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懷疑
19.
說是吵架,但等兄妹兩人走到山南小築的時候,主屋早就沒了動靜。
透過窗子去看,渝南王和王妃兩人各占一邊,誰也不理誰。
錦程想進屋去做說客勸和一下,卻被錦沅攔住,她輕聲道:“咱們還是避開吧,父王和阿娘不會想讓我們見到這場景的。”
也對,錦程嘆口氣,和她一齊走出院子。
慶雲迎上來,急切道:“王妃那邊……如何?”
錦沅搖搖頭,沒有說話,她回頭再看一眼錦程,說:“那陳氏現在是在哪?”
慶雲答:“回小姐,現在是安置到靜心堂的廂房了,已經落了鎖,王妃派人在那守着。”
靜心堂原是一間小佛堂,在王府的角落,錦沅的祖母生前喜歡去那裏念經清心,後來老夫人去世,便漸漸荒廢了。
錦沅說:“叫人預備些吃的,我去看看。哥哥就不要去了,你是咱們王府的世子,別無端自降身份。”
錦程想說什麽,欲言又止,錦沅卻道:“我今日把那孟家的小姐磋磨成那副德行,哥哥還不去給我收拾爛攤子?”
聽了這話,錦程也只好點頭由着她去了。
廚房的人都是人精,知道飯菜是給誰預備的之後便也沒用心思,随意煮了一碗清湯小面便叫人端了過來。
錦沅不在意地掃一眼,又對着守在靜心堂的護衛道:“開門。”
護衛應聲下了緊閉的銅鎖,恭恭敬敬地推開了房門。
廂房不大,倒是整潔幹淨,一個穿着素白麻裙的女人歪坐在榻上,看上去病恹恹的,一陣風過都要将人撲倒似的。
見門打開,她睜開眼,和錦沅四目對上。
和錦沅心中所想的一樣,她果真是一個極其貌美的女人,看上去很年輕,眉眼間依稀可見勃勃英氣,卻又有一股化不開的濃愁哀緒。
錦沅就那樣沉默地打量她,陳氏被她看得不自在,張了張口想說什麽,又咽回去,最終道:“你是川穹的女兒吧,和他長得真像,當年我認識你父親的時候,比你現在年歲好小上好些呢。”
錦沅沒理會,只餘光示意了一下端着托盤的婢女:“放下後便出去吧。”
“是,小姐。”
碗底磕在檀木桌上,發出一聲悶響,陳氏問:“這是……”
錦沅道:“不是餓暈了嗎?吃吧。”
其實不是餓暈的,可陳氏沒把這話說出口,她的确有些餓,因此也沒推拒,直接起身坐到桌前吃了起來。
那桌子挺大,對面也能坐人,可錦沅沒過去,她仍舊立在門邊,屋內稍顯昏暗,有些看不清她的神色。
錦沅見她舉手投足具是帶着規矩在的,挑了挑眉,直接道:“是誰派你來的?”
分明是問句,卻被她說出了不容質疑的氣場來。
自慶雲慌慌張張來找她們兄妹說這件事的時候,她就已然察覺到事情有蹊跷。
不為別的,就因為她不相信世上真有這麽巧的事。
怎麽會那樣恰好撞上她父王的馬車,又恰好暈在渝南王府的大門口,恰好府中只有父王,恰好她和錦程都出了府,又恰好皇後娘娘來了帖子請她阿娘進宮,最後的最後,又恰好讓阿娘撞見……
這其中的每一個恰好,都缺一不可,也就是說,這一步一步,皆是有人蓄意安排。
更何況她相信父親絕不會背叛母親。
陳氏撂下碗筷,去看她:“你這是何意……實在來算我也是你的長輩,姑娘,你怎麽用這樣的語氣和我說話?”
她的語氣很柔,細聽還帶着不滿,若真是十七八的妙齡女子作出這模樣,說不定還有些看頭,可錦沅離得近,随便一掃就能看到她脂粉下的細紋,頓時覺得有些倒胃口。
錦沅沒興趣和她浪費精力,說:“年紀大了就能随便當人長輩?”她站得有些累,自己拖了一把圈椅坐下,“我才不到十七,比我大的成千上萬,數不勝數,難不成各個都是我長輩。”
陳氏被噎得說不出話來。
“再說,我父王乃當朝異姓王,上下識得那麽多人,各個都要攀關系,我渝南王府豈不成了收容所?”錦沅不屑地嗤笑一聲,接着道,“你父親早年雖是我父王家将,可你又是誰,錦家家奴嗎?又或者……”
她故意頓了頓,最後一句話惡意拖長:“——想爬上我父王床榻的女人嗎?”
陳氏的臉又青又白,顯然已經氣到極點,想她年輕時候,在渝南也是名動一方的千金貴族,如今家族勢落,就要被人這樣折辱!
