣住,“呃……”

霍決甩袖鑽會車廂。

黑衣客見他要走,忙向前幾步,攔住馬車,“我馬上寫狀子,請南疆王一定幫忙把公主找回來!”

細腰公主的出現和消失,楊雨稀知道得一清二楚。她為何出現和消失,他心裏也有數。這樣一個活色生香的異國美人公主自然不可能無緣無故地跑來南疆賞花賞月,問題只在于背後主使者是誰。

不過在事情扯到臺面上之前,兩國起碼的面子還是要顧及的。他道:“前方有城鎮,我們歇歇腳再說。”

黑衣客連聲道好。

楊雨稀心裏盤算着到時候把人往鎮上的衙門一丢,衙門自然會想辦法把人送到他們該去的地方。

傍晚前,馬車趕至鎮上。

楊雨稀寫了封信,着人将黑衣客連人帶信送到衙門,讓當地衙門将人送到失蹤處衙門秉公辦理。黑衣客被送進去之後,果然沒有再出來。他遂把此事抛在腦後,安心打點霍決和席停雲的吃住來。

客棧自然是最好的客棧,廚子自然是最好的廚子。

霍決和席停雲連日趕路,吃的不是幹糧,就是幹脆什麽都不吃,難得吃上一碗熱飯,都是食欲大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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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飯,席停雲起身道:“我出去走走。”

霍決默然地敲了下碗。

席停雲道:“一會兒便回。”

霍決道:“我也出去。”

席停雲盯着他頭頂的發髻。

霍決擡頭,發髻往後一仰,像一座傾倒的塔。

席停雲看發髻看得太專注,下意識地想要伸手。

霍決疑惑地看着他那只沖自己腦袋揮過來的手。

席停雲的手伸到一半就注意到自己的怪異,反應極快地摸了摸他的發鬓,幹笑道:“頭發亂了。”

霍決目光柔和下來,站起身道:“走。”

一條江穿鎮而過。

江邊小販雲集,江上石橋林立。

天色就漸漸暗淡下來,江畔挂起一個個大紅燈籠,遠遠看,如紅豔豔的兩條細長大蛇。

“給你。”

一個比燈籠更紅的糖葫蘆出現在席停雲面前,讓他不着痕跡地收回搜尋的目光。他從霍決手中接過糖葫蘆,含笑道:“多謝。”

霍決定定地看着席停雲吃了個,問道:“好吃嗎?”

席停雲點點頭。

霍決突然抓住他的手,伸過頭去,順着小木棍咬了一個,舔了舔嘴唇,皺眉道:“好甜。”

席停雲笑道:“我小時候經常偷糖稀吃。”

霍決道:“糖稀?”

“外面的這一層。”

“好甜。”

“嗯。”

糖葫蘆又被霍決迪叼走一塊。

席停雲的目光凝結在江上,對他的偷盜行為視而不見。

霍決望着他的側臉,眉頭幾不可見地皺了皺,一邊咀嚼,一邊伸手把他的臉轉過來。

“王……”席停雲笑了笑,“往哪兒走?”

霍決眉宇間的陰雲稍稍消散,“我回去等消息,你若想逛便再逛一會兒,早點回來。”

“好。”席停雲低頭看着明明說要回去,卻拽住自己袖子的手。

霍決道:“記得答應過我的事。”

席停雲道:“好。”

“你知道我說的是哪一件?”

席停雲笑道:“每一件。”

覆在霍決額頭上的陰影徹底消散了,抓着袖子的手扯了扯才松開。

席停雲微笑着目送那身紅衣一點點消失在街道轉角,才收回視線,順着街邊朝下的石階來到江畔。一艘烏篷船停泊在旁邊,粗看簡陋,細看發現船板上鋪着一層與船板顏色相近的錦緞。

砰。

極輕的酒杯相撞聲。

席停雲笑了。

鑽進船艙,一張矮幾上擺着一壺茶。

文思思左右手各握着一只茶杯,見他進來,将杯子遞給他,“你離京匆匆,還欠我一杯茶。”

席停雲接過茶杯,如酒般一飲而盡,在他對面坐下。

文思思陪飲了一杯,“聽說霍決脾氣很不好。”

席停雲道:“比皇上好。”

文思思笑道:“聽說霍決很任性。”

席停雲道:“比厚王穩重。”

文思思笑容微斂,“聽說霍決很漂亮。”

席停雲颔首道:“的确。”

文思思怔怔地看了他半晌,猛然笑出聲來,“看來我多慮了。來之前,我還一直擔憂你會步畫姬和武女子的後塵,想着你如何如何狼狽落魄地東躲西藏,我如何如何英明神武地救你出苦海。”

席停雲沉默半晌道:“畫姬之事,武女子知道了嗎?”

