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好不容易忙完一天回到村裏,陸明遠一到家就直奔屋裏去了,結果進去一看,果然,桌上空空如也,半個包子都看不到,竈臺上也沒有,櫃子裏也沒有,籃子裏也沒有,就在他打算放開嗓門吼的時候……

“喂,葉程,你快去王麗麗家看看,葉萍把人家電視機弄壞了!”葉程舅舅家的大兒子大胖來了,喊着就進了院子。大胖其實并不胖,他跟他弟弟二胖是雙胞胎,倆人小時候瘦得跟猴兒似地,大人就給取了小名叫大胖二胖,希望他們好養活,長得壯些,不過這許多年長下來,大胖和二胖依舊比同齡的孩子要矮小瘦弱。

“把人電視機弄壞了?”葉程驚道,王麗麗一家前幾天剛回的村裏,大概是今年賺到了些錢,就買了個十九寸的彩電,還是他們村第一戶買彩電的人家呢。

“是啊,你趕緊過去吧,奶奶跟我媽都在那邊呢。”二胖催道。

“我這就去。”葉程說着匆匆就出門了,陸明遠跟在後頭,把院門帶上,也過去了,大胖說他要到地裏去找他爸,拐個彎就出了村子。

葉程他倆到的時候,那邊正吵得厲害,主要是葉程的舅媽羅月玲跟王麗麗的媽蔡芬芳,大人吵架,他倆小孩也插不上話。

“诶,我說你這人,電視機壞了就壞了,我也沒說什麽難聽話啊,你這是要幹嘛?”王麗麗的媽嗓門大得很。

“還難聽話,你閨女把我們家姑娘給打了,還要說什麽難聽話?葉萍不都說了嗎,電視機不是她弄壞的。”要說嗓門,羅月玲也不差。

“呦呦,小孩子不敢承認就算了,怎麽大人還說這話,合該我家的電視機就是它自己壞的啊?”蔡芬芳怪聲怪調的,她家有兩個女兒,大女兒叫王靈靈,二女兒叫王麗麗,王麗麗的年紀跟葉程他們差不多大,性子也軟,王靈靈像她媽,厲害得很。

“你家電視機有啥了不起啊?就為那破電視機,你看看,你家靈靈都把葉萍打成這樣了,你看看你看看,這鼻子都流血了,我說你們家平時教不教小孩啊?怎麽教的啊?”羅月玲拉着葉萍給衆人看,鼻子出了不少血,現在正用一張衛生紙堵着鼻孔呢,臉上也沾了一些,眼淚還吧嗒吧嗒往下掉,看起來慘兮兮的。

不過那些看熱鬧的人,大多也都不搭話,這兩家人吵架,他們是誰家也不想得罪的,你說又不關自家的事,平白把自己搭進去,那不是二嗎?所以也就說些勸解的話,不偏不倚的。

“我會不會教小孩,那也總比沒人教的好!”蔡芬芳一聲冷笑,她有男人有家庭,親戚都還算能幹,在這個村裏也是地位穩固,今年又賺了不少錢,她的腰杆子自然是硬的。

“你放屁,你個不要臉的婊子,欺負個沒爹沒媽的娃娃你好意思!”

“你才婊子呢!你媽才婊子呢!”蔡芬芳氣得跳起來,撲過去就要打,羅月玲也不怕,旁邊看熱鬧的見人要打起來,這才連忙上去拉。

“幹啥呢幹啥呢,電視機壞了就壞了,你至于嗎?”蔡芬芳的男人把他媳婦拉到一邊去了。

“壞了就壞了,你說得到輕巧!咱在外頭累死累活的,這錢是天上下的啊?”蔡芬芳正在火頭上,這會兒就沖着她丈夫開始指桑罵槐了:“再說我把她怎麽了?我也沒把她怎麽呀?那丫頭她自己撲上來,被靈靈打了兩下,小孩子打了就打了,我還沒找她賠電視機呢,她倒是跟我橫起來了!老娘讓她橫!今兒不把話說清楚,這事就甭想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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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萍說電視機不是她弄壞的。”蔡金枝終于出聲了,作為一個不會吵架的農村婦女,她也算是個異數了。

“不是她弄壞的是誰弄壞的?阿巧,你過來,剛剛你也在,來,跟阿姨說說,電視機是不是葉萍弄壞的?”蔡芬芳說着就把人群中的一個小姑娘拉了出來。

阿巧低着頭,也不說話,蔡芬芳拉着她的手又問:“阿巧啊,你跟他們說說到底是怎麽回事,葉萍說我們把她冤枉了,你跟他們說說,是不是葉萍把電視機弄壞的?”

