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錢興良給那孩子喂了半片退燒藥,安置在葉程床上讓他們倆一塊兒睡,當天晚上,那孩子就一直沒有醒過,第二天葉程起床的時候,看到那孩子正蹲在房間的一個角落裏,兩只眼睛瞪得大大的,好像随時要撲過來咬人似地。

這天天氣不錯,葉程也要出工了,錢興良還是照例要送他過去,但是那孩子就坐在角落裏好像沒有要動身的打算,這一整天,葉程和錢興良都不會回來,所以硬拉着把他拉出了屋子。

當天晚上他們回去的時候,見到那個小孩還蹲在包子鋪對面,據包子鋪的老板說,這孩子第一次過來的時候,他看着覺得可憐,就給了倆包子,從此他就在這地方蹲上了。那老板人還可以,哪天包子要是有剩了,就給那孩子幾個,沒剩的話,那就沒辦法了,畢竟他也是小本買賣。

這附近的人聽說來了這麽個小孩,也有打算要收養的,不過這孩子太兇,瞪着一雙眼睛看着挺吓人,一時間沒人敢要。有一次好心人把他送派出所了,不知道怎麽了,過幾天他就又回來了,這下子就真沒人管了。

“走啊小崽子,到大伯家睡覺去?”錢興良半真半假地叫了一聲,沒想到那孩子還真跟上了。

晚上他們吃飯的時候,錢興良給那孩子也打了一碗,吃完飯後洗澡,那孩子卻躲得遠遠的,結果被錢興良抓過來扒了個精光。他們現在幾乎所有的家務都是錢興良在做,畢竟葉程還太小了,要是給這髒鬼再爬上葉程的床,他過兩天估計又得洗床單被套了。

第二天葉程他們出門,那小孩照例到包子鋪對面蹲着,葉程和錢興良最近早上也都吃包子,看那小孩在那裏蹲着,葉程就自己掏錢買了三個包子給他送過去。

坐公車的時候,錢興良跟葉程說,讓他不要對那個孩子太好,他們兩個也都不是什麽有錢人,養不起這樣一個小孩,現在收留一天是一天,要是哪天這個孩子肯自己離開,那就最好了。

這回葉程聽懂了,錢大伯不想收留這個孩子,想讓他走。

可是那個小孩非但沒有自己離開,反而跟葉程越來越親近起來,有一天葉程正坐在路邊要飯,那孩子就自己摸了過來,在離葉程不遠的地方,不吭不響地一蹲就是一天。

中午錢興良過來送飯的時候,見到那孩子還吓了一跳:“這都被他找過來了,屬狗的啊這是?”

“這可就一個人的飯,你自己吃,別分給他吃,我看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因為還要趕着去上班,所以錢興良也沒有多說什麽就走了。

他走後,葉程沖那孩子招了招手,然後把飯盒的蓋子放在地上,從飯盒裏撥了一半的飯菜到蓋子上,那小孩就蹲在邊上用手抓着吃。

當天晚上,錢興良就不想再讓那個小孩進門了,但是葉程看了看門外的孩子,扯着錢興良的衣擺求道:“讓他進來吧!”

于是錢興良再一次心軟了,但是他說明天他請假把這孩子送到派出所去,不然他一個農民工,到時候人家要是說他拐帶小孩,自己怕是跳到黃河也洗不清了。而且他們也根本沒條件再多養一個小孩。

“我們兩個人一起讨錢。”葉程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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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那我成什麽了?到時候錢大伯可就真成人販子了,是要被警察抓走的!”收留陌生的小孩讓他幫自己要錢,那他他錢興良還跟外面那些犯罪團夥有什麽區別?

“那我給他買吃的。”葉程反正就是不想讓錢興良把這個孩子送走。

“嘿,你小子,當自己是有錢人了是吧?你要有錢,可別忘了村裏還有一個妹妹呢,她可不是你姑姑親生的,你要是能賺錢了,得顧着她點,別讓她在親戚家裏受了委屈。”顯然跟一個六歲的孩子說這個問題還有點太早了點,錢興良這會兒是昏頭了。

“那我以後多讨點。”葉程也記得母親在的時候,讓自己躲照顧妹妹。

“行吧行吧,你堅持要這樣的話,白天你管他,給他吃饅頭還是吃包子你說了算,晚上一頓跟睡覺的地方我管,不過咱可說好了,能養多久養多久,哪天要是有人能收養他了,你得讓他走,到時候可別鬧!”

“哦。”葉程見錢興良答應了,頓時高興了起來。

“喂,你叫什麽名字?”錢興良一邊問一邊把那孩子的晚飯擺到他前面。

“陸明遠。”那孩子含糊地應了一聲,就只管低頭吃飯,中午那半份盒飯,大概是沒吃飽。

“今年幾歲啊?”

“五歲。”小孩擡頭看了錢興良一眼,那小眼神雖然還不算友善,但是比之前總算是好了一些。

“嘿,葉程,人家才五歲,都比你高了,來來,比比比比……”錢興良興致上來的時候就像個老小孩,非得把兩個吃得正香的娃娃拉下飯桌比高,這一比,陸明遠還真比葉程高點。

“那你說說,你怎麽一個人在外面啊?怎麽不跟爸爸媽媽在一起?”錢興良還是希望能從小孩口裏知道點信息,要是能給送回去,他也省得替別人養小孩了。

那孩子支支吾吾了半天,也說不出個所以然,錢興良連蒙帶猜,大概知道是小孩跟母親走丢了,被人販子給拐上了火車,路上人販子對他不好,他就趁着人販子不注意,一個人偷偷在這個城市下了火車。

“挺精的嘛你!”

