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冬夜

作為“阿九”還魂的第六個年頭,臨近年關的臘月寒冬,北若城下了一場大雪,一連七日,未曾停歇。

一陣寒風掠過,深厚的積雪順着不夜天的的八角屋檐無聲滑落,連帶着刮下了紅梅枝頭的夜半殘雪。

廊下燈火昏黃,照亮了堆滿積雪的石階,也照亮了跪在石階下的消瘦身影。

雲渺渺已經在這跪了三日,頭發上,肩上都是冰冷的雪,起初她還會用手撣一下,然雙手凍僵之後便再也擡不起來了。

她唯有緊緊攥住手腕上的瑤碧石,讓石頭的棱角刺痛她的掌心,她才确信自己還沒有昏死過去。

她依稀還能想起自己被罰跪在雪地裏的緣由。

三日前,她照舊端着燕窩粥送到前頭,因着前一日就着雪水洗衣裳,她的手指凍得疼了一夜,本該妥當地呈到晴茹面前的粥,竟不慎翻在了正與晴茹說話的客人身上。

她想不起那客人是誰,但看一旁蓮娘驚慌失措的樣子,想必不是個等閑之輩。

素來喜歡“收拾”她的晴茹姑娘似是終于逮着了機會,一頓劈頭蓋臉的怒斥後,她被龜奴拖下去打了一頓鞭子,而後拖到這雪地裏跪着。

整整三日,沒有人敢來給她送一口吃的,她渴的不行的時候,便抓一把雪塞進嘴裏,多少能好受些。

六年了,她着實想不通自己究竟哪兒這麽招晴茹厭惡,勞她這般耿耿于懷,以至于要将她望死裏折騰!

這樣下去,司幽給她的這條命又要交代在這了。

她該慶幸自己好歹比上回多活了三年嗎,呵。

最是難捱的時候,她看着手腕上的瑤碧石,甚至想過若是她對着石頭喊一聲“重黎”,那位兇巴巴的魔尊大人會不會能聽見,會不會纡尊降貴地出現在她面前,而後終于想起他當年欠的人情債,救她一命

然而,不過是癡心妄想罷了。

渾渾噩噩中,她幾乎要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冷還是熱,腦子昏沉得像是有一塊巨石壓在上頭,壓抑了好多年的委屈都湧了上來,可她已經感覺不到自己是不是在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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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昏過去之前,她終于望見了匆匆趕來的蓮娘。

“阿九!阿九你還能聽得到蓮姨說話嗎?”

蓮娘的聲音忽遠忽近,她緩了好一會兒才确信不在做夢,輕輕點了點頭。

看着她這幅樣子,蓮娘心疼得眼都紅了:“沒事了沒事了晴姑娘同掌櫃的求了情,你可以回去歇着了。”

晴姑娘?

她覺得自己凍得太久,耳朵都不好使了。

要重罰阿九的人是她,求情的還是她,這算什麽,當是戲耍一條狗嗎?

她連笑都沒力氣了,軟倒在蓮娘懷裏,徹底昏死了過去。

再醒來,她已經躺在了踏上,熟悉的四壁,熟悉的桌椅,是她的屋子。

蓮娘不知從哪兒抱來了一只爐子,還煮了姜湯給她暖身。

雲渺渺胳膊腿兒上都是凍傷,蓮娘正小心翼翼地給她抹藥,推開淤血,見她睜開眼,忙過來瞧瞧可好些。

“蓮姨”她的嗓子疼得連話都快說不出來了,小臉煞白。

“莫要亂動,你寒氣入體,先将藥喝了,一會兒再喝點姜湯”說着,蓮娘便匆忙将藥端過來,喂她服下。

“咳咳蓮姨,什麽時辰了?”

