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借靈

此時,客棧中。

雲渺渺已經改好了陣法,辟邪陣她只看長潋使過兩回,所幸她師父記性不好,未免混淆,所創的陣法基本大同小異。

“這兒再橫着來一筆,二寸長。”霓旌站在石階上,指了指陣法東南角的位置。

雲渺渺手下一頓,朝她所說的方向看了眼,果真,艮位記漏了一筆。

她狐疑地望向臺階上的女子:“你會布辟邪陣?”

霓旌眨了眨眼,漫不經心道:“見過。”

她默然片刻,繼續畫。

待陣法畫完,庭院中八卦所指方位皆散發出螢螢淺光。

“真的不歇會兒嗎?”霓旌瞧見她額上已經滲出一層薄汗,仙門陣法,看似輕巧,又有哪一種真的是信手拈來的,從布陣,便開始損耗靈力,何況一夜雙陣。

雲渺渺望着逐漸從縫隙間滲進的霧氣,搖了搖頭。

“沒那工夫。桑桑,你的靈力借我些。”

僅憑她自身所剩的靈力,不足以維系辟邪陣,命獸與其主同源同靈,自築基之始,便同基蓄靈,修為不同,各有極限,故而修士向命獸“借靈”也是常有之事。

只不過,她卻是頭一回。

桑桑飛到她面前,似乎有些猶豫。

瞧着它一雙手就能捧得過來的瘦小身軀,她遲疑了一下。

雖說借靈需經命獸應允,但其主動權依舊在主人身上,若是主人一意孤行,可繞過命獸意願強行借靈,仙門之中因借靈而死的命獸雖不至于十有八九,也并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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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虞山門規中雖有一條寫着需與各自命獸同生共苦,卻并未言明性命之虞,因而也有不少弟子僅僅當做個“玩意”飼養,掂量着別給弄死,其他的是好是壞無人問津。

所謂人心隔肚皮,她這些年也見識過不少,平日裏瞧着道貌岸然的“君子”,背地裏拿自家命獸做鼎爐,汲取靈氣。

也見過得了珍稀靈獸之後,迫不及待地食血啖肉,修為精進後喜笑顏開的。

人不可易,命獸卻不是一生只許有一只的。

她曾在後山的海岸邊撿到過一只斑斓的鸩鳥,走近了才發現它的雙足都摔斷了,像是拼了命才逃出來,飛到海岸邊,卻是再也動不了了,所謂的“斑斓”,是它幾乎被拔光了羽茂後袒露的模糊血肉,抽搐着哀叫。

它望見了她,漆黑的獸瞳中露出了恐懼之色,似是想躲,卻又難以動彈,艱難地茍延殘喘着。

鸩屬木系生靈,雙翅的羽毛乃世間劇毒,本是極為稀罕的靈獸,但作為命獸,卻是受人忌憚的。

她曾見過它揚起墨一般漂亮的羽翼翺翔在玲珑花海中,停在樹梢上,昂着頭,傲視山野。

卻不曾想,再度相見,它已是這般模樣。

它凄厲地號叫着,試圖揚起羽翼威吓眼前這個白衣雪青袖的女子,可那翅膀,卻早已摔折了,扭曲着,在粗粝的礁石上淌着鮮豔的紅。

直到她伸出手,輕輕地,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它的腦袋,它的眼神忽然變了。

就像一個在皚皚雪原上走了太久太久,寒風如刃被傷了太久太久,跌跌撞撞地到了垂死之境,忽然被裹上了一條褥子。

誠然那褥子其實薄得很,也沒有想着要讓它暖和一些,亦或是心疼它一星半點。

也無所謂了。

她看着它眼中湧起了淚光,尖銳的叫聲軟了下去,低啜着,嗚咽着,靠着她的掌心,最後,緩緩合上了盈滿血污的眼。

她将那只鸩鳥埋在了遠離水源的山坡上,以免剩下的毒羽害了水中生靈,而後,她回到前山,心平氣和地去見了這只命獸的主子一面。

那是一個無時無刻都将自己收拾的幹幹淨淨,如玉樹臨風的少年,他站在玲珑樹下,笑起來還有些腼腆,論輩分,他走上前來,喚她一聲“雲師叔”。

她藏起了還沾着鸩鳥血跡的手,平淡地問他

你的命獸呢?