阿巧垂着腦袋,在蔡芬芳的再三催促下,終于點了點頭。

“看到了吧?你們都看到了吧?說老娘冤枉她?老娘就是說了她幾句,她就敢撲上來打,小蹄子膽兒肥着呢,我家靈靈給她兩下又怎麽樣?弄壞了我家電視機還想打人,這是要騎到老娘頭上拉屎拉尿呢!”

“蔡芬芳你也差不多一點,不就是個電視機嗎?你個當媽了,咋這麽說話呢?欺負人也要有個限度,小心葉萍他娘晚上找你去!”被阿巧這麽一說,羅月玲這邊的氣勢就弱了不少,只好把葉萍她已經過世的娘給擡了出來。

“我欺負人?不就是個電視機?有本事你賠啊!葉萍她娘來了我也得讓她賠,老娘占着理呢!誰來都不怕!”

蔡芬芳一說賠,羅月玲頓時就不吭聲了,聽說他家電視機買了兩千六百多塊呢,羅月玲一時根本就掏不出這個錢,就算掏得出來,她也不舍得。

“我賠。”葉程的聲音不大不小,大家剛好都聽到了,一時間人群裏就噓噓開了。

“明天給你們錢,電視機歸我們了。”陸明遠補充道,既然賠了,電視機自然是他家的了,總不能讓人家得了錢還得電視機吧。

“兩千六百七十八。”蔡芬芳說。

“外婆。”葉程剛好從鎮上回來還挎着包,這會兒就從挎包裏拿出存折,遞給了蔡金枝,存錢取錢的事從來都是蔡金枝幫着他弄的。

“程啊,人家芬芳阿姨不是那個意思,沒讓你賠,你領着葉萍給芬芳阿姨道個歉,明天我讓你舅把電視機搬到鎮上去修好了,這事就過去了,啊?”從來都是人窮志短,蔡金枝也不願意自己的外孫比人家矮一截,可是葉程家本來就是兩個孩子當家,現在再加上個葉萍,以後還都要讀書呢,哪兒來的閑錢買電視機。

“是啊葉程,你芬芳阿姨就是脾氣沖,發發火就好了,沒事啊,明兒把電視機修好了就好了。”蔡芬芳的男人也說話了,他畢竟是個男人,為了一臺電視機跟幾個小孩不依不饒的,面子上也下不來。

“行了,葉程,你叔都說話了,咱就幫他們修修。”羅月玲也看不得葉程往外頭掏這個錢。

“哼,修修,修過的能跟新的一樣嗎?”蔡芬芳一聲冷哼,原本已經逐漸緩和的氣氛頓時又緊張了起來,羅月玲為了這個電視機的兩千多塊錢,這回硬是忍住了,沒再回她嘴。

“你別這樣,還真讓他們賠啊?”蔡芬芳的男人也有些不耐煩了,他最恨自己老婆這樣沒臉沒皮的,盡讓自己下不來臺。

“我讓他們賠怎麽了?這是賠!弄壞人家東西就得要賠,天經地義的事兒,又不是老娘訛他們!我就讓他們賠,你不要我要!”夫妻倆的間隙也不是一兩天了,蔡芬芳這會兒情緒又激動,被她男人這麽一說,反而更加不依不饒了。

“你個臭雞巴,賠就賠!葉程,走,咱不跟她說了,咱給她錢,吃死她!”羅月玲也跳腳了,拉着葉萍跟她兒子就走。

“老娘吃不死,你就放一百個心吧,這是老娘自己的錢,比親兒子還親呢!”蔡芬芳在後頭得意道。

“電視機不是我弄壞的!”葉萍也不知道怎麽的,突然就甩開羅月玲的手回頭吼了起來,喉嚨都喊破音了,身子也抖得厲害。

“到現在還說不是你弄壞的!年紀小小的心眼倒是不少啊,這是哭給誰看呢?啊?還兇呢,還想撲過來打啊?你來啊!老娘一巴掌扇死你!”蔡芬芳發狠道。

“萍啊,咱回去,咱不跟她說了,舅媽相信你,啊,走了。”羅月玲生拉硬拽的,愣是把葉萍給拖走了。蔡金枝見外孫女這樣,路上就忍不住陪着一起掉眼淚,掉得羅月玲火起:“媽,你能不哭嗎?一把年紀的這是要幹嘛啊?小的哭你也跟着哭,鬧心不鬧心啊?”

