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葉程在很長一段時間裏都沒有走出過他家的院子,院門也總是關着,只有在外婆來的時候,才會打開一會兒。
那一天突然有人敲葉程家院子的門,他問是誰,卻不見有人應答,于是他就想把門打開來看個糾結,然後那三個約莫十五六歲的小青年就闖進來了,三兩下就把兩只母雞給抓了,然後又去追灰子。
灰子見這些人抓了家裏的母雞,就開始狂吠不止,撲過去要咬,結果被對方一腳踹到地上。
葉程想要搶回自己家的母雞,結果一下就被推到了臺階上,腦門磕在臺階邊緣,流了許多血,他也不哭,站起來繼續去搶母雞,那幾個人看到血大概是有些害怕,也不去追狗了,提着母雞就跑。
“嘿!嘿!這是哪來的小兔崽子!缺德冒煙的東西,看老子不打斷你們的狗腿!”村裏的錢興良正好經過葉程家門口,見到那幾個二流子手裏拎着母雞,葉程一臉血淋淋地跟後頭追,趕緊拔腿跟了上去。
那幾個小青年見到有大人,跑得那就更快了,錢興良追了幾步就不追了,順便把後頭的葉程也攔了下來。
“你個不要命的娃娃诶,頭都磕破了還追呢,走,大伯帶你到醫院縫針去。”
“母雞!”葉程記得外婆跟他說過的,母雞要是被偷走了,他以後就再也吃不上雞蛋了,最近蔡金枝也少往他那裏拿吃的了,平時除了菜畦裏頭的蔬菜,就只有那兩只老母雞下的雞蛋了。
“先不管母雞,那幾只小崽子大伯我認識,先去縫針,晚點咱找他們家去。”錢大伯攔腰就把葉程給抱了起來,這錢興良也是常年在外頭打工的,在外面待得久了,知道的也多,對艾滋病這種東西,也不像村裏人那樣盲目恐慌。
錢興良這兩天剛從外頭回來,過年那會兒坐火車太擠,廠裏加班工資又高,他當時就沒回來,這會兒閑下來了,就請了個長假回家探探親。
他剛好口袋裏有些錢,也大概聽說了葉程家的情況,也沒去葉程舅舅家,直接抱着就去了鎮上,這一個多小時的山路,抱累了就讓葉程下來自己走一會兒,等到了鎮上的醫院,挂號縫針,也要不了多少時間。
縫針的時候葉程一聲都沒哭,就只是皺着眉頭抿着嘴,疼極了的時候才掉了幾滴眼淚。
回來的路上經過一個村子的時候,錢興良抱着葉程就進去了,當時差不多是吃完飯的時間了,農村人的通常吃飯都吃得早,錢興良認識的那個小青年剛好也在家,這一下子,就被碰了個正着。
“劉小翠啊,你看看你家兒子幹的缺德事,今天要不是我遇見了送這孩子去了醫院,這事兒還指不定鬧成什麽樣呢!小小年紀的,這都敢殺人了!”錢興良的嗓門本來就大,這一通話把那小青年的母親都說蒙了,再加上他懷裏抱的葉程,傷口雖然縫了,臉上的血還沒洗幹淨呢,看着滲人得很。
“大錢啊,這是咋了這是?”劉小翠一邊問一邊連忙讓人跑去田裏叫她男人回來。
“今兒下午啊,你家這崽子跑葉程家裏偷雞去了,那哪兒是偷啊,分明就是搶,你看,把人家孩子都打成這樣了,當時那血流的啊,要不是我碰見,搞不好真要鬧出人命了。”劉小翠的男人回來了,鄰居家也有不少人過來圍觀,錢興良穩了穩情緒,說起了事情的始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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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葉程啊,就是聽說家裏……”劉小翠一聽葉程這個名字,頓時想起關于他們家的傳言來了,臉上的神色也有了一些變化。
“你這蠢婆娘,人家家裏什麽事你管得着啊?你就管好你兒子就行了!一天到晚到處闖禍,恨不得給老子把天都捅出個窟窿來!”錢興良還沒來得及出聲,劉小翠的男人就先罵開了。“兔崽子,窩在樓上裝什麽死,給老子滾下來。”
事情解決起來還算順利,李小翠那兒子沒兩下子就把另外兩個小青年給咬出來了,都是同個村子的,沒一會兒,那兩個男孩也都被帶了過來。
三家人一起把葉程的醫藥費和那兩只母雞的錢給賠了,又分別給了一個壓驚的紅包,錢興良這才帶着葉程離開了。他們走後,那個村子裏打罵孩子的聲音此起彼伏,走出去老遠了,還能聽到小孩的哀嚎。
等到他們回到村子的時候,葉程家的小院裏已經聚了許多人了,葉程的外婆和舅舅一家,也都在那裏。
“程啊,你說這是怎麽了,快給外婆看看……”
“這到底是咋回事,哪兒來的崽子幹的?反了天了這是!”