那個少年又是如何答複的呢?

是了,他告訴她,他與命獸性子不合,不願勉強,已經放它歸去了。

歸去了?

歸去了

去哪了?

又歸哪兒了?

她無需再問,只是忽然覺得這張笑臉,瞧着真是刺目。

見慣了這些冷暖自知的腌臜,最是令她意外的,卻是孟逢君。

那樣嚣張跋扈的一人,卻會為了自家畢方同她拼命。

她伸手揉了揉桑桑的腦袋,仿佛又一次看到那只鸩鳥。

“不必擔心,我會斟酌借靈,不會讓你靈氣枯竭的。”

桑桑扇着黑亮的羽毛,碧色的眼睛露出一絲尴尬。

“斟酌倒是不必,您”它頓了頓,似是在思量這話到底該怎麽說,“人間的屋子都不太結實,您可以稍微克制一點。”

一旁的霓旌也尚未弄懂它此話何意,雲渺渺已踏入坤位,眼前的平平無奇的烏鴉懸停在半空中,微弱光輝漸漸從漆黑的羽毛下滲出來,振羽之後,光輝陡然大盛!

她也曾見過不少修士借靈施法,這其中珍稀靈獸不在少數,但這樣奪目的光華卻是生平僅見,粲然絢麗,如東升的海上旭光,辟開深濃的夜色,噴薄而出!

又如溫潤之水,澄淨的靈流緩緩融入雲渺渺體內。

她掌中之火,如覆雪光,一片透亮!

霓旌忽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等等等!”

可惜話出口為時已晚,就見陣中之人一掌落在陣眼,剎那,渾厚的光澤如淩厲如刃,倏忽蕩開,似漣漪,朝着四面八方滌蕩開來!

霓旌立即躍起閃避!三道金光擦着她的鞋尖兒蕩過這件客棧每一寸土地,恢弘之勢,掀起摧枯拉朽的勁風,滿庭樹木被催彎了腰!而後,光輝筆直湧上天穹,于中天會合,降下粼粼薄光,整座客棧中的霧氣頃刻便散盡了!

不僅如此,就連一絲妖氣都沒給剩下!

霓旌驚恐地蹲在樹梢,死死瞪着地上的陣法。

這這這這都是什麽!!

是誰管這個叫辟邪陣的!!!

這玩意要是打在身上,半條命都該沒了吧!啊!?

驅散了這古怪的霧氣之後,陣中光輝漸漸褪去,雲渺渺似乎也沒有預料到能借到如此豐沛的靈力,難免有些疲乏。

“主上,可還好?”桑桑目露苦惱,“我是不是應當少借點兒?”

“沒事。”雲渺渺咳了兩聲,好不容易緩過勁兒來,只是心口依舊撲騰得厲害。

霓旌手背被豁了條血口子,火辣辣地疼,驚魂甫定地走了過來。

“你師父都教了你些什麽玩意?辟邪陣辟邪陣哪裏是這樣的?”

“我之前看過的好像也”也不是這樣。

“許是借靈的緣故,有些出入吧。”

你這何止“有些出入”啊!

好好一個驅邪散惡的招福陣法,被你用得都像是要殺人了!

她喘了幾息,才稍稍平複下來。

望着頭頂久久不散的淺金色薄障,客棧外濃郁的霧氣再進不得分毫,燃魂香的氣味也逐漸淡去,不管怎麽說,看來是奏效了。

“再過幾個時辰,天就該亮了,屆時你的同門便會醒來。”

雲渺渺點點頭:“那就好。”

沒白費功夫。

瞧着她在寒風中瑟瑟發抖的樣子,霓旌着實無法将方才那道雷厲風行的陣法與之相提并論。

許是湊巧吧

她如此寬慰自個兒,雲渺渺身上的天虞山弟子服,用的不是凡世間的料子,尋常髒污沾不住,入了水後幹得也快,但頭發卻還是濕漉漉的往下淌水,風一吹就直打噴嚏。

她無奈地嘆了口氣:“先回屋烤烤火罷,尊上還不曉得何時回來呢。”

二人正欲轉身,雲渺渺忽然感到陣法晃動了一下,回過頭,望見後門的籬笆牆旁,站着臉色不佳的墨袍男子。

霓旌也怔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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