“幹嘛呢這是?”剛好錢守萬扛着把鋤頭就回來了,見到羅月玲正對他娘嚷嚷呢,口氣也不好了。

“你兇個屁!剛剛怎麽不回來啊?村裏都鬧成這樣了,你就一點風聲都沒聽到!就知道種地種地,家裏老老小小的,都快被外頭的人給欺負死了,你倒好,連個鬼影子都沒見!剛大胖去地裏,怎麽沒找着你?”平時家裏都是錢守萬說話大聲,羅月玲也就是氣急了的時候才跳起來喊兩句。

“大冬天的到地裏頭去幹嘛,我鏟草皮燒肥去了。”錢守萬說。

“村裏都鬧成這樣了,你怎麽就能一點都不知道?”羅月玲氣急,剛剛要是錢守萬在的話,她就敢撲過去打,還能讓那個女人那麽嚣張?反正這錢賠都賠了,自家人被打了,怎麽都應該打回來!

“聽到點聲音,以為人家吵架呢,我過來湊什麽熱鬧。”他就沒想到原來是自家人跟人吵起來了。

羅月玲被氣得沒話說,就不再搭理他了,把葉萍他們送回院子,又說晚上送飯過來,然後悶聲不響地回家了。

這兩千六百多塊到底還是賠了,錢守萬把那臺舊電視機搬到葉程家裏,說第二天就幫他們弄到鎮山去修修。葉程和陸明遠都沒說什麽,葉萍把自己關在房間裏,誰也不搭理,蔡金枝先是好言勸着,後來見那孩子實在是倔得厲害,也就不再去了。

那晚葉程和陸明遠正睡着,聽到外頭客廳裏好像有聲響,還以為是進賊了呢,可是睡在院子外頭的灰子卻又沒動靜,于是輕手輕腳地摸出去,一看,葉萍正拿着根棒槌砸電視呢。

葉萍畢竟是女孩子,今年才六歲,力氣也小的很,棒槌又是木頭的,在電視機上砸得砰砰直響,卻連塊玻璃都砸不破。

“葉萍,你幹啥呢?”陸明遠走過去奪她手裏的棒槌,卻被葉萍揮手撓了一爪子,手上立馬就出現了兩條血道子。

“不要你管!”葉萍瞪着眼,氣得對着電視機又踢又踹,可是那時候的電視機又重又結實,不管葉萍怎麽折騰,依舊紋絲不動。

“砸不動是吧,來,我幫你。”陸明遠見她這樣,反而笑了起來,也不管自己手上的血道子,扯着葉萍的衣服一拉,葉萍整個人就被他扯邊上去了。陸明遠接過棒槌對着那臺電視就是砰砰砰一通捶打,沒幾下子,電視機前邊的玻璃鏡面就裂開了。

這下葉萍傻眼了:“哥,他把電視機砸壞了。”

“喂!剛剛不是你先砸的嗎?”陸明遠聽她這麽一說,頓時丢下棒槌就不幹了,他是見葉萍受了委屈,還好心想幫着出出氣,怎麽轉臉就不認了?