後來錢興良還想再多問出點東西,比如說地名什麽的,但是陸明遠當時畢竟還太小了,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連自己在火車上坐了多久,什麽時候下的車,也都說不清了。

從這以後,葉程每天出去要飯的時候,小孩都要自己摸過去,從錢興良租的房子到葉程平時白天待着的地方,坐公車總共是七站路程,步行的話,大人都要将近一個小時,這孩子也不知道走了多久。

但是錢興良就是不帶他上公車,也不準葉程替他買票,葉程偷偷給過他錢,讓他以後別走了,坐公車過去,但是下一次,陸明遠還是會靠自己的雙腳走過去。葉程沒辦法,只好每天下午看着時間差不多了,就讓他先走,等到他和錢興良坐公交車回到家中的時候,陸明遠通常都已經等在門口了。

這個城市的這七站路,就這樣成了葉程人生中最大的遺憾,因為他一次也沒有陪陸明遠走過。

這一天葉程正坐在樹蔭下昏昏欲睡,突然有人圍了過來,來人是兩個大約十來歲的男孩,他們抓着葉程碗裏的硬幣往自己口袋裏頭揣,葉程記住了錢興良的話,就躲到一邊看着,沒跟他們搶。

但是陸明遠不幹了,他撲過去就要打那兩個比他高出一大截的男孩,葉程怎麽拉也拉不住,結果陸明遠被對方撲到在地上打,照着他的腦袋砸了好幾拳。葉程過去推他們,但是對方擡腿一腳,就把他踹進了旁邊的綠化帶裏頭。

“喂,大剛大海,你們在做什麽呢?”這邊兩個大男孩打得正起勁,突然一個小姑娘略帶尖細的聲音響起,其中一個男孩手一抖,硬幣撒了一地。

“要你管,再不走就揍你!”

“好啊,你們竟敢不學好,搶人家東西,看嬸娘待會兒不扒了你們的皮!”

“你敢去告狀,我就打死你!”那男孩也不是好惹的。

“打死了丢到河裏頭去!”另外一個在邊上附和。

“你們等着。”那小女孩拔腿就跑。

“喂,剛剛開玩笑的。”

“你快回來,我現在就把硬幣還給他,真的。”

不管兩個男孩怎麽喊,那個女孩還是頭也不回地跑遠了,跑到轉彎的地方就喊:“爸,大剛大海又幹壞事了!”

兩個男孩看情況不對,急忙要溜,結果還是被趕過來的一個中年男人逮看個正着。

“跑什麽跑,你們跑什麽跑?啊?”那男人一手拎着一個男孩,扯着他們往回走。

“爸,他們剛剛搶人家錢了。”那女孩告狀道。

“說,是不是搶人家錢了?”這邊男人正問着呢,剛剛那個拐角又匆匆走過來一對夫婦:“怎麽了這是?”

“我也不知道,美麗說大剛大海搶人家孩子的錢了,我正問他們呢。”美麗的父親說。

“大海,你跟爸爸說老實話,是不是搶人家錢了?”另外一個男人虎着臉問。

“沒,我們就是逗他玩呢。”大海狡辯道。

“他就是搶我們錢了!就是搶我們錢了!”被搶的葉程不吭聲,陸明遠倒是喊得比什麽都大聲,生怕大人被那個叫大海的給糊弄過去。

“玩?這是在玩呢?啊?”那女人說話就把大海的口袋給掏了,抓出來一把硬幣。

“他們還說要打死我,丢到河裏去。”美麗在一旁補充道。

“啥?要把我家美麗丢河裏頭去,美麗要是少一根頭發,我就把你們倆都丢河裏頭去,你信不信?”美麗的爸爸發火了。

“你個畜生,竟敢學人家幹壞事,還要把妹妹丢河裏去,出息了你們兩個,看我今天不打死你們!”

“把錢還給人家,咱今天就先回吧,這兩個崽子不教訓是不行了。”大海的父親看來也生氣得很。

“先別着急,看看把人家孩子打得怎麽樣了。”大剛大海的媽媽還是要心細一些,拉着兩個孩子檢查了一遍,發現除了陸明遠的臉上被打青了一塊,葉程的膝蓋磕在馬路牙子上破了點皮,其他倒沒什麽大礙,這才舒了一口氣。

那倆夫婦七手八腳地把大綱大海口袋裏頭的硬幣都掏出來還回到葉程的碗裏,然後那男人又從自己口袋裏抓了一把硬幣放進去,這才扯着那兩個男孩離開了。

“娃娃,你們怎麽整天待在這邊,你爸爸呢?”美麗和她爸爸沒有急着走,他早就注意到這兩個孩子了,以為錢興良是他們爸爸,或者親戚什麽的。

“……”錢興良跟葉程說過,讓他不要随便跟不認識的人說話,陸明遠則根本就沒打算搭理他。

“下次那兩個小子要還敢欺負你,你來找大伯,大伯幫你倆教訓他們。”那男人見葉程不搭理他,留下一句話也走了。

“喏,給你泡泡糖。”那個叫美麗的女孩塞了兩塊泡泡糖在葉程口袋裏,也跟着她爸爸跑開了。

葉程知道泡泡糖的,坐在路邊的時候,也經常看到有小孩子一邊吹着泡泡糖一邊從他前面走過,錢興良對他挺好的,常常都會給他買肉吃,但是從來沒有買過泡泡糖。

昨天剛下過一場雨,今天空氣幹淨得很,夏天很快就要到了,陽光一天比一天更加燦爛,葉程和陸明遠兩個人并排坐在馬路牙子上,前面擺着個破碗,口裏吹着泡泡糖,吹着嚼着,兩個孩子就樂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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