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霜雪千年
三危山的血雨,下了整整三日,方才止歇。
親眼所見,方知血流成河并非誇大之詞。
百餘妖獸橫屍腳下,身首異處的已是随處可見,整座山頭的土地都被染成了绛紅色。
四下如亂葬崗般死寂,斷劍铮鳴,無人敢應。
樹下再不見那素衣青羽的仙君,他靜靜地站在山坡上,踏着獓靥的屍體,悄然無聲地望着瑰紅的蒼穹。
西海的風,吹起他雪白的發,這蒼茫山河,也驟然安靜。
沒有一只妖獸得以逃出生天,就連這四下的妖氣,都被斬殺殆盡。
雲渺渺望着那道仿佛從血水中走出的凄涼背影,方才的殺戮猶在眼前,久久揮之不去,與從前溫潤如玉的三危山山主判若兩人。
那雙撫琴弄花的手此刻緊握着劍,消瘦如白骨。
一股不祥的預感油然而生。
就在此時,發現妖獸已被屠戮幹淨的小狐貍終于不再顫抖,周圍平靜了下來,似乎又回到了平日,他松開了阿爹阿娘的手,歡喜地跑出了結界,朝三青跑去!
“山主!”他想跟他道歉,方才不該只顧着哭,也不曾同他說幾句話。
“貍兒!”狐阿娘沒能攔住他,只能跟着他一同追了出去。
衆靈見四下已無危險,紛紛松了口氣,感念山主法力高強,杉樹精稍作猶豫後,撤掉了結界,命人參精趕緊去瞧瞧山主的傷勢。
雲渺渺望着他們從身邊經過,朝着三青走去,下意識地想攔,卻是無法出聲,亦無法觸碰這些生靈。
狐阿爹剛想帶着腿腳不便的人參精過去瞧瞧,卻忽然望見三青周身邪氣大漲,甚至比之前的獓靥還要濃重,頓時僵在了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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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把貍兒拉回來!!”
他驚覺不對卻為時已晚,唯有眼睜睜看着自己的孩子歡歡喜喜地拉住了三青的衣袖,未能來得及喚一聲“山主”,便被突如其來的藤鞭貫穿了胸口,狠狠甩了出去!連骨頭都一并摔了個粉碎,頹軟無力地砸在狐阿娘腳邊,當場血濺五步!
“啊!我的孩子!”狐阿娘失聲驚叫,忙抱起孩子,可憐那阿貍雙目未閉,已然斷了氣。
藤鞭已收,血流如注!
衆靈大驚失色,膽小的已然跌坐在地!
杉樹精難以置信地望着那道背影,直到看見他緩緩轉過身來,華發紅眸,殺氣滔天,面上裂紋斑斑,如厲鬼修羅,目光冰冷地望着他們。
這眼神他們太熟悉,那些妖獸闖入三危山屠殺之時,便是這般神色。
濁氣幾乎将他吞沒,原本溫順無害的藤蔓也染上了森冷的厲芒,在他身側蓄勢待發。
他動了動嘴唇,露出了尖銳的獠牙。
這一剎,衆人終于意識到了什麽。
杉樹精慌忙扯人後退:“快跑!山主他入魔了!離開三危山!快!”
這一聲,衆人頓時如夢初醒,慌忙竄逃!金羽結界一旦解了,片刻間屬實難以再支,誰都不曾想到,眼下最是危險的,竟不是那些妖獸。
狐阿娘失魂落魄地抱着自己的孩子,在狐阿爹的拉扯下,才得以起身逃命。
然,那麽多妖獸都沒能逃離三危山,僅憑他們這些精怪更如螳臂當車,身後無數藤蔓接連落下,驚起慘叫連連!