她霍得一下站起身,怒視着錦沅:“我不知你在說什麽,我遠從渝南來,誰又會來指示我做什麽。”
便知問不出什麽來,錦沅也沒遺憾,至少這半晌下來,她已經能看出這姓陳的實際上沒什麽手段。
可她本人越蠢越笨,就說明她身後的人藏得越深。
錦沅一雙眸子像染上寒冰,最後睨她一眼,然後轉身離開。
在她身後,房門被人緊緊合上,跟着落鎖,陳氏在裏面重重拍門,卻沒人理她。
錦沅隔着一扇門,說:“不是要來投奔我父王,那便安心住下吧。”
說完,她又特意叮囑了一遍守門的護衛:“一會兒去找世子,讓他多派幾個人來靜心堂守着,就說是我說的。”
為首的護衛鄭重應下:“是。屬下明白!”
雖然不知道到底誰才是那個幕後指示者,可錦沅知道一件事,就是決不能讓這陳氏離開渝南王府。
今日她暈倒在府門的時候看到的人還不多,後來又擡進府裏,也不會有人說什麽。可若是陳氏離開後到處去宣揚,到那時候,才是真的無法控制。
她能想到,錦程自然也明白,因此當晚便指派了數十人将靜心堂圍了個嚴嚴實實。
可誰也料到,當夜醜時才過,靜心堂那邊就鬧了起來,陳氏離奇失蹤,渝南王大怒,這幾乎驚動了半個後院的人。
錦沅白日有些累,早早就安睡下了,錦程也沒讓人大晚上來吵她,而等她醒來的時候,這事情已經發酵到京中人盡皆知的程度了。
她聽芳苓一五一十地講了事情的經過後,便立刻換了衣服去山南小築去見她阿娘。
渝南王和錦程都在,兩人男人看上去甚是疲累,連柳畫屏都有些沒精神。
“阿娘。”錦沅小心翼翼地走進屋,叫她。
柳畫屏勉強對她笑了笑,然後拍了拍自己身邊的位置,道:“沅兒來了,到娘這兒坐。”
那陳氏半夜逃出王府後,竟一直躲到晨起十分,天蒙蒙一亮,就到京都衙門口連夜擊鼓喊冤。
那時街上已有不少來往的行人,陳氏貌美瘦弱,即便年紀大了些,卻仍有風韻動人,她哭得可憐,即便衙門沒人,也有路人來問她發生了何事。
陳氏便把自己如何艱難進京尋親,卻一無所獲,之後走投無路去找自己少時的竹馬情郎,最後卻被人用權勢壓制,關在府內欺辱的事情哀哀訴了出來。
有人替她難過,便問情郎是誰。
她起先不說,只求跪着嗚嗚哭,後來還是一個好心的送菜人恰好見過她,便肯定地告訴所有人——是渝南王府,是渝南王。
從前,渝南王軍功赫赫,被稱作“大曲戰神”,在百姓心中地位甚高。這事傳開之後,當初多追捧信任,如今便多厭惡憤怒,眼見才過正午,渝南王這幾個字已在衆人的罵聲中輪了好幾輪。
錦沅說不出話來,昨日畢竟是她處理的,她總覺得是自己的錯。
渝南王卻了解女兒心思,伸手拍拍她的手背,道:“阿沅,你沒做錯,是父王疏忽了。”
這件事發展到這一步,已經可以說是明目張膽地潑髒水了。
誣陷和算計幾個字就寫在明面上,卻還是有那麽多不願思辨的人跟風就倒。
柳畫屏也不是無理取鬧的性子,昨天乍一見到後一時被氣昏了頭,可當晚就反應過勁來了,原本想着去見一見那陳氏,卻不想已經來不及了……
到底會是誰呢?
錦沅也在想,她第一想到的是曲淮,可他已經被關在王府了數日,朝中都快徹底忘了他是誰了,無權無人,應該算計不到這麽準确。
後來聽到她阿娘是去見柳皇後之後,她又不由自主的去懷疑皇後。
自那日在驕雲宮莫名吸了情煙之後,她便對自己這小姨有了戒備之心。
可現在想來,至少這事不會是她。
因為皇後雖是柳家人,但柳家卻是遠在揚州,衆人實際上是默認她和渝南王府有關系的,所以如今渝南王府出了事,對她實在沒什麽好處。
不是曲淮,也不是柳皇後……
那到底會是誰呢?
那個陳氏又會得到什麽好處呢?
難道只是想進錦家的大門,如她所說的那般,爬上床做個侍妾麽?
她了解她父王,這是絕不會發生的。
可對自己沒有好處,那便是出力不讨好……只能抹黑渝南王府,摸黑她父王……
其他的倒還好,若是有谏官因此彈劾她父王,以私德有虧的罪名向皇上彈劾舉報的話,皇上也未必不會相信。
到時候……
若錦家在朝中的地位真被削弱,得意的又是誰。
“渝南王府的兵權,誰不想要呢。”
錦沅無端想到這句話,心中倏地一涼,原本握着絹帕的手指沁滿了冷汗。
曲游,是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