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曾有凜冬散盡後春歸之人

已經很久沒有這般沉重的感覺了。

許是靈力枯竭,整個人都昏昏沉沉的,想睡,卻仍不安穩,四周嘈雜得很,隐約聽到桑桑罵了句“本性難移”,勉強睜開眼,望見的卻是一個青衫女子的背影。

那女子站在門前,一揮手便将門徹底封死了。

方才還鬧得她頭疼的嘈雜聲頓時煙消雲散,那背影瞧着不太像餘念歸,更不是霓旌,她想問問是哪家女仙君,卻發現自己已經沒力氣說話了。

乏意湧了上來,便有些撐不住眼皮,合眼睡了過去。

猶記得師父說,淺眠方有夢,這仿佛千斤壓頂的沉重下,不知怎麽的,記憶也斷斷續續地拼湊了起來。

翻湧着白浪的北海。

銀裝素裹的白辛城。

她差一點,被活活凍死的那個冬天

那年她是八歲,還是七歲呢?

不知道啊

記不清了。

只記得窗外的雪,下了很久很久,久到門前的石階都被填平了。

家中已經沒有柴火了如果這座幾乎四面灌風的破屋子還能稱之為家的話。

她病了好幾日,昨天夜裏發起了熱,勉強用破布包上一抔雪,放在額頭上。

沒一會兒,又冷得揪心。

從陳員外家後門撿來的馊饅頭,兩日前就吃完了。起初她還能去海邊撿幾尾擱淺的小魚,但從昨日起,動一下都覺得渾身發痛。

她已經想不起自己是如何挨到天亮的。

這麽多日,沒有一個人發覺她病了,也沒有一個人,來過問一句。

她着實渴得厲害,忽然想起院中破缸裏好像還有一點水,便托着沉得仿佛背了一袋石頭的身子,一步一步朝院中走去。

早已落葉凋敝的枯柳下,一只破陶缸靜靜擺在牆根下。

缺了一塊的缸口,已有一層厚厚的雪。

這只陶缸在她記事起便在這,這缺口也是,她打小運氣便不好,聽人說,這是她從樹上跌下來時磕碎的。

可這話究竟是聽誰說的呢

哦,她的爹娘。

早就已經想不起模樣和聲音的至親。

她踩過院中冷得刺骨的積雪,走到水缸旁,俯下身去,想舀一點水。

可缸底的那一點濁水,都結結實實地凍成冰了。

她摸到的,不過是冷得刺痛的冰面。

仿佛最後一根稻草也壓了下來,撐着缸口的手忽然脫了力,她只來得及往後一縮,卻是重重地摔在雪裏。

單薄的破衣根本擋不住寒意,她掙紮着想爬起來,手腳卻都凍僵了。

她張開嘴,咬了一口雪,一點一點抿化了咽下去。

喉嚨幹得仿佛要皴裂,陡然一口雪水,火辣辣地疼。

她費勁兒地咳了兩聲,再沒力氣動彈了。

冰冷的雪從眼前飄過,她側着頭,望着牆頭屋檐下瑟瑟發抖的麻雀,生平頭一回感到了活着的疲憊。

不由得想着,就這樣凍死,或許就能早點投胎了

都說人死前會看到走馬燈,看到自己度過的一生,可她什麽都看不到。

她的一生,或許着實沒有什麽可留戀的吧

眼前漸漸模糊起來,她已經感覺不到哪兒痛了,麻雀的聲音越來越遠,應是也不願替她守一守屍。

光影如水中像,顫動了一下,似乎有人停在了她面前,俯下身将她抱在了懷中。

風雪依舊很冷,她看不清是誰,但被抱住的那一瞬,真的很暖和。

仿佛終于凜冬散盡,春暖花開。

那人将她從冰冷的積雪裏抱了起來,迷迷糊糊中,她似乎聽到一句“真是沒用”,糅雜着嘆息,似乎又只是病得太重以至于出現了幻覺。

白辛城的冬天很冷,她縮在那人懷裏,再沒有感到一絲寒意。

她努力想睜開眼,看一看到底是誰,這場夢卻醒了。

她眼前的,是客棧的廂房,布帳旁,擺着她的兩把佩劍。

“渺渺你醒啦!”坐在桌邊的餘念歸見她睜眼,忙上前來,“怎麽樣,有沒有哪裏疼?”

桑桑也立即飛到枕邊,緊張地望着她:“主上感覺如何?”

窗外日近黃昏,她動了動嘴唇:“有水嗎?”

“水?噢噢,有有有!你等着我這就給你倒!”餘念歸忙去倒了杯熱茶,一路吹溫了給她端到跟前,“來,喝水。”

幾口水下去,終于好受了些。

“我睡着了嗎?”

餘念歸一臉無奈:“你何止是睡過去,簡直像是昏過去了,靈力耗竭,又一身的傷,都要被你吓死了!”

“主上,下回可萬萬不能再如此逞強了。”桑桑目光凝重,“您靈根特殊,本就不易聚靈,還這般胡來”

餘念歸伸手探了探她的額頭,舒了口氣:“幸好燒退了,你先将藥吃了,我去告訴清風師叔。”

她将丹藥放在她掌中,轉身欲走,卻被雲渺渺拉住了。

“我同你一起去吧,關于這座鎮子裏的妖邪還有那掌櫃的死,我有話要對師兄說。”說着,她便要下榻。

“這”餘念歸按住她,“你還是在屋裏歇歇吧,我去将師叔帶來就是。”

她少有這般躲躲閃閃的神色,雲渺渺不由得心生疑惑:“怎麽了,是不是發生什麽事了?”

“事倒也不是什麽大事”餘念歸的目光緩緩移開了。

她不擅說謊也并非一日兩日,從瞧見她默默地絞自個兒的拇指開始,雲渺渺便曉得,這姑娘準有事瞞着她。

“你不說我可直接去問師兄了。”

她作勢起身,眼見着要露餡兒,餘念歸趕忙招供:“別別別!你去問清風師叔指不定火上澆油,我唉!你跟我出來看看吧。”

餘念歸打開了門,示意她到走廊上來。

“主上。”桑桑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不然您還是別看了”

這一人一鳥越是如此,雲渺渺越發疑惑。

她睡着的這段時間,到底發生了什麽。

誠然已經提醒自己有個準備,但當她走到欄杆旁朝下望時,還是不由得渾身一僵。

樓下的景象說是土匪入村還是太過膚淺,幾乎碎成渣滓的桌椅,裂成蛛網的地面,斷了半塊,另外半塊還在空中搖搖欲墜的“招財進寶”的匾額,還有狼狽地在牆邊排排坐上藥的弟子們。

說這兒剛遭了一場慘絕人寰的天災也不足為奇。

她的師兄,整座天虞山上下就沒見他發過火,這會兒居然面色陰沉地坐在一片狼藉中給自己的胳膊包紮,細看之下眼角也青了一塊。

她想起自己睡過去之間發生的事,下意識地環顧大堂,哪兒都不見重黎和霓旌,一股不祥的預感油然而生。

另外半塊匾額晃晃悠悠,終于也掉了下來,轟然一聲,驚得人心頭一跳。

她一臉困惑地望向餘念歸。

“這發生什麽了?”

渺渺:土匪進村?

重黎:你說誰是土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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