“我沒把它砸壞啊。”葉萍回答。

陸明遠目瞪口呆,這算怎麽回事?合着她剛剛就是做做樣子啊?他轉頭看向葉程。

葉程笑了笑,打開房門去了院子,不多會兒,就提着他家的小破鋤頭進來了,他走到陸明遠邊上,使勁把電視機推到地上,然後揮着鋤頭就上去了。

“這破玩意兒,砸了就砸了。”先是機屏碎了,然後是機殼,鐵皮的,一鋤頭下去照樣砸一窟窿。

“砸!使勁砸!”陸明遠來勁兒了,揮着棒槌上蹿下跳,還可勁兒吆喝。

“哥……”葉萍剛剛看着還挺強硬的,這會兒就哭得不行了。

“葉萍,你看看,不就是臺電視機嗎?咱把它砸了就砸了,有啥了不起的?”葉程一邊砸一邊笑。

這一屋子,又是哭又是吆喝,還有砸東西的砰砰作響,院子外頭的灰子終于開始吠了起來,村裏的許多狗陸陸續續也都叫開了,然後有幾戶人家就亮了燈,不多久,蔡金枝羅月玲還有錢守萬三個人就過來拍葉程家的院門了。

“程啊,屋裏這是咋了這是,快出來給外婆開門啊。”蔡金枝聲兒都顫了,就怕出事。

葉萍一邊抹眼淚一邊就出去開了門:“外婆,你咋來了?”

“這房子都快拆了,能不來嗎,你這是咋了?哭啥?屋裏頭怎麽了?”幾個人說着就進了屋。

葉程這會兒已經停了,鋤頭還抓在手裏呢,地上一堆黑色的銀色的破爛,還有一些紅的黃的電線跟許多不知名的零件。

“哎呦,這敗家玩意兒,這是你砸的?”白天還好好一臺電視機,這會兒就成這樣了,葉程的舅媽羅月玲見了就心疼壞了。

“是我先砸的。”葉萍抹抹眼淚,紅着眼睛幫他哥哥擋着。

“我也砸了。”陸明遠揮揮手裏的棒槌。

“嘿,這能耐的!媽,你看看這幾個,手筆大了啊!兩千好幾的電視機,說砸就給砸了!不想要說啊,給我啊,這要給我,我都不知道該怎麽感激你們才好呢!”這是要是擱她家大胖二胖,她非得給他倆扒下一層皮不可。

“程啊,你咋這麽不懂事呢,這賺錢容易嗎?真是胡來!”蔡金枝也不滿了,葉程平時挺懂事的,今天這事做得,他要是總這樣,她舅一家哪裏還敢管他?

“外婆,葉萍她心裏委屈。”心裏委屈的滋味他知道,看着葉萍那樣,他就總想做點什麽。

“委屈?葉程我跟你說,這做人啊,就沒有不委屈的,你該忍的時候就得忍,忍不住想發脾氣了,那也行,不過你得先掂量掂量,這脾氣要怎麽發?發多大?你有多大能耐才能發多大脾氣!懂不?”

羅月玲怎麽不知道葉萍心裏委屈,她心裏還委屈呢,小姑子夫妻倆得那種髒病死了,留下外甥外甥女,她管也管不了,不管又跑不掉。葉程還給她從城裏帶這麽大一小孩回來,到現在他父母都沒音信呢,好容易兩個男孩會修鞋能賺錢了,以為以後的日子大概就順當了。沒曾想葉程他姑媽家又出事了,外甥女回村了,這才幾天,就搞出這麽大一件麻煩事!

“你跟個小孩說這個,他能知道啥?”錢守萬把地上那一堆東西一件一件地收拾好,在桌子上擺開。

“你這是要幹嘛?”羅月玲問。

“興許還能修。”錢守萬不死心。

“都這樣了還修個屁,別整了,這電視不能白砸,拿掃把掃掃,一會兒給送蔡芬芳家去。”

錢守萬沒吭聲,從葉程家裏找了個籮筐出來,将那些碎片零件的,一股腦兒全兜籮筐裏,然後提着就出去了,到蔡芬芳家,砰砰砰地用力拍門。

“這三更半夜的,咋了這是?”蔡芬芳的男人出來開門,見是錢守萬,臉色頓時就不好了:“守萬啊,這麽晚了有啥事不能明天說嗎?”

“沒啥事。”錢守萬板着個臉,他平日裏脾氣就大,村裏的人都不怎麽敢招惹他:“我外甥說這玩意兒放在屋裏頭礙眼,讓我給還回來。”

然後嘩啦啦的,就把那些碎玻璃破零件的倒了一地,也不管對方的反應,也不搭理那幾個爬起來看熱鬧的,提着籮筐就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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