“……”
錢大伯又把事情的經過講了一遍,也說自己剛剛已經去過他們村了,對方也都賠錢道歉了。
“嘿,我就知道,又是那幾個小流氓。”
“上次他們還偷了十七婆家的鴨,就躲在對面山上烤着吃了,差點沒把山給點咯。”
“就賠這點錢,要我說,就該扛把鋤頭把他們家鍋臺給扒了,怎麽教出來的這麽個兒子?”
“……”
這些人七嘴八舌地說了好一通,村長說明天帶幾個人再去一趟他們村,然後大家也就慢慢散了,蔡金枝拿了塊毛巾給葉程擦臉,剛擦完,葉程的舅媽就端着晚飯過來了,還有兩瓶娃哈哈,這在他們村裏已經算是好東西了。
葉程聽外婆說過,他這個舅媽藏東西藏得可緊了,就這兩瓶娃哈哈,大胖二胖把家裏翻遍都都沒能找出來。
葉程舅舅家的夥食怎麽樣都比葉程家好一些,那一盤油渣炒白菜,葉程就喜歡得很,不過這一頓飯下來,他也只吃了一小半。
“怎麽剩這麽多啊?吃啊,都吃完了。”葉程的舅媽今天難得在這個院子裏多待了會兒。
“留着明天吃。”這是他的習慣。
“你這孩子……”舅媽抹了抹臉,幫着外婆把葉程家的院子收拾了一下,然後一起回去了。
灰子縮在院子的一個角落裏,今天它也受傷了,剛剛有人幫它摸了摸,說是骨頭沒斷,過兩天就會好了。葉程走過去摸了摸灰子的脖子,它就發出可憐的嗚嗚聲,伸出舌頭舔了舔葉程的手掌。
葉程一個人也不知道在院子裏蹲了多久,今天他又聽到別人說了,這孩子怎麽不哭?
他為什麽要哭?
葉程蹲着蹲着就睡着了,醒來的時候覺得有點冷,就進屋屋子爬上床去繼續睡。
家裏沒有了母雞,但是外婆又開始往他那裏帶吃的了,葉程并沒有覺得生活有太大的改變。他不知道的是,錢興良當天晚上想來想去,替葉程想到了一條不算是出路的出路。第二天一早,他就去找葉程的外婆蔡金枝說了,蔡金枝當時沒有答應,而是把這件事放在了肚子裏頭,直等到錢興良再次出門的前兩天,才帶着一只豬腿去找他了。
兩天後,葉程就被錢興良帶離了村子,葉程本人并不想離開他的院子,院子裏頭的絲瓜已經開花了,過一陣子外婆就可以給他煮絲瓜蛋湯吃。可是外婆讓他跟錢大伯做,說他待在那院子裏頭沒有出路,出去吃點苦,長大了以後才能自己養活自己。
灰子就寄養在錢大伯家裏,錢大伯答應他,讓他老婆好好養着這條狗,等哪天葉程回來了,就還給他。
出了村子,葉程看到了一個全然陌生的世界,對于那些陌生的東西,他除了有些茫然,并沒有太大的感受,唯一要謹記的,就是牢牢跟緊錢興良。
坐火車真是相當新奇的過程,聽着火車發出哐當哐當的聲音,看着兩旁的景色或快或慢地後退,葉程盯着窗外一看就是大半天。
錢興良租的房子是一片破舊的老房子中的一間,這些房子大概不久後就要拆遷了,租這樣的房子,房租便宜是自然的,而且它還相對比較大,從前錢興良在上班之餘,也會到外頭去撿點廢品,那些舊瓶子一個幾分一毛錢,他稍微撿一些,就夠他兒子在老家吃好幾天的零嘴了。
前頭的院子裏堆了一些廢品,靠着屋子的地方有一個竈臺,房子是一層的平房,前面的房間大一點,錢興良以前就用來堆放一些雜物,還有那些他撿回來的舊書舊報紙什麽的,後面是他睡覺的地方。
現在葉程來了,他就把前面的房間收拾收拾自己睡,後頭讓葉程睡,棉被之類的東西都是他從家裏帶出來的,搭個木架往上頭一鋪,就是一張床了。
他從前院的那堆破爛裏頭找了個舊碗,第二天一大早就把葉程叫起來,帶着他坐了一趟公車,到了市裏最熱鬧的地段,找了一棵能擋太陽的大樹,給他買了早餐讓他坐在馬路牙子上慢慢吃,說自己中午再過來送吃的,就回去上班了。
葉程就這麽坐在車來車往的馬路邊,好多人匆匆忙忙地從他前面走過,有背着包的,也有一邊走一邊吃早餐的,然後突然有一個人在他前面停了下來,往破碗裏頭丢了一個一毛錢的硬幣。
硬幣落在碗裏的聲音極是清脆響亮,即使馬路上汽車的喇叭聲一波蓋過一波,它還是一絲不漏地傳到了葉程的耳朵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