“酉時過半了。”

聞言,她心頭咯噔一下,掙紮着要下床:“今日的燕窩粥還沒送去”

她可不想才逃過一劫,又被拿住把柄。

她虛弱到站都站不穩,還沒站起來便倒在了蓮姨懷中。

蓮娘心驚肉跳地扶她躺回去:“你可別折騰了,傷成這樣,還送什麽粥?今日已經讓別的奴婢送去晴姑娘房裏了,你就安心養病吧。”

聞言,她才稍稍松了口氣。

“阿九,你就這麽怕晴姑娘嗎?”蓮娘嘆了口氣。

這一問倒是讓她愣住了。

她怕晴茹嗎?

該是有那麽點的吧。

她說不上來,或許更多的只是覺得這位貌美如花的花魁娘子忒難伺候了些。

她揉了揉昏沉的頭,慢慢躺了回去。

蓮娘收拾着藥碗,她愈發昏昏欲睡,不知不覺便合上了眼。

身子一會兒冷一會兒熱,她睡得既不安穩,迷迷糊糊時,似乎有人走了進來,替她掖了掖被子,而後有一只微涼的手輕輕貼在了她滾燙的額上。

她嗅到了玉蘭花的淺香,是玲珑閣開春新上的月籠煙,十兩銀子才得一盒,她曾在晴茹身上聞到過這樣令人迷醉的香味。

她隐隐聽到一聲嘆息,費勁兒地睜開眼,卻只望見那扇門緩緩合上。

屋中一片昏黑,唯有爐子裏的炭火還在微弱地燒着,她扶着昏沉的頭坐起來,還有些恍惚。

天色黯淡,蓮姨似乎去前頭伺候了,四周靜得落針可聞。

手腕上的瑤碧石忽然閃了一下。

她猝然怔住,難以置信地望向門外,艱難地爬起來出去看。

雪又開始下了,滿院的素白,空無一人。

瑤碧石忽明忽暗,她扶着牆踉踉跄跄地往前走,身子沉得厲害,她也說不清自己追出去做什麽。

似乎只是想親眼看到,似乎又不是那樣

她覺得自己多半病糊塗了。

此時後院沒什麽人,也無人留意她,她就這麽從後門摸了出去。

眼前時而模糊,時而漆黑一片,甚至連喘口氣都覺得燙,她漸漸的已經分不清自己想幹嘛了。

終于走出巷子的時候,瑤碧石忽然沉寂了。

沒入夜色的北若城,燈火在寒風中搖晃,她赤着腳站在雪地裏,望着夜空中緩緩落下的雪,不知怎麽,只覺得這茫茫天地間,似乎從來就沒有她的容身之處。

三三兩兩的路人,遠近錯落的燈火,仿若一場夢。

就像她從未在世間活過。

她緩緩蹲了下來,捂着嘴劇烈地咳喘,凍得發僵的手指,緊緊摳着腕上的石頭。

不知渴求為何,不知真心為何,有時她自己都不禁懷疑,她這算不算活着。

扶着牆再度回到不夜天後門時,她望見門邊站着的那道緋紅的身影,倏忽一僵。

晴茹從她蒼白的臉一直打量到凍紅的腳趾,面色低沉。

雲渺渺已經做好了挨罰的準備,耷拉着腦袋聽候發落,然晴茹卻沉默了良久,只淡淡地道了句:“回屋去。”

而後,便離開了院子。

雲渺渺怔忡地站在原地,疑心自己是不是出現了幻覺。

她好不容易回到屋中,蓮娘已經将藥送來了,終見她回來,不免心驚肉跳:“阿九,你上哪兒去了?”

她搖了搖頭:“屋裏有些悶,便出去走了走,咳咳”

“病成這樣還亂跑,這冰天雪地的,外頭長了什麽寶貝不成。”蓮娘忙扶她去榻上。

她虛軟地靠在床邊,喝了藥,若有所思道:“蓮姨,晴姑娘今日很閑嗎?”

蓮娘愣了,繼而道:“怎會,今日有貴客來,晴姑娘忙着伺候呢。”

“哦”她垂眸,回想起方才在後門看到的晴茹,她沒有打傘,肩上落了一層薄雪,看起來像是已經在那等了好一會兒。

啧,這晴姑娘究竟打的什麽算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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