他們哭叫着“山主”,跌跌撞撞,跪地求饒,驚恐中向他忏悔自己方才的自私卻是什麽都遲了。
此時的三青鳥,因吞吃太多妖獸,入魔已深。
殺戮像是會上瘾的毒,所見之處,皆是一片猩紅。
一塊山石,一截藤鞭,乃至一滴血,都是他大開殺戒的兵器。
雲渺渺就這麽看着他一個接一個地殺死了自己拼了命也要護住的精怪生靈,緊緊捏着拳,仍止不住渾身發抖。
她說不清這是一種什麽樣的感受。
憤怒,痛心,抑或是惋惜。
或許更多的,是無法言說的不甘。
從始至終,她不過是個看客。
一個壓根沒有出現在那段殘忍的回憶中的局外人。
杉樹精跪在三青鳥腳下,一遍一遍地說着對不住,一遍一遍地磕着頭,可惜他已經求不來一句寬恕,便被青羽斷劍斬下了頭顱。
三危山更安靜了。
只有三青鳥一臉恍惚地坐在屍山血海中央,渾渾噩噩,不知過了多久。
後來。
百木枯,水斷流,三危山終于沒有了任何生靈。
他還是坐在那。
守着一片不染纖塵的金羽,仿佛化作了一座石雕。
雲渺渺終于走到了他面前,蹲下身來,靜靜凝望那張臉。
那雙赤紅的眼裏似是噙着滾燙的血淚,失魂落魄地看着從懷裏滑出的一只紙包。
紙包血跡斑駁,被風吹開了一角,露出了幾塊破碎得不成樣子的桂花糕。
他顫抖着拿起一塊,塞入口中。
沒有嚼碎,便又塞一塊。
直到将這些糕點塞了滿嘴,再也咽不下了。
茫茫天地,卻再也沒有人問他一句“甜不甜”。
山河動蕩,血海支離,這場延續了千年的噩夢,也終将要醒來。
冰冷的水灌入口鼻,她掙紮着揮下了寸情,只聽得一聲慘叫,震得山石動蕩!
她掙紮着從石潭中爬起,艱難喘息,望見岸邊飛濺的血跡,才驚覺方才那一劍是刺中了。
她從白骨堆中掙紮着爬上岸,整座浮山都因三青怒漲的邪氣而動蕩,只見那道消瘦如骨的身影在山石間痛苦地打滾。
寸情一劍,廢去的
是他的雙眼。
他擡起頭,循着她的氣息再度撲過來!
她立刻翻身避開,瞧見他一片血翳的雙眼,當機立斷将自己身上的外袍,流蘇丢向四面八方,以混淆他僅剩的感官。
不出所料,三青在劇痛與陡然的黑暗下愈發暴躁,嘶吼着化出真身,巨翼瘋狂地抨擊着四周石壁,掀起塵埃漫天,雲渺渺趁機避到了一處石壁下。
幻境千年,洞中一瞬,那場夢裏的景象還歷歷在目,此刻面對三青鳥,她一時五味雜陳。
入魔的三青鳥吞吃了獓靥和其他妖獸,數千年來,在這人跡罕至的三危山中愈發強大,她甚至在那水潭中找到了人骨。
今日的三青鳥,早已沒有仙根仙骨。
是徹頭徹尾的妖獸。
翻湧的塵土中,三青鳥的嘶鳴凄厲尖銳,刺得她腦中嗡響,擡手一摸,耳內已經震出了血。
她靈力近乎枯竭,再沒有氣力拿起劍,唯有默念心訣,暫且穩住氣息運轉,以免被這強大的妖氣震碎內腑。
石縫間透出淡淡金光,與洞中磷石截然不同,她覺得有些眼熟,忽然想起了夢中見到的那片金羽。
那杉樹精支起的結界,好像也是這般光華。
她暗暗心驚,未及細想,一道藤鞭忽從塵土中襲來!一鞭打中她的腳踝,頓時鮮血淋漓!
她吃痛地往回一縮,卻見數道藤鞭在山石間亂打一氣,似乎并未發現她,而是在四處試探。
她咬緊了牙關,默默退後,将寸情插入石縫,試圖撬開缺口,将這洞中訊息傳出去告與步清風知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