“知道。”文思思道,“喝了一夜的酒,聽了一夜的風,早上起來發酒瘋。”

“……抱歉。”

“他發他的瘋,你道什麽歉。”文思思呵呵一笑,道:“兇手有眉目了嗎?”

席停雲想起那日鑿壁聽來的消息,斟酌道:“聽說況照手下有個使鈎子的高手。”

文思思沉吟道:“崔辣的兒子,左右逢源崔厚?”

“你知道?”席停雲訝異。

文思思道:“小天府的消息。”

席停雲默然。小天府這個旗號他使過,霍決當時還問他知不知道老南疆王是如何死的,可見其神通廣大。如今更是印證了這點。

文思思道:“不過,兇器是鈎子并不意味着兇手一定是個使鈎子的高手。他可能是個使劍的高手,想用鈎子撇清自己的嫌疑。也可能,他想嫁禍給誰。”

席停雲道:“還有可能,他認為最危險的兇器就是最安全的兇器。”

文思思道:“不錯。聰明人的确會用反其道而行之的方式來洗脫自己的嫌疑。”

席停雲道:“你來追查兇手?”

“追查兇手是一件事,已有霍決代為煩惱。還有另一件重要的事,卻與你有關。”

“與我有關?”

“府主很挂念你。”

席停雲笑道:“是挂念着與我喝酒吧。”

文思思笑道:“武女子是個急性子,最受不得府主慢條斯理地喝酒方式。我喝得倒是慢,可架不住醉得快。只有你,對飲一個通宵也無怨言。”

席停雲道:“我也很挂念他。”

“那就早點回去。”文思思道,“府主說請霍決出山之事可暫緩,他已另有安排。”

“什麽安排?”

“我不知道。”

“你知道。”

文思思無奈地攤手道:“席兄。”

“文兄。”

文思思幹咳一聲道:“你知道,我若想從天機府告老還鄉,最好還是順着府主一點。不該說知道的事絕對不能知道。”

席停雲點點頭道:“我會當今日沒有來過。”

文思思道:“即便你沒來過,我也不能說。”

“無妨。你今日的話我都當做沒聽到。”席停雲說着就要起身。

文思思一把抓住他,嘆氣道:“你的脾氣幾時變得這麽大?”

席停雲道:“近墨者黑吧,你不是聽說霍決的脾氣很大?”

“我開始讨厭霍決了。”文思思頓了頓,道,“你猜,我若是告訴了你,府主會不會知道?”

席停雲不動聲色地将手抽出來,反抓住他,安撫般得拍了拍道:“我的外號叫做千面狐,裝傻這樣的事剛好是我的專長。”

文思思道:“府主打算練凝血功。這種武功能夠讓練武者的的內力在三天內增強一倍。”

席停雲冷靜地問道:“後果呢?”

“輕者減壽,重者喪命。”

席停雲的臉色冷下來。

文思思道:“府主的個性你很清楚。”

“我很清楚。”

“他決定的事從來不會改變。”

“我知道。”

“所以,你最好還是當做不知道。”

席停雲道:“這種功夫要練多久?”

“三個月。”

“我知道了。”席停雲點點頭,躬身往外走。

文思思道:“這是什麽意思?”

席停雲腳步一頓,回頭道:“意思就是,在最後三個月之前,我一定會帶着霍決或者賀孤峰回京。”

文思思苦笑道:“府主一定會知道是我透露的消息。”

“放心。我保證你一定能夠從天機府告老還鄉。”

“謝謝。”

“不客氣。”席停雲走到船頭,突然又回轉過來,“天機府和南疆有什麽關系?”

文思思道:“你是指……”

“六部。”

文思思想了想道:“南疆是皇上的心腹大患,拉攏六部勢在必行。六部與朝廷的關系,應該說是各取所需。如今我們有求于霍決,朝廷方面,我不會讓他們輕舉妄動。”

席停雲道:“若到了約定的時間,霍決不能交出兇手呢?”

“那最好,我們就有了談判的籌碼。”

想到威脅霍決卻被反将一軍的羽然勇士,席停雲并沒有他這樣樂觀。

文思思見他又要走,忍不住抱怨道:“難得見面,你怎麽忍心匆匆離別?”

“改日再聚。”

“也罷。”文思思驀然想起什麽,對着他的背影道,“我聽說你曾經易容成我的模樣?”

席停雲一怔,回頭道:“不錯。”

“感覺如何?”

席停雲嘴角一勾,邊邁步上岸邊道:“不太想照鏡子。”

“……”

回到客棧,霍決和楊雨稀已經走了,只留下一個侍衛。侍衛牽着兩匹馬,解釋道:“王爺有事先走一步,公子請跟我來。”

席停雲道:“他們去了何處?”

侍衛顯然是被知會過了,也不隐瞞,老老實實地回答道:“迎接王妃。”

南疆王妃找到了?

席停雲一驚,立刻翻身上馬,與侍衛一同向鎮外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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